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齐*

44、四十三

　　这个时候的高木，大脑被丢进了无数个炸弹，不管他能不能承受，一个接一个地爆炸着，将他整个人炸得粉碎粉碎，根本不给他修补的时间，又炸得更碎，炸得连最细小神经都碎地没入尘埃，再也找寻不见。

　　除了跟着藤原他们找遍一家一家的医院，一家一家的诊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找到他！跟他道歉！要杀要剐都随他！

　　就这样想着，如同魔咒，刻入骨髓。

　　而青木光一打来电话的时候，高木那颗快要绝望到极致的心终于有了落点。

　　他不敢多想，直接赶到了青木医院。

　　但是，他并没能马上见到徐天，青木光一拦住了他。

　　“你跟我过来！”

　　神情之严肃高木前所未见，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哪有心情理会这些。

　　“让我先见他！其他事等一会再说！”他径直往里闯。

　　“他睡着了。”青木光一完全无视了他的焦虑不安，话亦说得毫不客气，“你这样过去，我哥也不会让你见他！”

　　“你哥……”是啊，他怎么忘了这是青木医院，青木真一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徐天为什么会被送来这里？

　　高木的神智终于慢慢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依然是住院部楼顶。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站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一回来什么都变了？！你这样，徐天那样，我哥……也不一样了！”看着眼前的好友，青木光一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儿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把满脑子的疑问全抛了出去。

　　“还有徐天……我看到他身上的伤了，我哥让我来问你……你回答我是不是你？”

　　“你信吗？”

　　“我不信！”青木光一吼了出来，“你就是伤了自己都不会伤他！你当年那么恨他都没想过要伤他！现在更不会！”

　　高木的心突然沉定了下来。

　　“谢谢你，光一。”他真心真意跟他道谢，想不到在这样的时刻，还有个朋友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

　　青木光一似乎松了口气，然而高木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把他踹进了深渊。

　　“是我做的。”高木发现自己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虽然只是自嘲，“你想不到吧？我自己都想不到……”

　　“……为什么？！”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伤害已经造成，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高木眼底的痛惊吓到了青木光一，那种深深的绝望，比之七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一切再也无法挽回。

　　“他是不是不想见我？”

　　“……他有点脑震荡，情绪不是太稳定。”

　　高木了然。

　　他不想见他也是正常，可是他一定要见到他，不敢奢望他的原谅，但必须跟他道歉！

　　“我就在这里等他，等他醒了，你帮我问问他，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见见他。”

　　徐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

　　休息过后，吃了点东西，他看上去似乎精神好了些，青木光一就趁机跟他提了提高木。

　　那个傻子真的就一直固执地等在顶楼，让他下来吃饭就像没听见，也不喝水，如果傻站到晚上，他可以直接上去收“僵”尸了。

　　“你见见他吧，两个人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了。”虽然高木没有明说，可是青木光一直觉其中另有隐情，也许不足为外人道，他也就不好追问了，可他还是希望高木和徐天能好好谈一谈。

　　听他这么说，徐天像是被吓了一跳，旋即低垂着眼眸，好久都没有回应。

　　青木光一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不禁有些着急，回头看看青木真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想来也绝不会管这事。

　　“他在哪里？”再抬头时，徐天问。

　　“天台……你要见他我叫他下来。”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

　　青木真一拿过外套帮他披上，“真不用我陪你上去？”

　　徐天摇了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步子走得很缓慢。

　　青木兄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天又开始飘雪，一片一片翩然起舞，就像一群顽皮可爱如梦似幻的小精灵。

　　高木的身体早已冻得僵硬，可是他没有动，任凭那些雪花飘落在他的头上肩上脸上，这般入骨的冰冷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的车并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接近的，家里的车库有严密的监控报警系统，公司更有专人看管，每天还有专人清洗，更有每星期的彻底检查。追踪器不可能在他车上放置超过一星期，那么这一星期有哪些人接近过车呢？为了防止清洗时脱落，追踪器才被放在了更难接近的副驾驶座下面，首先要怀疑的当然是坐过那个位置的人。

　　高木绝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甚至是个疑心极重的人，然而一星期以内可以让他放下心防，又坐进他车里的人……

　　他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总是很绅士地笑着，喊他寅次郎，关心他的学业，关心他的生活，愿意听他的倾诉，安抚他的情绪。而他，也跟他诉说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抱负，他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稳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要什么。甚至有一度高木以为自己也会跟他走上一样的生活道路。

