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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昭容大人。”新任的内廷监史向婉儿一揖,一如所有人对他的评价——拘谨、守礼、滴水不漏,也很难动摇和说服。这个人选是襄王推荐的,太后根本不理会,婉儿也就大笔一挥升了他。
      “卞监史,是不是修缮宫室的时候有什么麻烦?请直言无妨。”婉儿见到这个中年老成的太监时,自然而然地会格外的礼仪周全。
      “修缮事宜有昭容大人和襄王殿下的支持,一切极为顺利。只是昭容从前住的屋子已经失修,若是要修缮,需请大人先将想留下的旧物取回。”
      旧物?婉儿略一沉吟,“多谢!今天我就去看看,把有用的带走,余下由监史自行决断即可。”
      等双方互礼分开,婉儿才发觉,居然连幼年的住处都保存着……自己这些年在宫中行走地,不知不觉中已有了太多的特权。
      而特权,往往瞬间即逝……带着这样的恍惚,婉儿一路慢慢踱进往昔与母亲居住的房子里。
      室内只剩下一台两个人操作的老旧织锦机,还有老旧但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小桌、卧榻、小几、藤柜、木架……
      她摒退了所有的随从和诚惶诚恐的宫人们,独自在榻上坐下。
      多少年了?当第一次惶惶不安地跟着母亲被带到这个地方,住下,听训,织锦,写字。然后……然后是什么?对了献舞,在献舞的时候她第一次那么近地看到先帝、常林公主、太后他们……嗯,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的李群逸也在,和司徒湜却是最后一次共处……
      十多年了啊!
      婉儿呆呆跪坐在冰冷的榻上。榻上的旧褥子好像有些眼熟,也许也是故物?她在昏暗中抚摩着褥上的纹理。
      天黑了,而她仍然毫无知觉。
      夜深了。
      再然后,听到远远的鸟鸣了。
      婉儿像刚从一个遥远深沉的梦中惊醒,上朝了?!
      突然间,轻轻带上的房门被从外面猛力推开,有些腐锈的门发出巨大的撞击声,惊得婉儿从榻上惊跳起来。
      “上朝了?”她有些神智模糊地问着背光的人影。
      “婉儿!你就这样坐了一夜?!”
      眨眨眼,再眨几下。来人不是记忆中难伺候的宫监,也不是后来伺候她的使女太监,而是襄王。
      “怎么了?”襄王也上了榻,跪坐在她对面,随后从袖中取出块熏了香的巾子擦她的脸。“想起你母亲了?哭成这个样子,怎么面对大臣们。”
      婉儿摸了摸脸,果然都是泪痕。她什么时候哭的?“我似乎没有哭……”
      襄王在对面笑出声,“那这些水迹……哦,一定是屋顶漏雨了。”
      伺候的太监此时才小心谨慎地端了早点和水进来。
      “多谢殿下。”
      婉儿道谢的本意是送客,没想到襄王一点不客气地吃起“她”的早点来,“张芳急急来找我,说怕你一个人想不开什么的,害我半夜三更就跑来,脸也没洗、东西也没吃……”
      婉儿傻眼,但就地位而言她自然要比皇帝的亲王叔父低两等,只有她侍奉他的份,只得先就着他梳洗、用餐,自己再胡乱塞点东西。
      “昭容的金钿呢?”襄王看向侍从们,连忙有人跑开去拿梳妆盒子。“丧期之后你才将银钿改成金钿,真不知怎么说才好!你有必要如此谨慎守礼吗?”
      “殿下,微臣是朝仪大臣。”
      襄王看向婉儿无懈可击的笑容,一如看那些千篇一律的明经科试卷。过了一会,他恢复成那个人前冷峻的掌权亲王,“昭容不愧是百官朝仪之典范。”

      * * *

      散了朝议,拟好两道重要的御旨,婉儿正打算亲自去一趟太后的汤泉行宫,宫中的总管太监来请:先帝的大皇子病重!
      等婉儿匆匆地赶到物是人非的淑景殿时才惊觉:大皇子、现今小皇帝的长兄不行了!
      “太医怎么说?!”那孩子已经高烧昏迷两天,而且在睡梦中还在不停喘息!
      “……是……先是发热呕吐,大家认为是吃坏了肚子,服下两贴药就好了。可殿下又突然发起高热,手臂上还长出红包。”
      “什么病因!”襄王自然也被请来。病榻上生命危在旦夕的毕竟是他的侄子、小皇帝的亲兄长。
      “这……”三名擅长少儿科的太医低头而立。
      “快治!”婉儿摸了摸那孩子的手,和额头一样的滚烫。再烧下去就没命了。“来人,快马去行宫请太后!”
