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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李维是个非常机灵的人。
      婉儿刻意与他离得远远的,他也非常本分地呆在自己的地方看书写字,无需她的任何明示或暗示。可是,他的容貌与才情是不容许他默默无闻的。
      “投笔尊前起,横戈马上辞。梅花吹别引,杨柳赋归诗……李维,你果然能够不愧是进士科第一名!”霍王即使年少从军,魏学士却一直在他身边教导文史。他虽作不了好诗,但会欣赏好诗。
      李维一躬身,“李维自愿从军,为的就是体味军中剑舞、塞上笳音的壮阔。”
      “军中剑舞、塞上笳音——壮兮!”
      霍王对李维的态度立变。不过婉儿关心的是另一件:“你会剑舞?”
      “是,李维学过几年剑,虽然与将军们对阵必败无疑,但舞动剑器之类的勉强能入眼。”
      李维对婉儿的姿态恭敬得过头,已经到了回答每句话都要正身行礼的地步。而后者已经懒得纠正他了,反之恭敬总比暧昧好。
      “要不要看他是在真谦虚还是假吹嘘。”婉儿对着霍王问道。
      “我觉得是真谦虚,”霍王笑道,“李维,你在婉儿面前也这么客气疏远?”
      李维立即回道:“殿下,礼不可废!”
      其他陪客们大气不敢出。其他的各色美人都被送回边塞的王府由两位突厥王妃管着,少年男子们直接穿上戎装编入中军操练——受不了的人请自行打道回家。霍王将所有送上门的“礼物”人口全部接受,收完就扔——真正留在他身边的只有李维,因为能够且诗且剑的,仅此一人!
      “把你的佩剑给他吧。”婉儿看向霍王,而后者睁大眼却吐不出一个字,因为前者接着加一句,“或者殿下亲自剑舞一场?”
      “婉儿,以后别随便叫男人解佩剑。”霍王并没有生气的表情,这让大家都放了心。
      “紫宸殿中除了太后和我,男人都得解佩剑。”
      “太后是用刀的……婉儿,你会剑术吗?”
      “……”
      和婉儿调侃完,霍王敲着杯子就唱起文帝之词。“白如积雪,利如秋霜。驳犀标首,玉琢中央。帝王所服,辟除凶殃。御左右奈何致福祥。吴之辟闾,越之步光。楚之龙泉,韩有墨阳。苗山之铤,羊头之钢……”
      一身窄袖胡服的李维果然将一柄佩剑舞得淋离且纵横。
      魏师傅喜好魏晋之达,以至于霍王也爱上那种调调,而李维文武皆通的士子风范极投他的胃口。
      婉儿乐观其成。
      这时,张芳悄声来到婉儿身旁。
      “高大人,京中转来的弹劾急奏。”
      “哦,弹劾我的吗?”婉儿心情很好地要接过来一观。很久没见到弹劾自己的玩意了,新鲜得很。
      “婉儿,我去替你把胆敢弹劾你的人砍了。”大方偷听的霍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欠骂相。
      “不是,不是!”张芳连忙解释。
      婉儿好奇到底是什么军国大事得千里传递,结果打开一看,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什么事?”
      “驸马都尉之子在长公主丧期玩弄了两名乐妓,现在这两个女子被抛弃后告状。”
      “该死的混帐!该死!”霍王一拍桌子,所有的音乐与笑语骤然停歇。
      婉儿拉拉他的袍袖,示意他别吓到别人:“这是家务事,赐死也就行了。”
      “不敬不孝之辈,应该拉到大庭广众之下,让大家看看他的下场。”
      常林长公主没有孩子,虽然驸马的儿子们称她为母亲、认她为嫡母,得到子爵的封位,但在太后、霍王等看来,这些人连同他们的父亲已与皇室毫无干系。
      “襄王殿下求情,说不要处死他,以为公主祭祀。”
      “大殓之后,他们可曾去祭奠过!三年中只有婉儿你带了我去献过祭品!”
      婉儿把他拉坐回原座,冲着吓坏的众人——真不知道在她面前总是孩子般无赖地笑着的他,平日里是怎么做人的,搞得大家这么怕他——歉意一笑,“抱歉打扰了各位的雅兴,殿下与我还有些事情要商议——”
      看上去昂藏强悍的武将一齐跳起来、抢着抱拳行礼而去。
      “我来上书,杀了他!”
      “不能杀。”婉儿攥住他的手,“李维,我朝刑律,不敬之罪多少年不予追究?不服丧者多少年不纠举而减等?”
      “不敬之罪十年后不治罪,不服丧未纠举者,每三年减一等。”李维一直躬身在旁,仿佛就等着婉儿考问。
      “可是——”
      “想必是那个年轻人得罪了谁,现在被提出来生事。隔了这么多年才去杀他,反倒显得我们自己疏忽了。”
      “那绞刑?”
      “谁让你那个时候没提出来!现在……嗯,让他去给嫡母守灵吧!”婉儿驳回霍王所有的提议,提笔就写了份状,进言将这个特殊的嫌犯死罪减等、罚至公主陵寝守灵终生以代替流放三千里的苦役。
      极短的逗留之后,婉儿带上明显轻松很多的队伍回程。
      霍王送了她五十余里——两人并排骑马,从朝政谈到战争,从马匹谈到妃子,从文章谈到歌舞。婉儿暂时懒得去理会应当立刻写的几份奏疏和十几封信……直到午后、他必须回营地,才硬是留下十名武士护送。
      “可别再碰上群盗。”他说。
      “在哪里碰上,我就把那个地方从县官到州官一起弹劾。”她摆手,登车,回京。不,不是回宫廷,而是去石门汤泉行宫。

