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上》酉时当归

43、琐事

　　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宫人们也都换上了厚厚的宫装，紫禁城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妹妹，妹妹……”承瑞站在雪地里指着远处张氏怀里的清欢叫道。
　　毓萱弯下身子用帕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温言道:“清欢还小，还不会走呢，等她会走了一准追在你后面。”
　　承瑞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转身又往松树下跑去了，侍奉的嬷嬷急忙跑了过去。
　　毓萱见讷敏与张氏走过来，与她二人相视一笑，讷敏看着玩得正欢的承瑞，笑道：“这孩子玩野了。”
　　清欢似是感觉到自己不能下地，委屈地哭了两声，张氏急忙哄她。
　　“如何，孩子能带在自己身边？”毓萱问她。
　　张氏将清欢哄安静了，回道：“嫔妾之前糊涂，总觉得给孩子寻个好的出路是最好的，现在明白了能与孩子呆在一起才是最大的福分。”
　　张巧儿曾经奢望过将清欢养在皇后身边，但在孩子满月后她竟有些舍不得了，期间听说文媛还去求过皇后，她整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还好皇后回绝了；后来又听说皇后有意将清欢送到依娜身边，张巧儿又开始担心了，因为如今的依娜性格变得怪怪的，基本不出咸福宫的大门，这样能对孩子好吗；张巧儿觉得还不如当初就不求，索性让嬷嬷带走孩子就没那么多担忧了；最后是有一次去慈宁宫请安，皇后不知在老祖宗耳边说了些什么，老祖宗竟然同意让她自己带清欢，这对自己来说完全是个意外之喜。
　　毓萱明白她的担忧，安抚道：“你放心，这是皇上的长公主，日后要真有什么，本宫会和皇上好好说说的。”
　　张氏俯身再次谢过，就像讷敏说的，皇后当真是对这两个孩子好，但凡有心的人都能感受到。张巧儿看着毓萱，她恰巧站在梅花树下，一身水芙色暗纹旗装，袖口和裙摆处都镶有银丝边，外罩一件绣有玉兰的氅衣，对张氏来说何为高贵，眼前的皇后就是最好的说明。
　　有了女儿，平日里能和皇后，讷敏说上几句话，张氏希望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下去。
　　玄烨从乾清宫处理完政务向着武英殿走去，途中正好就看见三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在雪地中玩耍，而他最熟悉的那个身影此刻正把玩累的承瑞抱在怀中。
　　“承瑞玩累了，皇额娘给你吃个蜜饯。”毓萱说着将盘中早已分好的小块蜜饯放到承瑞嘴里，承瑞似是不喜欢有人喂，非要自己用手拿，一个动作惹得三个女子止不住的笑。
　　玄烨在这边看着，她似乎很喜欢孩子，即使那不是她亲生的，她也竭尽全力对他们好，玄烨不知道她这样的心性是福还是祸。自己对着承瑞与清欢没有太多做父亲的感觉，也许这就是自己的自私吧，这世间能让自己付出感情的唯有她还有将来她的孩子而已。
　　“皇上可要过去看看？”梁九功问道。
　　玄烨凝视片刻，答道：“不必了。”自己想看的不过是她抱着孩子站在雪中温柔细语的画面罢了。
　　“依奴才看这皇后娘娘是打心眼里喜欢孩子，听□□的人说娘娘只要得空就会去看大阿哥和大公主，奴才在想日后娘娘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定是会疼到骨子里的吧。”梁九功看着远处感叹。多年以后宫中有了无数的孩子，可梁九功却也没再看到过相似的场景，树在，雪在，人却不在了。
　　梁九功话音刚落，玄烨丢给了他两个字，“多话。”甩了袍袖就往前去了，梁九功却清楚地看到了他上扬的嘴角，堆笑着追了上去，还不忘叫上愣在一旁的曹寅，“曹爷，快走了！”
