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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十九 ...

  •   烛影朦胧。
      这是一间萧竹盈独自休憩时才会使用的静室,地处深僻,又有月中天之主禁令在前,慢说是侍婢扈从,就连金羽兰,平时也鲜少被准允靠近。铸铁的机关密门确保了此地的隐秘周全,也一并隔绝了天光,外间还是秋日骄阳正炽的近午时分,屋内已然掌起了灯。

      灯下看美人,更添几许绰约。
      萧竹盈侧身半倚在挂着罗帐的沉香榻上,唇边依然含着温柔的笑意,她的眼神盈盈凝注在床前的青年人身上,片刻都不想移开。即便觉得简韶一接连的举动令人不解,一心沉浸在天伦重聚之喜中的萧竹盈仍是应允所请,以一种近乎纵容的态度一一照办了。她甚至不曾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倒让简韶一准备好的腹稿堵在了喉咙里,一口气不上不下,竟不知从何说起。
      简韶一向来无法理解这种情感,一个陌生人,从未有一日的相处,亦无半席话交心,何以一旦认定了血脉亲情,便可如此倾心相待?母子天性,真有如此的魔力?
      百般难解,全是疑问。然而此时此刻,正面迎上了这样的眼神,感受到这种胸中微哽的滋味,他忽然间又不太想去追根究底了。

      “少一……”萧竹盈轻轻唤了他一声,眉眼弯弯的笑貌与金羽兰极肖似,只看这个柔和的表情,就知她和金羽兰确是母女无疑。萧竹盈温声软语,显然难以认同简韶一断然做下的判言,但又不想直接出言反驳,生怕伤害他的感情,“为娘并无丝毫不适,哪里像是身中奇毒?何况月中天上上下下皆在为娘的掌控之中,想要暗算于我,谁有这个本事?”说到后来背脊微挺,眉宇间尽是傲然。

      坐在床边的简韶一收回了搭脉的手,抬眼在萧竹盈脸上逡巡一周,又扫向床头一侧侍立的金羽兰,口齿微动,最终仍只摇了摇头。
      他的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峻神情,明白告诉观者这不是玩笑,母女二人面面相觑,不禁有些迟疑起来。萧竹盈并非不信眼前好不容易才认回的爱儿,只是好端端的忽然被告知自己已然身中奇毒,第一反应总是难以接受,多少觉得此事或者不假,可简韶一许是关心则乱,未免也将事态形容得过于严重。较之这个消息,萧竹盈的注意力反倒是更多的放在了“吾儿关心吾”这一点上,想到此处,心中甚至还有些甜蜜;但看简韶一此时神情大异,却让她不知不觉收起了原先的想法,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可能。

      屋内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萧竹盈不笑了,轻微蹙起眉头,心中强烈的荒谬失真之感消退了些,让这个坏消息稍微落到了实处。她终于收拾起母子重逢的喜悦之情,向简韶一问道:“照此说来,此蛊这般阴毒难缠,吾儿是如何察觉征兆?先前你曾提到义父之名,难道你认为此事与义父有关?”
      简韶一目视萧竹盈身后的金羽兰,见后者悄悄冲他摇头,脸色更沉了三分,哂笑一声,道:“也不知是幸或不幸,此毒固然当世难寻,我却已不是头一回见了。”