      皇太后在婉儿不在的日子,终于下旨赴行宫修养、为先帝祈福,朝中普通事宜交由襄王裁决,只除了死刑和军政国祭大事。
      婉儿的十几道回奏其实送进了襄王府,而就在襄王带着文官们奔走忙碌议事的时候,她舒服地泡在温温的汤泉里喝霍王送的葡萄酒——他是直接交给张芳的。
      就在她入住到行宫的第二天,和太后一同……一同打野味煮野菜汤的时分,襄王拜见。
      太后也做得绝,就在转杯曲池里,一人一盏米酒。池水是温热的泉水,酒盏放在转曲的水中起伏又无法漂得太远,端起来喝时正好入口——在这凉意甚浓的秋季十分受用。

      “兄弟,你借走了婉儿我岂非没人帮我写旨意了。这个行宫就真的成了荒郊野外了。”现在的太后,除去玄色衣服、换上简单方便的胡服之后,精神得根本看不出年纪来。
      “陛下只需看送来的文书是否婉儿的笔迹即可。何况大家和婉儿处了这么许多年,婉儿行事谨慎周全、主次急缓分明,却恐怕不能服侍太后行辕射猎。”
      太后睇向婉儿,后者无奈回视。
      然后,婉儿认真地研究襄王面上的表情——真不愧是皇家掌权亲王,他表情严肃认真,丝毫挑不出毛病,而她也能预见到即使只留太后一人在京郊行宫,他仍然能做得无懈可击。
      “陛下,要让贝泯还是哪位将军来护卫吗?”婉儿提议的同时注意着襄王的动静——没有动静,非常坦然。奇怪,难道一直以来她高估了襄王的野心?
      太后眨了眨眼,静默了会,才道,“让他带几千人包围在这小小的行宫,这就不叫修养,而叫坐牢了。八弟,你就选个两百弓箭好的骑兵跟着我跑马射猎即可。多了也是浪费人才。”
      “陛下!两百人太少了!”襄王不答应,“臣弟再请调五百宫中侍卫和内监伺候。不然就请陛下回宫!”
      两个女人目瞪口呆。
      “宫里,我是真的不想呆了。八弟,你修缮这座行宫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不然你不会把这里弄得和宫中大相径庭。”太后袍袖挥指处,正是峥嵘青绿的山和粗糙天然的水。
      婉儿注意到太后的衣服,似乎和她在边关看见的那些骑马射箭的女子们类似。看来,自己不在太后身边每日议政时,太后最是快活……
      “婉儿?”
      婉儿惊觉自己在走神,不过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淡道,“陛下,重大的事情,微臣自会骑马或驾车赶来奏禀。”
      太后和襄王都很满意她的态度,于是撇开应该议论的政务,开始闲聊得谈起周围景致、深秋时的围猎和阅兵。
      而婉儿想的是:她果然没有看错襄王!