　　由于身份所限，他们不常见面，可是亲昵感从来没有减少过。

　　几天前，他遇见过他的夫人。

　　高木的胸口开始起伏，气息也变得不稳，脚下一动，却因为肢体早已冻僵，一个不稳，踉跄了几步，要不是他反应快，抓住了天台边的扶栏，估计就要摔倒在地了。

　　“是你吗？”他没有马上起来，依然半趴在扶栏上，他直直地望着不知名的远处，眼眶渐渐浸润了血色，“是你……”

　　他早该怀疑的！他在中国被逼回日本，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罪名，而是因为他！

　　所以，他其实早就开始策划了……也许更早在数年前！

　　原来那些传闻真不是空穴来风，只是他从来就抗拒而不愿相信。

　　可是，他如果真恨他就该像个人物，真刀真枪跟他对打一场，而不是去伤害他最爱的人……

　　卑鄙小人！

　　想到这里，高木挺直了背，给藤原打了个电话，“……对，二十四小时监视他，不管他去哪里见什么人干什么都记录下来……让千叶亲自盯！……要小心，绝不能打草惊蛇……我怕他手里还有其他东西会对徐天不利，不能逼得太紧，拿到手以后再说其他……”

　　布置好了一切，徐天以后就再也不会为前事所累，可是，为什么他还是那么难受？

　　因为幕后黑手是那个人……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脚一脚踏在雪地上，带着“咯吱咯吱”的轻响。

　　暮然回首，那人就在咫尺天涯间。

　　“徐天……”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叫他的名字都觉得呼吸困难？

　　徐天停下脚步，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抬起头，眼睛幽深如矿，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离他那么近，可是他觉得他那么远。

　　看不清他的表情，猜不透他的想法，甚至连面容都变得模糊。

　　他闭了闭眼，重重跪了下去，向来高傲笔直的腰背弯如新月，头低得几乎碰到了地上的雪。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也许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也许他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也许……

　　对面，也有人跪了下来。

　　高木一惊，猛地抬起头。

　　徐天的眼神就这么直直地撞了进来，开始时有些奇怪，似乎是悲伤着，但又柔情无限，突然整个混沌起来，仿佛清澈的山泉里忽然混入了泥泞，慢慢地，那种浑浊散晕开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滔天的恨意，那般惊心动魄，那般汹涌跌宕，那般连绵不绝……

　　高木的心沉了下去。

　　他从没想过，那么温润的徐天，有一天脸上也会出现如此绝烈的神情，而对象，竟然是他自己……

　　原来，这便是他们的路之尽处。

　　无人可怨。

　　也许被人挖了坑，布了陷阱，但若不是他产生了动摇，也不会让人有机可乘！

　　是他咎由自取！

　　腹部的剧痛传来的时候，他竟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他怎么惩罚他都是天经地义。

　　他甚至没有去看自己的伤口，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带着无限的眷恋与深情。

　　“对不起……”

　　血，一滴一滴跌落在雪地上，红得分外妖异。

　　徐天的目光不由自主扫向那些突然绽放的雪地之花。

　　但是，尚未触及，就被人牢牢抱入怀中，遮挡住了目光。

　　“别看，你晕血。”

　　他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温柔地几乎要将满地的雪都融化了。

　　他抱他抱得那么紧，那么紧，那么紧……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亦仿佛在做最后的告白。

　　“徐天，我爱你。”

　　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这三个字，不是他吝啬，也不是他害羞，而是他觉得这三个字应该在最最重要的那个场合说。

　　不过，他等不到了……

　　高木的眼睛缓缓闭上。

　　所以，他没能看见身边那人凌乱不堪的眼眸，没能察觉他颤抖不止的身躯，没能抓住他惶然无助的双手。

　　“高木寅次郎是你最恨的人！”

　　“高木寅次郎是你最恨的人！”

　　“高木寅次郎是你最恨的人！”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

　　“徐天，我们重新开始吧。”

　　“你是什么身份，我根本不在乎。”

　　“徐天，你不要命了！”

　　“怎么办？我想随时随地都把你带在身边……”

　　“徐天，我想你……”

　　“徐天，等我。”

　　“我就喜欢你脾气差。”

　　“永远不要再伤害自己。这一点，我绝不容忍！””

　　……

　　“徐天，我爱你。”

　　……

　　脑子就像被车子碾压过似的，血肉模糊，突然，不知从哪里跳出乱七八糟的东西光速一般冲了进来，狠狠撕扯着皮肉，粗暴，狠绝，让人痛不欲生，强行代替了原来糊烂的血肉，倏然开始重组！

　　“啊————————”

　　徐天无法控制地惨叫出声，身体瞬间失去支撑，被靠在他身上早已毫无意识的高木压倒在地上。

　　他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直至完全熄灭。

　　一丝鲜红的液体从他的耳朵里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