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上》酉时当归

44、前奏（1）

　　慎刑司的院落里围满了宫女太监，人群的中心有两个人正在被施以杖刑。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太监的话音刚落，两个人就从红凳子上滑了下来。
　　“娘娘，杖刑结束了。”小太监躬身禀报。
　　坐在廊下的毓萱起身，扶着云溪的手，冷冷地扫过底下的一众人，良久，才开口，“本宫生平最恨的便是这等欺上瞒下之人，杖刑宫人之事，本宫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无论做什么都挂着笑容的皇后娘娘竟会如此动怒，胆子小的已经满手心都是汗了。
　　“你们入宫时都学过什么叫侍奉主子，忠心侍主是保你们在宫中平安的唯一法子。”看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两人，毓萱皱了皱眉，希望这次能改改这些下人的恶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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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讷敏来坤宁宫探望承瑞时，承瑞正在毓萱怀里安睡。
　　“娘娘，嫔妾来抱吧。”
　　毓萱依言将孩子给她，承瑞病了十日，轻了不少，讷敏看着他的小脸心疼的不行。
　　“娘娘又是一夜没睡吧。”
　　毓萱道：“孩子还没痊愈，粘人得很。”
　　讷敏看着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心中很是愧疚，“娘娘，嫔妾一直不明白，为何当年您会不假思索的推臣妾出去，承瑞这一病，嫔妾都明白了。”讷敏抱着承瑞的手换了个姿势，继续道：“您的心胸就像那江海一样，能包容万物。”
　　“讷敏，这个评价并不适合我。”毓萱无奈地笑了笑，“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女人，只是我身上担了皇后的担子，这个担子要求我对所有的妃嫔一视同仁，对皇上所有的孩子视如己出。”
　　四年了，这是讷敏头一次和毓萱深谈，此刻的她忽然有种感觉，做皇后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随心所欲，皇后方才说她也是女人，可这么多年自己从未见过皇后使小性子，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永远都那么得体大方。
　　“娘娘可是又腰酸了？”水云见她又皱眉头，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毓萱点点头，水云急忙将靠枕倚在她身后。
　　讷敏看着毓萱的样子，又想到她最近精神不好，也开始担心起来，“娘娘这腰酸似乎已经很久了，可宣太医来看过了？”
　　毓萱道：“许是入了春，身子疲乏所致。”
　　“还是让太医来看看吧，要真是季节交替所致，让太医开些解乏的药也不是坏事。”
　　水云很是赞同，“娘娘你总说等大阿哥痊愈再说，今日刚好能让马佳小主照顾大阿哥，奴婢差人去传孙太医吧。”
　　讷敏的话引起了毓萱的注意，以往立春后自己也会疲乏，但都没这么严重。
　　不一会儿，孙瑜就来了。
　　毓萱见孙瑜闭着眼，迟迟不开口，心中忽然有些害怕，自己别真是生什么病了吧。
　　“孙太医。”讷敏也被当下的气氛弄得有些紧张。
　　“娘娘。”孙瑜抬眼望着她，声音有些激动，“您有孕了。”
　　“孙瑜。”毓萱有些没反应过来，“你再说一遍。”
　　“娘娘，您有孕了。”
　　康熙八年三月二十五，中宫被诊出怀有一个月的身孕。
　　消息传到玄烨耳边时，他正在慈宁宫陪孝庄说话。
　　“皇后有孕，皇帝似乎不高兴？”
　　“皇玛嬷觉得这是喜还是忧？”玄烨问她。
　　孝庄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孙儿啊，可是行事的日子定了？”
　　“孙儿今早又加了鳌拜的官职，日子初步定在五月了。”
　　孝庄抬眼望着他，“哀家倒觉得皇后此时有孕是一件喜事。正因为皇后有了身孕，你大可放手一搏，无论皇后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来日都是皇帝的嫡亲血脉。”
