43、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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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风扬起一片落英，轻粉淡白的花瓣纷落似霰，像一场幽香浮动的春日飞雪。
落花委地，零落成泥。落英缤纷中，却有小小一片为这晴暖的熏风托起，飘悠悠掠过花树盘虬的根系，越过根系深扎的土壤，轻盈地落在了一旁清澄见底的溪流上。
浮在水面上的花瓣随波舒展开来，现出了美丽的形状——皓如雪、白如月，单瓣白茶一样的质地，却有桃花一样玲珑可爱的形状，瓣尖一点温柔的粉色，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指尖拈上去的触感定是柔软得不可思议。
溪流之畔，倚坐在花树之下的人凝眸注视了这片花瓣许久，像是被那想象中的触感吸引，放在身边的手轻轻一动，若有所思地朝水面上探去，似乎当真想要拈起那花瓣，体会一下指尖奇妙的触感。
花树，沙汀，清溪，流泉，还有树下静默独坐的人，此情此景，几可入画。
——却在下一刻，那只手忽地顿住，转而如挥琴弦，张开五指在空气中轻柔地点拂一记，旋又放了下来。
伴随着这个手势，宁静的水面乍然被惊动了。
清平如镜的水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有一排竹筏分水而来。无需桨棹，更不用撑杆，一位紫衣文士自在地袖着手立在其上，及至靠岸，便稳稳当当地迈步走下竹筏，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简韶一，久见了。”
花树下的人收回了凝视水面的视线，慢慢站了起来。她的脸上犹带着一点适才的宁淡神色，侧身回头之际，整个人却已飞快地褪去了余温，端出了滴水不漏的恭敬态度，执礼相迎：“不知师尹亲身造访，是我简慢了。”
换了任意一人在此迎候恩同再造之人，态度都不会比她更标准了，然则却瞒不过无衣师尹之眼。藏起一切情绪，锁闭所有心怀，浮于表面的作态之下是一种温凉的底色，失了热情，几乎就要烧成一把灰烬，仅余一股深深的厌倦心绪，纵是厌倦，也是意兴阑珊。
——这种感觉，何其熟悉。
紫衣文士抬眼注目她片刻，嘴角一抹温煦笑意即刻化为平易近人的苦笑：“唉，吾今日已在别处吃了一顿闭门羹，不想又做了不速之客。连你也不欢迎吾吗？”
“怎会呢？”花树下的人脸上亦漾起淡淡笑意，不生疏，却也不热情，往后退了一步，略略欠身：“昔年再造之恩，简韶一谨记不忘。无论何时，酾酒临江永远欢迎师尹。”
简韶一这一步退出了花树笼荫，无衣师尹看清她此时的样貌，不由一怔——眼前之人一身青衿冠带依然，但长发如云披散于背，只在发尾挽了个结，而面容轮廓柔和昳丽，平日里一应易容幻形之术俱都撤去，不消楔子亲至，任谁都能看出她本是女儿身。
无衣师尹一时默然，似是不甚赞同又不好启齿，只得叹道：“君子慎独之理，你不会不知罢？余者不论，楔子之后独秀两林第一枝的你，今时今日若被人发现身为女子，不知会引来何等轩然大波。”
简韶一双眉一扬，眉宇间有淡淡傲色自然浮现：“师尹好意我当明瞭，但此地乃是我的地界，倘使有人技高一筹，真有潜入窥探之能，那便是我技不如人，甘心认败服输。”
——就连这般态度，也与那人相近了。
心底有一角恍然间作此浮想，无衣师尹面上却不起波澜，只低头轻嗅手中香斗，摇了摇头，状甚自责：“自吾接掌师尹权位以来，劳你做了不少违心之事，如今看来，吾一直忽略了你的想法。”
“师尹不必如此，为你奔波行事，皆是我自愿回报。”简韶一察言观色，看到了他自责的神色，也透析了其下深层的隐意，但她皆已懒得理会，统统只当作表层涵义来听，“敢给师尹吃闭门羹，除却永岁飘零不会再有旁人。那个人不想出手之事，只怕我亦是力有不逮。”
“你无需忒谦，论术法之奇，放眼慈光之塔，实无几人能出你之右。”无衣师尹微微摇头，脸上的神情有了微妙的转变，某一瞬间，竟近乎是决绝的，“吾需要你之助力，吾——要杀一个人，救一个人。”
决绝这个词与无衣师尹的差距，就好像开朗阳光这个词和永岁飘零之间的落差那么大，简韶一却直觉那一瞬间自己并未看错。半晌，她终于说道：“欲杀者何人，欲救者又是何人？”
“吾欲杀者，时机一至，你自然便知。”无衣师尹缓缓道，“欲救者，不是别人，却正是吾自己。”
…………
…………
无衣师尹已然离去，溪流之畔仍自留有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雅香气，久久萦徊不散。
——吾希望你再现七星影命术，为吾，一挽天时。
当时她的回答则是——师尹有命，自是无有不从。待此事终了，若还侥幸留得命在，恳请师尹赐下通界之法。
七星影命术，以一己之力移转天机，轻易不得施展。观棋不语便罢，如若不自量力，竟尔逆天而行，顷刻间便是劫祸自招，轻者大损修为，重者救人不成，反而一体赔命。
简韶一独坐良久，欲待起身，垂眸间眼角一瞥，忽地探出手去，决然拂乱了水面平滑倒影，激起一滩乱琼碎玉飞溅，正如她久已沉寂的心气，此刻重又自心间迸发出来，渐丝盈缕，偏又生机勃勃。
长久以来的压抑，源于难偿的恩情，而后在数次违逆本心的杀戮中不断积累。
本来面目君知否？不加掩饰的真面目，算是她对出身成就之地的小小叛逆。
和暖的晴光洒在她的发间，永耀的慈光之塔，从无昼夜更替。
简韶一长吸一口气，仰面望天，心底忽然便涌现出些许小小的希冀：
——等到了苦境，她想登上一座凌云绝峰，一赏明月当空，没有喜欢算计的智者，也没有违心之事的烦扰。
那该是何等快意，何等自在啊。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