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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二十三 ...

  •   “你不能再这样逞强了!”

      金羽兰急匆匆地在伤重的青年儒生身边打转,闷着头转了好几个来回,最终迸出一句焦急之语,只一句,万千忧恼皆在其中。
      织素早已回复了女童身形,静静待在一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从中流露的,大抵也是这般情绪。

      简韶一好容易缓过气来,在金羽兰加力搀扶之下站直了身躯,以手背抹拭过嘴边血迹,闻言双眼微弯,却只是缄口不语,不肯挂违心的保证。
      ——强提一口气运使方寸挪移之术,对现在的他而言果真还是太过勉强。当场呕红都是轻的,内伤因此加重,那也不过是题中之义罢了。

      “先前不曾送你一道脱走,一者是为混淆视听,二者……乃是要让真相大白于人心。”简韶一摇头示意自己不需扶持,轻轻让开了金羽兰的手,“阴骷堡主非是城府深沉之人,此番与他照过一面,想来该明瞭的真相都已浮现,若要进一步求证,也唯有正面对上世家之主了。”
      “啊,你讲这话,是要赶我离开吗?”金羽兰听出他言下之意,更是忧心如焚,反应大为激烈,“不行,这种时候,我怎能放你独自一人应付追兵?要我弃你而去,这是绝无可能!”
      简韶一却没接她的话头,手按心口闷住了两声呛咳,方道:“关于当年的真相,经此一遭,你能印证多少呢?”
      金羽兰顿时沉默下来,闭了闭眼,声音低沉而艰涩,是茫然若失,亦是自伤身世的叹息:“……是,我已有八成信你,余下两成,乃是一点自欺欺人的不愿面对,难以置信自己这些年来的行事,可能会是多么荒谬,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简韶一无言,只有抬起手,想了想,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记。
      金羽兰握着拳,轻轻颤抖的身躯在饱含安抚意味的轻拍下渐渐平静,她抬眸看了简韶一一眼,内心既是酸楚,又是欣慰,一时间五味杂陈,柔声道:“吾先前说错了,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像你的父亲。”
      简韶一忽然收了手,虽则脚步虚浮,仍是勉力踏前一步,背对着金羽兰,警惕地出声喝问,声音既低且促:“什么人?”

      然后他的警惕就被一声招牌式的大呼小叫打得烟消云散了。
      “——哎呦喂啊,简少衡,你怎会把自己弄成这副凄惨的模样?我看看,面无人色,印堂发黑,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倒像鬼,还是倒霉鬼那款,哎呦,真是惨惨惨。”

      简韶一轻舒一口气,只觉哭笑不得,短时间内急剧绷紧又放松的神经承受不住这番大起大落的刺激,眼前一阵发黑,踉跄着倒退两步,被鬼魅一般出现在侧的织素悄然扶住。待到勉强站稳脚步,他索性挥手开扇,坦然打了个招呼:“秦假仙,你也别来无恙。”
      秦假仙风风火火地闯到他身前,仰天发出了一声鼻音浓重的长叹:“谁讲无恙,我有恙,大大的有恙啊!这十几日你走到人影不见,武林出大事了你知吗?”
      简韶一沉吟片刻:“看你如此焦灼,是……无极殿有事吧。”
      “欸,说得真准,你明明一直不在,怎会一口道出?”
      “很简单,此地荒郊野林,我又刻意隐匿行踪,你能正面遇到我,想必不是巧合。”
      秦假仙跌足道:“你你你,南霸天攻打无极殿,素还真已经身受重伤,眼看就快要支撑不住,你是安怎这样冷静啊喂?”
      “我能冷静以对,那当然是因为热血上头对现今境况有害无益。”简韶一拢起扇子,反手指了指自己苍白泛青的脸色,“你也看到了,眼下的吾着实算不上战力,身后又有阴魂不散的追兵,无论无极殿那边进展得如何,吾都是有心无力,如此,心急又何益呢?”
      “老秦我当然是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不然我是吃饱闲闲一人干着急?”秦假仙火烧火燎地围着他转悠,“素还真都倒下了,我本想找你来当援兵,谁料你也伤成这款。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我才不信事情会有这么凑巧,这一定是阴谋啦!”