      * * *

      回到自己的府邸,一抬头,高高的玄色门匾上书三个大字:昭容院。
      婉儿对自己冷笑,不过对护送自己的霍王的武士们微笑:“我已经到了京师,你们先休息两天再回去。”
      “遵命!”
      武士们都是极训练有素的,无声无息得跟着太监去侧院落脚。
      “每人送五千钱路费和两套新的便服。”她对身后关照。
      “是——”
      站在明显收拾过的院子里发呆半晌,她干脆窝进清冷宽广的书房。
      她不想回到那个放了大堆赏赐和礼物的华美房间……也不想回去那个没有皇帝和太后的宫廷。
      不过,襄王既已使尽方法,当然是不可能让她闭门读书的。她读完第三卷前朝诗集的时候,襄王来访。
      他带了两箱子的文书和秘书监的四名文吏!
      婉儿从早晨他敲开自己的大门开始,直到掌灯时分,才处理掉上百奏折和近三十份抄报,又拟写好七道诏书——大家都累坏了。
      “婉儿,明日开始来紫宸殿议事吧,皇上很想你。”襄王如是说道。
      婉儿抬眼看他,这难道不是他最想要的吗?
      “秘书监乃至后宫里没有你在,也没了章法。”襄王见她盯着自己,又加了一句。
      原来如此!婉儿点头,后宫的事情,襄王不是管不了,是不想管。“殿下,西内是不是改修缮一部分宫室,供前朝的嫔妃们居住?让她们全部出家,未免太过酸楚,不如建造些养老的富贵场所,不枉他们的家人一片期待。”
      “昭容为何不令她们出家?”某人只担心这一个问题,虽然他其实很想把那些女人全部剃度了。
      “殿下也希望微臣出家吗?”婉儿不惊不诧地反问。
      “不不!当然不!……这个修缮宫室的事情,太后应该会答应吧。”
      “会。”婉儿微冷地笑着。
      ……
      “婉儿,你并非先帝嫔妃,”襄王在议了一堆其他的杂事之后,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解释。“你若有意中人,尽管说。我自然赞成,相信太后也会站在你这边。”
      “意中人?!”婉儿重复着这个词,忽觉得有趣很,干脆咯咯地笑出声来,“那就请殿下帮微臣留意了,如果有男人能像先帝那样纵容微臣干政,能像司徒湜那样只有一个妻子,能像柳钰那样对儿子和女儿一样关爱,能像……”
      襄王先是目瞪口呆,随后用袍袖掩口笑了会,“方才我说错了话,请昭容不要再生气了。但朝臣们还是习惯由昭容来主持朝议是真。来上朝吧。”
      “好。”婉儿轻答。

      锦靴踩在百步廊下。
      “昭容——”
      “昭容。”
      “……”
      太后不在,襄王自愿偏座,自然昭容最大。依稀记得似乎宫里还有妃子们,但她们不能无旨进入前廷、而旨意由婉儿掌控,所以根本不会有机会见到。可这阻止不了人心。
      原来襄王找她的真正用意是小皇帝。因为没人能管得了这个越发不象话的小家伙。
      “皇上,那个侍卫欺负您了吧!”
      婉儿抱住他,小小的他挣扎不开,只能乖乖窝在馨香的怀抱中——其实也挺舒服的。“他……嗯,也不是欺负,他,就是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哦?陛下越来越聪明了,知道‘放在眼里’是什么意思。这是谁教的啊?”
      “穆嬷嬷说的。她说是坏蛋,朕就打死了那个坏蛋。”
      “啊,原来是这样!”婉儿亲了亲他发胖的小圆脸,“可是穆嬷嬷的儿子病了,想让母亲回去看他,她得回家去……对了,陛下,太后也很想你,而且太后那里有每天不用烧水也热热的汤泉,还有好多好吃的烤野味,陛下想去玩几天吗?每天看见一样的房子和人,一定也很烦吧!”
      “婉儿婉儿,真好!朕很烦,烦死了!”
      “陛下,马上会不烦了呀。”
      看来她不仅得把乱说话的乳母送走,还必须把小皇帝送去行宫了。他昨天打死一名侍卫,前几天拆了一处小亭,还让一名前朝才人把鞋子脱了光着脚回住处;再前一段时间,居然去望北楼“找亲生母亲”……
      要是将天下交到这样的小孩子手中……“怎么办呢?!”
      她贴贴小皇帝的脸蛋,后者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很高兴有个不怕他的身份也不会严厉管教他的柔软女性和他贴近。
      “婉儿,为什么朕要十六岁以后才能娶很多、很多的漂亮妃子呢?”
      小皇帝的问话愣是让不怕惊吓的婉儿大大震住。“陛下,你知道妃子是做什么的吗?”
      “不就是这样吗?”
      婉儿将他到处乱摸的小手聚拢在一起——这时还让她保持面上慈祥的表情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陛下,您只有读完五车的书,才会真正知道。”
      “五车?很多吗?很累吗?”
      “当然不多。微臣读了十车的书也不觉得累呀!”
      “好。那等朕十六岁了,也娶你当妃子吧!
      “陛下,臣已经老了。”
      婉儿将他放下地,因为实在没有心情与这可气的孩子亲近!
      曾经……曾经也有个不到十岁的皇子这样对她说过。她那时听了很高兴,但现在听了非常不愉快。这小皇帝,不是她的霍王,更不配说这样的昏话!
      但现在最要紧的两件事,一是清理小皇帝身边的人,二是把他送去行宫。
      “张芳,把府里的人都叫来,再带上三百禁卫和十辆车子,伺候皇上去行宫。”
      张芳大惊,“大人?”
      “先赶快派人通知太后,你带上我的密信,当面交呈给太后,绝不可让任何人转手!”
      “是!”
      回过身,想起一件事。于是她招来一名内侍,“去单独和襄王殿下讲一声,陛下送去太后行宫了。记得,要单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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