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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梦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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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月大营直到夜深时候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一日的鏖战,之后一片混乱地治疗伤员,还要加固防守,王朝他们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算是处理好了一系列的杂事,一抬头,月轮已是高挂,早已夜深了。
但这一切的纷扰忙碌,都和丁月华无关。
她不记得白日的大战是怎么发展成最后那一败涂地的模样,她只知道好像一瞬间,无往不利的红色潮水突然就稀稀落落地退了下来,后面跟着一堵厚重的白色的墙,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她指挥着剩余的骑兵迂回拦截,好不容易得了喘息之机正在收兵,突然看见十几个亲卫呼啸而来,最中央的那匹黑色骏马上,有人趴伏马背,胸口一支长箭穿透,箭头反射着刺眼的光。
后来呢……
丁月华坐在一旁,怔怔地似想又非想,耳畔军医的话模模糊糊地响起又远去,“怎么搞成这样!……好险,再偏一点就穿透心脏了,他运气真好……”
运气很好么……是的,他们运气真的很好,在那白色的浪潮即将打来将他们如扁舟一叶般撕裂的时候,素雪阵中突然传来了鸣金收兵的声音,借着这一阵的喘息,她才能够及时地收拢兵马重新布防,直至收兵回营,免去了被人长驱贯入的灭顶之灾。
回营之后她什么也顾不上,所有的事都扔给了王朝他们去忙,急召了蓝瑟来,验伤,拔箭,止血,上药,包扎,一系列的事做完,还没来得及把心放回原处,又在把脉的蓝瑟突然就皱了眉,一把拿过断箭将箭头的血迹抹下一点,凑在鼻尖一闻,顿时变了脸色,“这箭上有毒!”
好似九天狂雷在耳边炸响,丁月华只觉天也塌了地也陷了,六合八荒突然就只剩了她孑然一人,被抛弃在最原始也最荒凉的亘古里,四周风雨大作野兽咆哮,她无处可逃。
“咦,还好……”突然有一丝曦光破云而出,落在她的身上,她茫茫然又惶惶然地循声看去,蓝瑟长舒了一口气,将那人的手放回被子里,“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只是迷药而已,具体如何我还要想一想,总之不会有性命之危的。”
“是么……”丁月华喃喃地跟了一句,猛地一下子回过神来,豁然站起,原本无神的眸子突然一亮,“那、那他不会有事了么!”
蓝瑟点点头,露出一丝笑来,“郡主放心,他只要能扛过这几个时辰,便不会有事了。”
脱力一般地跌坐在椅子上,所有的担忧和恐惧终于得到了安抚,丁月华看着床上那昏迷不醒的男人,强撑的坚强终于溃不成军,终于有一滴眼泪,砸在自己的手背上。
白玉堂从收兵的那一刻开始,就再没和人说过一句话。
哪怕是回营之后有将领急匆匆地跑来大声质问为何不乘胜追击,他也只是淡淡一眼,却藏着难以言喻的冷厉和锋锐,比任何刀剑都更让人心悸。那人被这一眼扫过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开口,还是沈仲元赶上来一番呵斥,大意不过是穷寇莫追以防万一徒增伤亡,以及公子所为自有打算什么时候轮到尔等开口之类,打发了他们回头一看,那人却已是走远,一头钻进了自己帐中,再也没有露面。
沈仲元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但他没有办法去安慰,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国家大义必须放在任何事情之前,这一点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在谁的身上,都绝不改变。
这个道理沈仲元懂,白玉堂自然也懂,所以那一箭他必须射出,他不后悔。
可却没有办法静下心,不用去回忆,他都能想起那人中箭时候的惊讶和悲切,能够想起那殷红的血是怎样一点一滴地染红他的衣甲,甚至还能够想起,他的头发是如何被风扬起遮住面颊,又随着他的身体一起落下。
帐外的嘈杂一直没有断过,一声一声都好像响在他的心上,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他半刻也不想耽误,披了衣服抓起画影就往外走去。
然后在门口停住。
君华。
一身黑衣的女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的门口不知有多久,好像早已料到专门等着似的。
白玉堂抬眼看她,她却是沉默着不开口,也不管他渐渐皱起的眉尖,只静静站在门口,没有让路的意思。
两人静了片刻,终是白玉堂心里有事不愿耽搁,声音微沉,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焦躁和恼怒,“你要拦我么?”
君华摇了摇头,眸光淡漠,“沈仲元让我守着,他忙完了会过来。”
“哈,”忍不住一声冷笑,闷在心里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顿时宣泄而出,“什么时候轮到他给我下令了,让开!”
君华目色微凛,却一动不动。
“你什么时候倒成了他的人!给我让开!”
君华静静地摇了摇头,不为所动,“他不会没事找你,多等片刻又有什么关系,况且现在就是去了,这才刚刚入夜,你也未必能如愿。”
白玉堂愣了一下,微微瞪大了眼,并不意外她就这样看破自己的心事,握剑的手紧了几分,薄唇紧抿,略一垂眸,还未开口,就听一旁传来沈仲元的声音,“泽琰。”
白玉堂神色蓦地一冷,眉头一拧,也不看他,转身就往回走。沈仲元明显是忙了很一阵,脸上有些疲态,见他如此却也只是摇摇头一声苦笑,看了门口的君华一眼,略一点头示意,君华也微微颔首,侧开身子,沈仲元也不推让,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了军帐之中。
白玉堂已经坐了下来,看着走进来的沈仲元,并不打算跟他绕弯子,目光冷冷地看着,径直发问:“什么事?”