      秦假仙情绪太过激动,简韶一不得不请他暂歇一二,这才能细问因由。秦假仙平复一下心情,终于施展出他引以为傲的嘴皮功夫,手舞足蹈连比带划,三言两语间利索地把事情始末说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竟是这样。”简韶一思索着道,“好一出空城计,釜底抽薪、避实就虚,不愧是素还真。只不过以半月郎君之能,何以竟能让他伤重垂危?”
      “半月郎君那种反复小人,再借他八个头壳都伤不到素还真一根毫毛。”秦假仙毫不客气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打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个同梯的好战友——谈无欲啊!”
      “……什么?!”简韶一这一惊不小,因心绪浮动之故,苍白脸容竟也浮上一丝异样血色,一时真正严肃起来,“究竟是怎样一回事,请道其详吧。”

      一旁金羽兰欲言又止,半晌,终究还是收住了未出口的话语,静静注视他思虑筹措的神态,心中暗暗自问,千般低回,柔肠百转,仍是无解。
      (……我儿,伤疲交加,力不能支,你还要如此耗费心力,是……母亲没保护好你,甚至不曾完全信任你……才让你变成了这般模样吗……)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无极殿一役,好不容易看起来是打退了南霸天兵马,结果谈无欲那个骗仙就带领又一拨精锐突然现身,南霸天的人都尊他是啥米碗糕的‘代军师’,对他言听计从。素还真那边多有损耗,谈无欲却以逸待劳杀出来,险险就此被他翻了盘。若让我讲,这种奸险小人,当初就不应该去救他啦。”秦假仙顺口槽了一把谈无欲,接着形容道,“结果,紫霹雳当场发动,杀得血流成河,挡住了那些妖道角,而素还真和谈无欲也当场动起手来。你是没看到,当时无极殿上空战云密布、惊雷涌动,那一战是惊天地、泣鬼神,最后两败俱伤,双方各自身中一剑倒下。一线生那些人忙着抢下素还真,混乱中,谈无欲也被他南霸天的手下抢回,两边谁也没占到便宜。现在嘛,南霸天是退了,素还真也昏迷不醒,性命垂危。一线生还在守着他,但是他身在无极殿,仍是险象环生,而且他身上那一剑若不拔|出来,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简少衡啊,我本来还指望找到你能接把手,现在是要怎样办才好?”

      简韶一沉吟不语,心中深觉这其中信息量有点大。
      谈无欲竟投身南霸天成为代军师,那么他与普九年之间,定已达成了某种共识。
      儒门天下的藏典极尽完善,各路武林势力的秘辛掌故皆有记载,七色灾主之存在、以及他与南霸天之间的关系,对简韶一而言并不是秘密。
      但重点是,谈无欲是以何种立场手段取信普九年,他如今行事的目标又是什么?
      上一次公开亭公审素还真,谈无欲于最后阶段现身拆台,落了欧阳上智的面皮,等若是狠狠得罪了世家。明知上智未死,最大的目标尚在,眼下无论如何不该是与素还真翻脸的时机,何以竟先同合作伙伴战至两败俱伤?总不至于真是没救的瑜亮情结罢!
      简韶一目光微沉——还是说,此举实为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苦肉计?
      素还真重伤退出众人视线,无极殿顿失擎天之柱,经此一役,南霸天亦是元气大伤。然而百足之虫僵而不死,普九年尚未露头,北方亦有童颜未老人虎视眈眈,仍是危机四伏;此时此刻,这恰恰是送到欧阳上智手边的绝妙良机,正可供他高调复出亮相,借机聚拢人心,以武林至尊之姿再掌大权。

      暂时按下了心头一点猜测,简韶一再度发问:“可知素还真伤势如何?”
      秦假仙讲述事由时染上的一点眉飞色舞顿时消散,重又变成了一张唉声叹气的苦瓜脸:“一线生替他诊治过,说是那把宝剑依特殊手法而发,刺入人身,即刻化为铁水,凝固之后牵连五脏六腑,是一种极其险恶的手法。不拔剑,他的伤势就无法好转,可一旦拔剑,素还真必成无命人。这实在有够棘手,我看素还真是很难过得去这关了。”
      “……谈无欲呢,他之伤势又如何?”
      秦假仙幸灾乐祸道:“啊哈哈,他也没好过到哪里去,据素还真清醒的时候自己说,谈无欲如何对付他,他也是如何对付谈无欲。俗语讲朋友共患难,感情不会散,就是这个道理啦!”
      “……”简韶一无言以对,只得转了个话题,“晚生虽然帮不上忙,但听你描述,却也有一点思路了。”
      “是什么办法,快讲来!”
      简韶一双目微阖,压抑着头脑中一阵阵的眩晕,中气虽弱,却还连贯:“不拔剑,却能断剑。寻一剑术高人,令其以极快的剑速、以及极精的出手,斩落素还真身外之剑,或可救治。”
      “唉,是什么款的高人有这种剑术?”秦假仙大喜过后,不免又开始发愁,背着手在原地团团转,“一剑万生——不行,素还真曾经提起过与他有仇;冷剑白狐——也不行,神出鬼没找无踪迹,就算找到,他也万万不可能帮素还真这个忙;宇文天,那只老猴肯定办不到,还有剑藏玄,应该也没这份功力……”
      简韶一为之莞尔,遂慢悠悠地道:“据我所知,有一位不凡的剑界高人,剑术已臻速与力结合的完美巅峰,名唤魔流剑·风之痕……”他拖长了声调,没忍住来了把大喘气,“但风之痕乃是久远传说中的人物,怕是寻访不易,素还真的危机迫在眉睫,看来是不能以他为目标。”
      秦假仙面上表情随着他的话音数度变幻,脸色极为精彩,看样子若非看在简韶一也是伤患——且还是情况不乐观的重度伤患的份上,简直就要暴跳起来让他见识一下刀锁秦太极的威能了。
      简韶一及时收住了话头,正色肃容:“那就只剩下一个人选了。”
      秦假仙急问:“什么人选?简少衡你是不要故弄玄虚啊!”
      那一霎间,简韶一眼底掠过一抹复杂色彩,未曾回头去看静静站在一旁的金羽兰,仅是缓声说道:“这个人你应该听过,正是——刀狂剑痴,叶小钗。”