      太后接报后,竟只在两个时辰内飞马赶到。
      但仍然无济于事,不论是药石还是祭祀甚至是诵经文,那半大孩子仍然在三天后与昏迷中平静死去。
      而梁婕妤即使接到了太后加封她为德妃、住一整座南熏殿的旨意,仍然哭得死去活来——她的一生彻底完了,梁家也彻底绝了富贵大梦。
      夭折的孩子的葬仪规格极高,是以一等亲王的等级安排,皇帝、太后亲自祭祀,四品以上百官轮流守灵。
      “陛下,去给您的兄长献个祭礼。”婉儿千哄万哄的,试图说服小皇帝出场。
      “不去!”小小皇帝居然执拗起来。
      “皇上,去!”太后冷下脸。
      “不!他不喜欢我,还掐我!死了活该!”谁也搞不清楚,这五岁的孩子哪里来那么大的脾气和执拗的劲道。所有的威胁和哄骗居然全部没用。
      “陛下,守礼是帝王首先应尽之道……”襄王开始滔滔不绝地教训,而小皇帝完全不给叔父面子,把塞到他手中的祭品、祭文、封册全部扔回去。
      太后冷眼看了会,“来人,带陛下回紫宸殿的寝宫,把门窗全部反锁,关上一天,为他的兄长斋戒送行。”
      也就是说,即使小皇帝贵为当今天子,仍然被他的母后关禁闭、饿肚子!
      可,这样的小家伙,将来会是个明君吗?婉儿想的是,如果她也失望到作如此想法,其他人会怎么看?满朝文武官员会怎么看?
      现在这位面无表情、瞧不出任何破绽的襄王,又会怎么看?

      ***
      司徒湜回来了。
      以及他的妻子。
      他回京前先去谒见太后和小皇帝,进京师时已经是傍晚,就直接上昭容府用晚饭——连声招呼都不打,似乎专门来看看她的管家是否得力。
      一阵子鸡飞狗跳之后,好不容易伺候着两位贵客饭饱汤足,上一碗茶汤来去去油腥。
      “这蒸青似乎和以往喝到的不同,婉儿,这是哪里产的?”
      “湖广提督进的新茶。”
      “啧啧,夫人,你觉得如何?”
      “果然,以前从未品尝过此等清醇茶汤。昭容大人果然品位非凡。”司徒湜的妻子年纪渐长,生下四个孩子后越发显得圆润,但还不至于变形,脸蛋虽有些晒黑,但美貌不减。
      “不止呐!夫人,你看,你我手中的瓷碗如薄玉,而且形样各不相同,我的是浮出的狩猎图,你的是青草百花图,而婉儿的则是凹凸竹纹。这是官窑最近才烧制出的吧?”
      婉儿慢条斯理地又抿了口绿色的茶汤后才开口:“司徒将军,你的碗底有两条裂纹;司徒夫人的碗面上缺了一朵花,而我的这个碗高低不匀。这些本来是要打碎掩埋的,但我怕浪费拿了来自己用,请将军和夫人不要笑话便是。”
      司徒湜哈哈大笑。“夫人,朝仪大臣、高昭容大人,果真是挑不出一点违礼之处吧!”
      “不过,”婉儿继续慢条斯理,“将军全部吃完的那道滑口沁凉的杂果菜蔬,倒是雍州的贡品。”
      现在轮到司徒夫人轻咳了。
      玩闹了会,司徒湜看了看他的妻子,后者会意后离座更衣,婉儿连忙让侍女伺候前往。
      “婉儿,我最近收了不少朝鲜奴入军中。襄王殿下前些日已警告过我,现在又直接透过兵部找我回京接收新兵。你看——?”司徒湜在妻子离开后变成婉儿既熟悉又陌生的冷峻大将。
      “那些军士作战如何?”
      “汉话很好,打仗勇猛又通战略。我私下答应过他们,帮他们入良籍。”
      “有否值得的将才?”
      “有!否则我不会如此不顾华夷之分。”
      “别把什么华夷放在嘴上,不然,嫁了夷人的两位大长公主和娶了夷人的霍王殿下,就都违礼了。”只要能用,管他什么出身!“这事我一定帮,实在不行就请太后下旨,有头等军功之奴,子孙皆入良籍,和中原百姓一样从军、入仕!”