　　曹寅收回落在那一身碧绿色宫装上的视线，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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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毓萱被玄烨欺负到家里了，他的吻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招架不住，毓萱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平日里再怎么热情也保持着三分理智。
　　“皇上。”毓萱拦住他第三次的欺身而上。
　　“叫我玄烨。”他握住她的手，轻而易举地掌握了主动。
　　他的额前布满了密密的汗珠，如今是二月，最冷的时候，毓萱怕他着凉，温言道：“皇上还要上朝呢。”
　　玄烨似是算准了她会这么说，带着几近魅惑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不怕，听话，别分心。”
　　此时的他与平日里的那种认真完全不同，毓萱看着他黑眸中自己的影子，玄烨，当你怀中是她人时是否也是这般，这般的情深，让人无法拒绝。
　　“萱儿。”觉察到她的分心，玄烨停下动作，俯身看着她。
　　毓萱怕露了自己的心思，低眸浅笑，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脖颈间落下柔柔的吻。
　　情到浓时，便是灵与肉的交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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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要陪老祖宗去听戏，小主穿这身杏色旗装如何？”永和宫里陈婉拿着旗装讨好的问元之。
　　绿蕊扫了一眼，有些不悦地道：“小主不爱这样鲜艳的颜色，你下去吧，有我伺候就够了。”
　　陈婉悻悻地退下，元之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悦地道：“绿蕊，她的底细查清楚了吗？”
　　“回小主，她入宫前只是个农家的姑娘。”
　　“难怪。”元之口气中带着嘲讽，“昨儿还让我戴那支彩蝶金簪，这农家出身的，终究是上不了大台面。”
　　“小主，您不觉得她很是巴结您吗？”
　　元之拿起一对羊脂玉的耳环在耳边比了比，道：“你平日里也别对她太过严苛。”
　　绿蕊应下，“小主昨夜刚侍了寝，今日还是穿象牙色的旗装吗？”
　　“今日去听戏，大家都在，一切以素色为主。”
　　元之抿唇浅笑，简单的两把头，发间一只银簪，一对羊脂玉耳环，象牙色的旗装――这样的打扮定能讨老祖宗的欢心。
　　畅音阁里的一出《梧桐雨》早已有人听的梨花带雨，孝庄看着远处在抹泪的元之道：“纳喇氏倒是个心思细腻的丫头。”
　　元之起身，道：“老祖宗折煞臣妾了，臣妾只是被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所感动。”
　　话音刚落，引来了依娜的轻笑，“妹妹这是羡慕杨贵妃吧？”
　　元之反问，“死后还能得君王念之，这样的福分谁不想要？”
　　依娜用手帕掩了掩，没再理她，这个纳喇氏穿的看似乖巧，但，
　　绝不是善茬。
　　“皇玛嬷，这宫中女子本就多思，不如点一出《花木兰》吧。”比起杨玉环那样的女子，毓萱更欣赏的是花木兰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皇后若是个男儿身，定是个能为我大清建功立业的人。”孝庄打趣道。
　　“皇玛嬷笑话我。”毓萱的口气像极了孙辈给祖母撒娇。
　　孝庄和毓萱相处的久了，发现这个丫头有着姑娘的奇巧心思，也有着男儿的抱负，和年轻的自己很像，索尼不止将她教成了一个大家闺秀，也培养了她坚毅隐忍的心性，她的世界从小就不局限于那四方的院子。
　　“你问问这在场的人，谁会点出《花木兰》？”
　　毓萱答道:“皇玛嬷这是夸各位妹妹，笑我粗枝大叶罢了。”
　　“你呀。”孝庄故作无奈，“无论哀家说什么，你总有话接。”
　　一出戏下来，底下的人只有安静看戏的份，孝庄和毓萱倒是一片和乐。众人起身恭送二人时，元之看着毓萱，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皇后一样在老祖宗身边说说笑笑