      …………
      …………

      “你……一直知道……他的行踪?”
      “吾虽不知,却能猜测。根据吾所收获的情报,叶小钗本已被欧阳上智收罗为己用……吾在世家期间,却丝毫未曾见过他的踪迹。再联想照世明灯与欧阳上智的合作关系,指点秦假仙前去寻找照世明灯,这也是出于合理的推断。”

      秦假仙匆匆去后,再也难抑激动之情的金羽兰忘却了伪装,忘却了告诫,她已经等待得太久了,久到一颗心几已成灰。而今这一滩死灰突然有了复燃的希望,爱儿未死,竟连爱人也尚在人世——
      “什么推断,什么猜测?那不是父子之间该有的态度啊。你能想到此点,竟没去寻找过他吗?你……从未想过要告知我吗?”
      不再是易容化装的“金羽兰”,也不再是为世家奔走的阴月夫人,萧竹盈此刻什么都忘了,全副心神尽被巨大的喜悦与悲伤占据,直可没顶。
      简韶一不答,他连日来气空力尽,实在已经分不出心力来承载这般复杂纠缠的情感。年青儒生闭了闭眼,只道:“现在不是讨论此事的时机,你我尚未脱离险境,耽搁了这一阵,追兵必已迫近。让织素护送你离开……”
      萧竹盈再也难以忍受,大声说道:“少一,他是你的父亲啊!你既能接受我这个不尽责的母亲,又怎会对他这般……这般……淡漠不近人情?!”
      简韶一晃了晃,忽感天旋地转,终是难以支撑,俯身吐出一口瘀血,染红了脚下的萋萋草地。

      耳畔是萧竹盈惊悔交加的呼唤,眼前是一片凝如实质的黑暗。简韶一缓了许久,方才缓过一口气,驱散了眼前迷雾,他定了定神,用力抓住了萧竹盈的手,语调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母亲,相信我的判断,与织素一同离开吧,不然将是害人害己——比起落入世家掌控的后果,我情愿一赌天意。你若被擒,那才真正是断绝了我的生门,快走!”
      织素仰起头,朝着萧竹盈静静伸出了手。这身世特殊至极的小女娃还在自我思考学习的阶段,心智有异于同龄人,仍是十分单纯,只要是简韶一的吩咐,她便会径直照做,并不会多问上一声。
      萧竹盈统领一方武林隐秘势力,并非优柔寡断的女子,先前是关心则乱,此际醒过神来,当即有了决断,收拾起方才的混乱情绪,伸手握住了织素的双手,转头深深看向简韶一:“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和金羽兰都会等你!”
      简韶一含笑点头,目送两人身影被一阵黑雾卷过,就此隐没不见。

      …………
      …………

      一声、两声、三声,有脚步声踏着柔软的长草逐渐靠近。
      夹杂在步履之间的,还有一种奇特的旋律,像传世好琴的弦响,又像匣中古剑的震鸣,那是在无匹的杀意催发之下,利刃与剑鞘碰撞发出的瑟瑟清音。
      简韶一轻而长地吸了一口气,避免因呼吸而牵动内腑,默数几息,方不急不徐转过身来,与来者正面相对。
      身周杀意锁定,不再有丝毫闪避的余地,简韶一静默片刻,一语道破了来人名号:“冷剑白狐!”

      冷剑白狐缓缓抬手按上了肩后剑柄,视线低垂,声音冷漠,是不露丝毫情绪的判定:“吾早讲过,下次见面,你无那般的好运!”
      眼前是绝顶的杀手,自身却已是重伤失力之躯。简韶一自知陷入绝境,面上却是神色不变,抚扇在手,一派沉静风范:“是吗?那你我不妨就一赌天意,看它究竟是站在哪一边,如何?”
      冷剑白狐的回答则是一声低沉的宣告——

      “注意来,当今的武林,无人可以看清冷剑白狐的冷剑是如何出鞘入鞘,连你——也不例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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