      事已至此,简韶一反而将内心恚怒、忧虑、焦灼等种种情绪尽皆深深敛藏,转眼间,整个人空前冷静下来,然则眉眼间的锋芒锐气仍分毫未减:“母亲为何不曾第一时间向我问起祖父呢?无非是见我从未主动提起,顾虑祖父是否遭到不测。我可以告诉母亲,你之顾虑差一点便成现实,万幸,是差了这么一点。”
      金羽兰从旁觑着母亲的神色,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那他……终于还是平安无事,是吗?”
      “自是无恙。”简韶一双目微阖,语气转淡,平铺直叙地道,“那个时候,仇家挟制了祖父,便给他下了血蛊蝎心粉。也是邀天之幸,家师窥破了个中玄机,翻阅浩繁卷帙,为我查出破解之线索,而我牺牲三成功体,终能设法解此无解之毒,不致令仇家奸谋得逞。祖父人已退隐,再不涉江湖风波,如今过得很好。”
      萧竹盈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放松了些许,只一瞬间,立刻又紧张起来:“要解无解之毒,能人不能之事,岂有那般容易。吾儿当真有法可解?你不可为了我以身涉险。”
      简韶一没有正面回答,眉头稍扬,只是一笑:“吾之本事,母亲总该相信。仇家不惜行此暗步,藉金少爷向母亲下毒手,正是要藉此机会削弱吾之实力。哈,少衡我的实力,又岂是他能轻易测度?这一步出得浅了,注定他将要众叛亲离,自食恶果。”见萧竹盈似欲开言,简韶一果断截口止住了她,态度既自信又不容置疑,“此事唯有吾能解决。母亲,你不相信吾吗?”
      萧竹盈将要出口的话语被他阻止,又为他的态度感染,当即去了几分犹疑:“我当然相信我儿。”
      “那孩儿就得罪了!”话音未落,简韶一已是一指点出!

      “啊……”
      金羽兰小小的惊呼才发出半声,便即短促地停顿住。简韶一坐在床头,本就与萧竹盈近在咫尺,金羽兰惊呼未毕,他已然收回了手。金羽兰急忙上前,扶着陷入昏睡的萧竹盈依靠席枕躺下,方才转向简韶一,一张俏脸上惊愕疑惑之色犹然未散:“大哥,你究竟作何打算?”
      “不要担心,此事我既说过有法可解,便是有法可解。”简韶一言简意赅,有条不紊地嘱咐她,“事不宜迟,我要在此地布下法阵,然后就地着手救治母亲。小妹,你亦有任务,你要到外间去,设法让众人以为一切如常,尽可能为我等拖延时间。我会将护阵之位留给你,一旦你察觉手下人等开始对你阳奉阴违,还要劳烦你回到此地来,站住护阵之位,在外为我护法。”
      金羽兰灵动双眸闪了闪:“大哥,你该知晓我问的不是这个。刚才你所说的仇家……便是至尊吧。”
      “唉,小妹你是在关心吾吗?”简韶一怔了怔,冷肃的神情略收,重又泛起一丝微笑,“回答你的问题,是。不过鬼蜮伎俩,少衡又有何惧哉?快去吧,迟恐生变。”
      他的说辞堪称完美,却没有说服金羽兰。蓝衣少女对人心有种近乎本能的敏感,从他轻描淡写一语带过的春秋笔法中,已然觉出了细微的不对。譬如说……他言及解毒的代价是牺牲三成功体,真是如此吗?倘若此毒能可如此轻松化解,何以还被传为无解之毒?即便如此,至尊……何以还会用此计来对付大哥呢?
      种种疑窦纷至沓来,但面对大哥沉稳若定的态度,金羽兰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她只犹豫了片刻,狠心点点头,一顿足,疾步离去。

      待蓝衣少女背影一闪,消失在静室门外,简韶一嘴角笑意即刻消失,面上沉凝如水,一拂袖,折扇离手飞出,若有灵性般绕室飞旋一周,或巧力、或重击,一个不落地带过烛台、屏风、地砖三处,顿时将三处机括一一开启。折扇甫一回手,便听闻厚重机关之声隆隆作响,铸铁窗门节节降下,将这间静室变作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铁桶。
      简韶一长身而起,下一刻,握扇之手一掌拍上榻边,真力一吐,萧竹盈的身躯立时悬空浮起,仿佛没有重量一般飘到密室中央,待到软绵绵落下地,已成了盘膝端坐的姿态,只仍垂首闭目,未曾恢复意识。与此同时,简韶一转身将背后夙怀琴轻轻放下,以步丈量,绕着静室缓步走了一圈。
      最后一步落定,年青儒生低喝一声:“乾坤无形,两仪化千,起阵!”
      顷刻间清圣昊光迸地而出,以他绕室步行的轨迹为基,总共四十九道奇光一闪而过,复又归于无形无迹。
      儒门术法不以奇阵见长,简韶一此番所用乃是极尽精简的两仪八卦阵。仓促中无法排设精妙复杂的阵法,遂省却一切材料、阵基,单以自身功力为引,一气踏出四十九步,落足之地皆布下纯正道元以为阵符,最后一步踏出,首尾相连,两仪浑成。