　　……
　　回到坤宁宫，云溪看毓萱一直在揉太阳穴，问道：“娘娘可是乏了？”
　　“许是天气热了，有点不习惯，你快把我的发饰拆了吧，我只觉肩膀好重。”
　　阿碧抬着果盘进来，道：“我看这阖宫上下只有娘娘你最烦这些发饰，你看别的小主谁不是珠翠环绕，巴不得把自己所有的首饰全戴身上。”
　　毓萱抬手捶了捶肩膀，“她们时刻要想着见皇上，自然要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了。”
　　阿碧不满她的解释，“说的好像娘娘你不想见皇上似的。”
　　毓萱轻叹，“你们自己数数皇上已经多少日没来过了？”
　　一句话让阿碧和云溪哑口无言，的确，皇上已经快一个月没踏入过坤宁宫了，“皇上今晚的牌子翻了吗？”毓萱问道。
　　“翻了，估计钮祜禄小主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毓萱扭了扭头，少了头饰的禁锢，的确要舒服不少，“行了，你们俩伺候我就寝吧。”
　　“娘娘。”阿碧想安慰她两句，对面的云溪摇了摇头，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两人伺候她躺下，留下了几盏烛火，便退到门外为她守夜。
　　毓萱听着外面没了动静，这才靠着床头屈膝而坐，那晚之后，自己已经二十八日没见过他了，说不想他是假的。
　　打开床头边的锦盒，里面放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来日定与卿共赴天南地北’，这不单是他的承诺，也是自己的愿望，终有一天他会创造出一个属于他的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藩属部落的心悦诚服。自己能做的便是给他一个祥和安乐的后宫，让他无后顾之忧，专心前朝，所以作为皇后看他轮流翻着文媛和元之的牌子，自己是安心的，给世家女子无上的恩宠是让朝臣为皇帝卖命的最简单的办法。
　　宫里人对毓萱的评价是对皇后最高的评价——贤良大度。此刻坐在帷帐内的毓萱心中有些酸涩，这四个字是身为皇后的自己想要的，却不是身为妻子的自己想要的，在这样漫长的夜晚她总是劝诫自己不要去想乾清宫里发生的事情，但第二日见到她们的笑靥自己真的好嫉妒，嫉妒她们能在他身边红袖添香，陪他谈天说地；他呢，待她们也定是很好的，否则为何人人都争着抢着去贿赂敬事房的人呢，还不是为了能让他们把自己的绿头牌放在显眼的位置。
　　老祖宗说过，当皇后，这心要劈成三瓣，一瓣给大清，一瓣给皇上，一瓣给自己；玛法曾告诉自己做皇后首先便是要静心，心静了，这万事万物也就能看开了。
　　一个月的时间里皇上翻了六次牌子，元之和文媛各三次，除此之外对后宫再无踏足。面对这样的恩宠，文媛已从最初的得意转变到了如今的平淡，皇上，是自己初见时就芳心暗许的男子，现在能让钮祜禄一族在他手中有用，也算满足了一点心中的那份痴念，文媛相信随着时光的流逝，他终会发现身边有这么一个女子为他奉献了全部。
　　能做一颗有用的棋子，于深宫的女子来说不也是一种福分吗
　　只可惜刚入宫的元之还没有明白这个理。
　　毓萱正躺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身体总是特别乏累。
　　讷敏跟在水云后面，一进暖阁急忙跪下，声音中带着哭腔：“娘娘！”
　　毓萱被吓一跳，“这是怎么了？”
　　“娘娘，承瑞病了，求您让他回储秀宫吧，嫔妾想要亲自照顾他。”
　　‘承瑞病了’四个字让毓萱急忙起身，“承瑞病了？”毓萱近来精神不是特别好，对承瑞的注意也就少了许多。
　　“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可是嫔妾还没到能去阿哥所探望的日子。” 毓萱让水云把她扶起来，“你别急，孩子有个小病小痛也是正常的，
　　咱们这就去看看。”
　　宫里的人，特别是在宫中伺候了多年的人，跟红顶白的水平是一流的。讷敏的出身在奶娘和嬷嬷的眼里并不算高贵，所以对待承瑞是很随便的，每次讷敏来看望都是装装样子应付过去就好。只有在毓萱来看望时会做个规规矩矩的样子，让皇后觉得她们是在无微不至地照顾孩子。
　　阿哥所里承瑞哭闹不止，刚刚吐过，现下发着高烧，全身都不舒服。