      “多谢昭容相助!”司徒湜站起来行礼。
      “别谢!”婉儿连忙摆手,“听闻北边的契丹部族很是强悍,而西南……”
      “吐谷浑已不必忌惮,吐蕃、新诏、勃律,各个都不好对付。再往西,东西天竺、大食,哪个不垂涎我中原的土地人口财富!对了,听说有不少弹劾我叔父的奏章?”打仗是战士将领的本职,这没什么好说的,四夷稍微一强就想入侵中原,从无例外。因此司徒湜关心的是其他。
      “是。”婉儿一点不想隐瞒。“贪墨、任人唯亲、滥杀无辜、鞭挞官吏,纵容部下把子民和各部平民当猎物一样对待。这些罪状我也相信至少有一半是确有其事。可司徒大将军在西南军功极高,没有他又震撼不了吐蕃和诸诏。因此我只能以皇亲外戚之名将这些异议弹劾都压下。但长此以往,难保地方不会因为对大将军不满而起变,这就太得不偿失了。所以,二公子,请提醒一下大将军,必要时惩治几个最不象话的,不然我就要禀明太后调他入京,让你去镇守西南!”
      婉儿说得直接而老练,将司徒湜满肚子的辩驳都活生生地堵住。
      “婉儿……昭容大人!”
      “今年将增开武举,各族之人,只要一心归附我朝,皆可入京比试文才武略,即便不取为官,有才干者也能找到差事做。你可以送你的治下出身低但确实有才之人前来。反正霍王妃的不少年轻族人会来京师,没道理辽东各族不动心。”
      “那,襄王同意这样不分族吗?”
      “这几年很太平,但西方各部落此长彼削、很难预料。十年、二十年内恐有经年累月的大战,怎能无勇将、无精兵!再守旧也得照做。”其实,因为太后很反感汉夷分野,她胜券在握。
      “打仗啊!我喜欢!可京师里这些漂亮的男人和女人们恐怕不喜欢呐!”文官、仕子和贵族女子们不喜欢武将,这种常年积累下的矛盾令司徒湜彻底站在了武人们那一边。
      “那我们不妨换个位子,你来做朝仪大臣,我去做副都护?”婉儿半点不为所动。
      司徒湜顿了半晌,叹息道,“算了,我还是去打我的仗,你还是做你的朝仪大臣。”
      司徒夫人回来了,时间上仿佛是精心计算过似的,然后夫妇二人相敬如宾得上车、上马,告辞而去。
      婉儿看着那一小队人马车影远去,想着,在与妻子的相处上,司徒湜和霍王倒是惊人的相似。
      ***
      第二个回来的是李维——他被升任户部军需司的司正。而直到此时,婉儿才惊觉,朝中有什么事情正脱离她的掌握。
      “昭容大人,末将带了些关外的特产……啊,还有末将手抄的前朝古文,这些文字洒脱通透,很值得一读。”
      “你不是去户部了吗?怎么还自称末将的。”
      “一旦沾过战场的气息,一辈子都抹不掉。”
      这个李维,好像比自己还小几岁,怎么就变成……变成了司徒湜那样的家伙?!“怎么,你上过前线?最近似乎没有大战啊!”
      “和契丹和铁勒各有小冲突。”
      “偶报给兵部了?”
      “那是自然,否则如何报请抚恤!曾与我一起做赋的一名校尉阵亡了。”李维见婉儿面色略变,停了会,小心探问道,“大人不知道?”
      “我只见过军需的总数,不知道到底用在什么地方。”
      “大人,朝廷和宫中的事务多如汗栋,若是连每笔开销、每个冲突小仗都得过问,那您每天哪来时间入眠休息。”
      “不……不,你不明白。”
      “大人!现在霍王殿下已在公事上直接和襄王商讨,拿到昭容面前请旨的都是最后的定论。”
      婉儿呆住。她还以为京中的官员们如此有智慧,她还私心责怪霍王什么都不管。其实这一切都按常例在做,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大人,您不是一直有个心愿,想建弘文馆,收集天下好文好诗吗?”
      “弘文馆——”婉儿眼下全部是知道自己被架空的失落,对于其他的事情反应很慢。
      “是,大人不妨只专注一件两件能流芳后世的事务,可好?”
      婉儿盯着坐在下首、连头都不敢随便抬的李维许久。他的这些看法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那个谨慎的、美貌的、文才飞扬的少年哪里去了?!对了,他留起了胡子——“真难看!”
      李维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啊……我是说,把胡子修理一下吧,免得太像个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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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夜饮】张说
      凉风吹夜雨,萧瑟动寒林。正有高堂宴,能忘迟暮心。
      军中宜剑舞,塞上重笳音。不作边城将,谁知恩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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