      …………
      …………

      早在发现萧竹盈异状的一刹那,简韶一已然想清楚此事背后的谋算。萧竹盈乃是控制魔灵的关键,而三魔灵与紫霹雳同样,在欧阳上智的全局布置之中占据重要的地位。三魔灵有两名皆由萧竹盈抚养,只听从她的命令,也正因此,简韶一事前并不如何担忧欧阳上智会对她下手。然而不得不说简韶一失算了,欧阳上智竟觑破了这一微小莫甚的破绽,猝然发难的时机和手段一如既往,选得精妙又狠辣,看似针对萧竹盈,实则真正算计的却是简韶一。饶是简韶一对此早有防备,可也料想不到打击来得如此刁钻,乃至于他明知是计,却还非得入彀不可,委实令人气郁难舒之至。

      不幸的是,眼前的时机加上这点破绽,足以形成一个致命的组合。智慧之君的行事作风丝毫不因诈死沉潜而变化,这羚羊挂角般的一手宛如神来一笔,霎时盘活了整局棋,并且更进一步,将他推至进退两难的境地。
      当今武林中有三大奇毒,为九天神毒、万蛊粉、天花乳。血蛊蝎心粉同为天下至毒,虽不似前三者一般凶名赫赫,缠绵阴毒之处却犹有过之,尽管如此,有满天红之例在先,也已不成其为威胁。孰料欧阳上智反其道而行之,恰恰利用了这一点——如若简韶一出手救治萧竹盈,那很好,萧竹盈无损,便不影响世家驱使魔灵的行动,黑锅自有金少爷来背,世家置身事外,没半点湿鞋之忧。倘使欧阳上智猜想无差,解毒之法果真于施救者功体有损,那就更加妙不可言,简韶一若然倒下,正好少了一个可能动摇萧竹盈心意的不稳定因素。
      反之,假如简韶一竟不出手,忍心选择见死不救,那么欧阳上智倒要修正对他的评价,同时毒计仍将一举得逞。萧竹盈不容有失,为了确保这一点,此一计中最后的底牌便是金羽兰,毕竟她也是萧竹盈的血脉至亲,有此底牌在手,总不致真令魔灵无人操纵。而就算萧竹盈从前再怎样不重视这个女儿,醒来后得知女儿甘愿牺牲性命,寄以厚望的儿子却袖手旁观,也势必要寒透了心,从此彻底倒向欧阳上智,对世家而言仍是有利的结果。
      说到底,只有不会被敌手反过来利用的棋子才是好棋子,也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才是好买卖。
      这一局,欧阳上智立于不败之地,简韶一则陷入被动至极的困厄处境,这少年人还能如何化解这一步特地为他设下的毒计,就连欧阳上智本人都很好奇。

      …………
      …………

      布置过双层防御,简韶一仰头注视了那扇本该是窗牅的铸铁石板片刻,方来到萧竹盈对面,一掀衣摆,亦是盘膝落坐。
      ——无极殿与南霸天战事将起,更有素还真身在局中。此时此刻尚能分心三用来对付吾,欧阳上智,吾是该赞叹你的自信,还是该感慨你的执著?也罢,既然智慧之君如此爱重,吾又岂有令人失望之理,纵然眼前这关难渡,吾也要勉为其难、放手一搏,才好为你反噬自身的那一日一尽心力啊。

      “喝——凝血成丝,导气通脉,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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