　　“这阿哥比我家那小儿还难带，一点病痛就这么折腾人。”奶娘在一旁抱怨。
　　嬷嬷随便抱起来摇了摇，又将他放下，孩子生病真的是磨人。看看门外还没看到太医的身影，“这珠儿也是请个太医这么久不回来。”
　　奶娘笑道：“这没皇上和皇后的吩咐，太医院自是能拖就拖，你看看前儿那个太医，药是开了，可没什么用。”
　　“还好最近皇后娘娘盯得不紧，这马佳小主也没到时间来看望，否则咱们定要遭罪了。”
　　承瑞大约是烧了太过难受，哭的停不下来，“哭哭哭，哭的人烦死了。”奶娘早已没了耐心，从角落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白瓷瓶，倒了些粉末出来用水化开，“给他喂些蒙汗药吧，咱们也清静会儿。”
　　奶娘才将小勺递到承瑞嘴边，一声‘皇后娘娘驾到——’就传来了。
　　“大阿哥哭成这样，你们是怎么照顾的？”毓萱看着屋里乱七八糟，不由地皱眉问道。
　　讷敏心疼的不得了，急忙吧承瑞抱过来，低头看见承瑞领口的污渍，很是气恼，“承瑞衣服脏了，怎么也不给他换换？”
　　“小主，您也看到了，这大阿哥发烧了，我和嬷嬷也不敢轻易的给他换衣服，再说了……”
　　“放肆！”毓萱一双凤目盯着奶娘，“回话不自称奴婢，好大的胆子。”
　　奶娘一直觉得皇后温温柔柔的，从不为难她们，这是怎么了。
　　“孙大人，快给承瑞看看。”毓萱吩咐。
　　孙瑜应声上前给承瑞诊治，孙瑜见承瑞嘴唇有些干裂，示意身旁的宫女给他喂些水，刚好桌上就放着那碗加了蒙汗药的水，宫女顺势抬了过去。
　　“等等！”奶娘慌了，“这水凉了，奴婢去换碗温热的来。”
　　孙瑜用手试了试，道：“水温刚好，不必了。”
　　“不！”
　　一个不字让人不起疑都难了。
　　“孙大人。”毓萱使了个眼色。
　　孙瑜先用银针探，没异常，用手指蘸了蘸，在舌尖点了点，“娘娘，这水中有蒙汗药。”
　　对着孩子下蒙汗药，毓萱不知这奶娘和嬷嬷是哪儿来的胆子。
　　“说，这是怎么回事？”毓萱愠怒。
　　“大阿哥一直在哭闹，怎么都哄不下来，所以……”
　　“所以就给他下药？”毓萱盯着她二人。
　　“娘娘，奴婢们糊涂!”宫中嬷嬷带孩子，有时孩子哭闹不止就喂蒙汗药，这也算是阿哥所的秘密了。
　　“糊涂？来人，先把她们拉下去。”
　　“承瑞，额娘在，乖，别哭了。”讷敏的心纠做一团。
　　“讷敏，孩子本宫带回去照料，你…..”
　　刚听了奶娘要给承瑞下蒙汗药，讷敏现在根本不肯撒开抱着承瑞的手，“娘娘，嫔妾求求你让我把承瑞带回去照顾吧。”
　　“讷敏，祖宗规矩放在那儿，本宫不能让你把孩子带回去。”
　　“娘娘……”
　　“孩子在坤宁宫，你每日都能来看他。”
　　承瑞的脸烧的通红，毓萱用湿毛巾一遍遍的给他擦拭着额头。
　　“娘娘，奴婢来看着吧，您这几日本就不舒服。”云溪接过她手里的毛巾，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额娘——”承瑞睡梦中紧紧拉着毓萱的一根手指。
　　“算了，我在这儿靠靠，一晚上，不碍事的。”
　　“娘娘。”比起孩子，云溪更担心的是她。
　　“你给我拿个靠枕来，我的腰酸的不行。”
　　……
　　不知过了多久，毓萱在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睁眼这才看清来人，“皇上？”
　　玄烨把她放平，“快睡吧。”
　　“承瑞呢？”
　　“水云抱过去了，有她照顾，你放心吧。”
　　“烧退了吗？”
　　玄烨温言，“退了，快睡吧。”
　　承瑞的事玄烨午睡醒后就听说了，奶娘要给皇子喂蒙汗药玄烨倒不觉得意外，一个他未上心的孩子得此待遇真的不奇怪，自己幼时又得到过奶娘和嬷嬷的多少关心呢，倒是毓萱二话不说把承瑞带回坤宁宫的举动让他有些意外，她真的是把后宫的每个人都放到心里了。
　　一个月没见，看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庞，玄烨只觉心疼，萱儿，那件事结束了，我定会好好来陪你，手指在她脸颊摩挲了片刻，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这才起身离去。
　　“梁九功，摆驾长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