　　除鳌拜的准备到今时今日算是准备的差不多了，玄烨唯一担心的就是如果不幸失败，鳌拜到底会扶何人上位，如今自己只有承瑞一个孩子，凭马佳氏的资质，这万里江山算是白白送入鳌拜手中了。
　　“孙儿啊，如果你真的不幸失败，那皇后和嫡子在他鳌拜眼中就是最好的傀儡，他鳌拜不了解皇后的心性，但哀家相信，以皇后的才智，真到了那么一天，她会拼尽全力将我大清江山护在怀中。”
　　孝庄的一字一句都扣在玄烨的心上，当年她就是以一颗棋子的身份入宫，如今怀了身孕倒成了一颗更有用的棋子，只是这四年她早已不是他的棋子了，而是他认定的妻子，江山与美人，他爱新觉罗玄烨会如何抉择？
　　“四年时间，不仅孙儿接纳了皇后，就连哀家都将她视作自己的孙女了。”
　　玄烨有些意外孝庄会这么说，“皇玛嬷……”
　　“所以，”孝庄继续说道，“恶人不如让哀家来做。”
　　苏麻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祖孙两人的对话，这几年的一些事又开始在脑海中闪现。
　　皇上和皇后从陈庄归来的那天晚上。
　　“索尼当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孙女，苏麻，这是皇后第几次为了皇帝受委屈了？”
　　“算起来这是第三次了。”
　　“这丫头是对皇上上心了。”
　　在那次救了马佳氏后，老祖宗说过一句‘这丫头担得起皇后二字’。今年替皇上选秀后，老祖宗又说过一次同样的话。
　　从小侍奉在孝庄身边，苏麻知道老祖宗在皇后娘娘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所以老祖宗越来越欣慰皇上和皇后之间有了感情，也愿意相信他们定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夫妻。
　　“皇玛嬷，孙儿不仅是皇后的君，也是她的夫，所以还是由我来说吧。”江山，自己选择了江山，四年了，他相信她能理解的。
　　“孙儿。”孝庄叫住起身告退的玄烨，“无论你用不用皇后这步棋，在五月之前你要让鳌拜看到一个不盼望嫡子出生的皇帝。”
　　“孙儿明白。”
　　除鳌拜之前能保毓萱平安的方法便是让她不得帝宠，这样无论自己到时候是赢是输，她都能和孩子好好活下来。赢了，她与孩子陪着自己君临天下，输了，她与孩子便是最好的傀儡。
　　孝庄看着玄烨离去的背影，心中道：索尼，你堵上祖孙三代，哀家到头来为了江山，选择牺牲的还是你的孙女，你对大清的恩情，哀家日后到了地下慢慢还与你吧。
　　凌宇的祖父在上个月离世了，凌宇的父亲早年因病去世，凌宇本就是老王爷属意的汉王人选，可老王爷刚一辞世，平日里闷声不吭气的叔伯兄弟全跳出来了，为了能彻底接管部族，凌宇不得不再次入京，向皇上讨一纸诏书。
　　“王爷入京这么些日子，可见到皇上了？”
　　千秋亭里毓萱和凌宇坐着闲话，云溪和阿碧在一旁伺候。
　　“见是见了，只是还没时间和皇上细说。”
　　见他满面愁容，毓萱宽慰道：“如今也是皇上的多事之秋，王爷不如就依皇玛嬷所言在京城中安顿下来，科尔沁的事暂时先放一放，王爷当回渔翁有何不好呢”
　　凌宇抿了一口茶，道：“娘娘入宫这么多年，看来也深谙这权谋之术了。”
　　“任何人只要在紫禁城中生活一年，或多或少都能学一些。”
　　凌宇看着她，如今怀着身孕的她比之几个月前更多了些柔和。
　　“身体可还好？”
　　毓萱看了看依旧平坦的小腹，“还好，就是反应有些大，不过太医说第一胎都这样。”
　　说到孩子毓萱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有个生命在自己腹中的感觉是那样的奇妙。凌宇看着她，脑中却浮现出了昨日宴席散去，皇上摆驾永和宫的场面，还有这几日入宫都会在御花园瞥见不同的女子陪在皇上身边，而这些女子中唯独没有眼前人。
　　“萱妹妹。”
　　毓萱被这一声吓到，端着的茶洒出了大半，云溪上前给她擦拭，一边说道：“这是在宫中，还请王爷莫要乱了尊卑。”
　　凌宇不以为然，继续说道：“萱妹妹，你不必在我面前强颜欢笑。”
　　毓萱将茶碗放回桌上，反问道：“何以见得？”
　　凌宇轻笑，“我若猜得没错，从你有孕开始皇上并未关心过你。”
　　一句话，让毓萱的微笑完全凝住了，凌宇说的没错，那日诊出身孕后，皇上并为来看自己，就连遣个人来问问都没有。
　　“你不必奇怪为何我会知道，我虽只和你生活了两年，但你的喜怒哀乐我能明确地感受到。”凌宇顿了顿，“萱妹妹，我四次入宫，其中有三次都在这御花园看见有不同的女子陪伴着皇上，而那些人中唯独不见你的身影。”
　　毓萱只觉心里堵得慌，他之前那么想要一个和自己的孩子，现在孩子来了，态度却急转直下。
　　凌宇继续道:“若真如你上次所说一切安好，那为何你的脸色如此苍白，精神如此之差？”
　　“本宫精神不佳是因怀孕引起的。”毓萱辩解，但一旁的云溪和阿碧却明白，孙瑜诊脉前她的不适确实是因身孕，但此刻她的不适大半是因为皇上。
　　“萱妹妹，如果你过得不开心，我可以带你离开。”
　　毓萱看着他，放佛又回到了科尔沁。
　　“萱妹妹，我们去放羊。”
　　“萱妹妹，我们去骑马。”
　　“萱妹妹，这点伤很快就会好的，有我在，不怕，从今天开始我来背你，别哭了。”
　　“萱妹妹，这是我给你摘得鸽子花，漂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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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自己叫他凌哥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着自己这个妹妹，原来，淡忘那份友谊的人是自己。
　　“萱妹妹，你与皇上之间的牵绊我不清楚，但你要记住，你永远都有我这么一个哥哥，从前我护着你，现在，将来，我也都会护着你。”萱儿，你可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吗，就是当年没缠着玛法与你定亲，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未寻到能让我再驻足的女子，也许我不是你的竹马，但你却是我的青梅，如果还来得及，我愿意争取一次。
　　毓萱怀孕初期的反应特别厉害，大约是从前天开始，基本吃什么吐什么。
　　“娘娘，臣开的安胎药并不能代替食物，您多少还是要吃一些。”
　　“本宫何尝不知道，只是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直犯恶心。”
　　看着毓萱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还差，孙瑜很是担心，“娘娘，您应该试着让您的心情放松，这段时间微臣替您把脉，都能感觉到您的忧心很重。”
　　毓萱苦笑，“孙瑜，有些东西不是我不去想，它就不会出现的。”
　　毓萱因何多思，孙瑜其实心知肚明，“娘娘，皇上这段时间忙于朝政，一时疏忽也是有可能的。”
　　自从皇后怀有身孕，皇上对待坤宁宫的态度如同路人，这是孙瑜等近身伺候的人完全没想到的。
　　“你不必安慰我，或许对于皇上来说我怀孕和寻常妃嫔怀孕没有任何的差别。”毓萱的眼神无法找到焦点，对于他来说，这个孩子或许真的不重要吧。
　　“娘娘，无论您肯不肯听，微臣还是要说，孕中多思，对胎儿没有半点好处，娘娘若重视这个孩子就该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毓萱勉强点了点头。
　　“娘娘，您尝尝这个。”孙瑜刚离开，阿碧就端着一盘点心过来，奶酪片上放着一颗去核的酸梅，清爽简洁。
　　阿碧见她拿起放入口中，问道：“怎么样？”
　　毓萱难得的没有恶心，“谁想出的这个主意？酸梅盖过了奶酪的味道，吃着很舒服。”
　　阿碧狡黠一笑，“是小王爷告诉奴婢的。”
　　“凌宇？”
　　阿碧点点头，“王爷听说你近日食欲不振，特地告诉了奴婢这个方法，说他们那儿怀孕的女子常这么吃。”
　　“下次王爷入宫，我要好好谢谢他。”毓萱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一片奶酪放入口中。
　　阿碧有些羡慕地说道：“这么多年没见，王爷还是那么关心娘娘。”
　　“阿碧，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和他本就有兄妹之谊。”
　　阿碧挽着她的胳膊道：“奴婢是为你高兴，至少还是有人关心娘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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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再往前走就是永和宫了，您……”梁九功一时摸不清自家主子的意思，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玄烨眼神看着远处，口中却吩咐道：“去宣吧。”
　　元之正在用晚膳，一听皇上驾到，急忙跑到门口接驾。
　　“臣妾还以为您今日不过来了呢。”
　　玄烨笑着扶她起身，“朕如何舍得，你的手艺可是把朕栓住了。”
　　元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皇上惯会取笑臣妾。臣妾以为您今晚会去看皇后娘娘呢。”
　　玄烨往里屋走的脚顿了顿，“皇后不舒服吗？”
　　元之示意绿蕊带着人退下去，道：“听宫里人说皇后娘娘孕吐似乎特别严重，这御膳房送去的吃食娘娘一口都未进。”元之说完特意看了看玄烨，却发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记得刚入宫时，教引姑姑说过皇上待皇后极好，可在自己看来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
　　“皇上也不要担心，臣妾听说那科尔沁的小王爷今日给娘娘奉上了一道点心，娘娘很是受用呢。”
　　“小王爷？”玄烨将刚端起的茶杯又放了回去。
　　元之给他捏着肩，道：“臣妾那日还遇见小王爷和娘娘坐在千秋亭里聊天。也难怪，娘娘如今身子不舒服，有人陪着聊天也是好的。”
　　玄烨最近倒是常听梁九功说，凌宇隔三差五的就会入宫，自己还以为他去慈宁宫呢，原来还和皇后见了面。
　　“皇上今晚可还在臣妾这儿批阅奏折”
　　玄烨抬手拍了拍她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朕就是过来看看你，现下就得回去了，你歇着吧。”
　　元之俯身靠在玄烨肩膀上道：“那皇上也要早些歇着。”
　　“过几天再来看你。”
　　元之看着玄烨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自古以来皇帝都是多疑的，皇后娘娘啊，那日既然看见了你和王爷在亭中，我肯定要好好利用一下，更何况我说的都是事实。
　　出了永和宫，玄烨不知怎得就走到了荷花池边，毓萱救马佳氏的事又浮现了出来，自己是相信她的，可心里为什么会不舒服？她说凌宇是自己的童年玩伴，那凌宇呢，她对他来说算什么？
　　“梁九功，摆驾坤宁宫。”
　　梁九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反应过来，自家已经走出些距离了。
　　“娘娘，用水漱漱口吧。”
　　毓萱刚接过云溪递过来的白水，含了一口在嘴里，反胃的感觉立马上来了，玄烨一进暖阁就看见云溪不停地拍着毓萱的背，毓萱一直在干呕。
　　阿碧一转身，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皇上终于来坤宁宫了，“皇上吉祥。”
　　“皇后这个样子多久了？”
　　“好几天了。”
　　玄烨上前接过云溪的位置，“都下去吧。”
　　云溪和阿碧应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就要出去，毓萱余光瞥见，忙道：“将那碟奶酪酸梅留下吧。”
　　玄烨一听，不由地皱眉了，她当真在吃凌宇送的点心。
　　“太医怎么说？”
　　毓萱口气淡淡的，有些恼他这久以来的态度，“孙瑜说是正常反应。”
　　“萱儿，我送你出宫养胎吧。”
　　毓萱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当真是不愿见到自己怀孕？
　　“皇上。”毓萱叫他，“您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
　　“萱儿，皇玛嬷陪你一块儿去。”
　　皇玛嬷三个字将毓萱的思绪拉回来一点。
　　“行事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你……”
　　“所以皇上要把臣妾送走？”
　　玄烨背负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头，“你和孩子必须要好好活着。”
　　毓萱心中很是恼他一直不来看自己，可就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皇上，臣妾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这么多年，在皇上心中臣妾到底是妻子还是棋子？”
　　毓萱能跟上玄烨的心思，是玄烨容许她走近自己心里的原因，但在此时此刻毓萱的这个特点却成了矛盾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