沈仲元忙了一天,一见他这模样,脾气禁不住也上来了,拂衣在对面坐下,同样冷着脸看过去,“我只是不想让你——”说到此处心中到底有些不忍,顿了顿,换了一个说法,“白跑一趟。”
白玉堂脸色微变,心中蓦地一沉,但却强撑着保持镇定,“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看了君华一眼,似乎是想让她接话,可那黑衣女子远远地站在门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没有半分打算参与的迹象。沈仲元心里暗骂,双拳握了握,终是一横心,直截了当地开口,“那支箭是我专门为他准备的,箭上有毒,他——”深吸一口气,沈仲元看着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下去的白玉堂,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但声音依然冰冷如铁,一刀一刀地割在人心上,“……活不了。”
帐中顿时如死一般地静默。
白玉堂僵坐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神色变幻良久,似乎想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玩笑,但却又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定是说到做到……胸腔里好像被插入了无数把尖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被划出深深的血痕,他好像沉默了很久,又或者不那么久,终于动了动了嘴唇,声音低哑得好像沙漠里独行缺水的旅人,“……你说什么?”
沈仲元眼里也有不忍且悲切的神色,但他却仍是微微扬起了头,“我说,他活不了,你不用去了。”
话音落的一瞬间,有剑光如雪泼洒,又倏然静止在沈仲元的脖颈之前。
画影稳稳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只要再前进一分,就能割破他的血脉。剑刃清冷若遗世的莲,而比它更冷的,是那少年的目光,“你,要杀他?”
沈仲元僵直着脊背,一动也不敢动。他见过少年冷厉杀伐狠辣无情的模样,但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一份狠厉会用在自己身上,即使他们有着十几年的交情。也正因为这十几年的交情,让他无比确定,他是认真的,是真的动了杀意,自己只要再说错任何一个字,这上古名剑之下,就会再添一条人命。
“是,”但他仍然做出了真实的回答,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少年的双眼,静静开口,“于公于私,他都不应该存在,我首先是素雪的将军,然后才是你和展昭的师兄,这道理你也明白不是么,否则,你也不会——”
“够了,”突然有清冷女声打断了他的话,君华默默地上前,看了沈仲元一眼,最终目光落在白玉堂身上,“公子,他没死,那不是毒药,我给换了。”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掀起千重波浪,两人齐齐转过头里把她盯着,一个先是一惊,随后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带着些庆幸神色,踉跄退了两步;另一个先是惊讶后是懊恼,连画影离了脖子都没注意到,恨恨地盯着那云淡风轻的女子,几乎要在她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君华好像依然不觉得自己做了件什么事,目光扫过两人,淡淡接道:“那是一种迷药,名叫‘红尘’,会让人陷入不断的梦里,看见他过去所经历的一切,过去通常被用来获取一些别人不愿意说的信息。”
白玉堂神色复杂,细细回味了一下她的话,微微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有些试探,迟疑着开口:“……会看见过去的事?”
君华显然知道他的意思,微微点头,“但我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忘,所以不确定能有多大的作用,但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顿了顿,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瓷瓶,“‘红尘’不会要人性命,但时间长了也不好受,万一药下得重了,说不定还会留下病根。”若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脸色已难看至极的沈仲元,她将小瓷瓶递过去,“……这里是解药,但你若想去,最好……只给他半颗。”
刚刚伸出的手顿了一下,“为什么?”
“除非,你想要这场战争再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君华眸中带着看透世情的慈悲和凉薄,将瓷瓶塞进他的手里,又拿出一根细细的短管,“这是迷烟,他身边一定有人守着,别打草惊蛇。”
白玉堂默默地接过这些明显是早已准备好的东西,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转眼看见一旁的沈仲元,还有他脖颈上一道细微却刺眼的血痕。
眉头微皱,知道一定是自己方才不小心真的划伤了他,暗暗咬唇,却仍是说不出什么,只沉默着走到方才的位置上,将画影回鞘拿起,转过身来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摸了摸自己脖子,“这里,上点药吧。”随后也不等他开口就快步走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门口。
沈仲元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搞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恨也恨不得高兴也高兴不了,正自纠结,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又见他逃也似的跑了,不由得给气得笑了出来,骂道:“个没良心的……”说到一半却又说不下去,重重叹了一声,转眼看到一旁的君华,恨恨道:“还有你……”
君华视而不见,理了理袖子,“早就告诉你别打展昭的主意了。”说罢也不再理他,转身径自走了,留下个被耍了个彻底的沈仲元,兀自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此时也已经宁静下来的赤月大营里,展昭的中军帐内,丁月华坐在床尾处,借着一点昏暗的烛光,怔怔地看着这个男人——从初见至今,这个被她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的男人从来都是那样干净又平和的模样,容颜俊朗神色安详,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不惊不躁地沉着应对。没有世家子弟的浮夸,也没有市井小民的卑微,是她生平所见的人物中独一无二的一个。她也一直都坚信,这个人会是她托付终身的人,他的肩膀如此宽厚,他的脊背如此挺拔,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也会这样无力地倒下,会被人心口一箭险险贯穿,会这样昏迷不醒,命悬一线。
微微缩了缩身子,似乎感觉到冷了,丁月华的目光描绘着他温润却又透着刚毅的容颜,神情怔忡,幽暗的烛光打在她的面颊上,忽明忽暗,“展大哥……”她低声喃喃,宛然带着一丝颤抖哭腔,“你快点醒过来吧,不要把月华一个人丢下……”
她声音酸楚凄然,让人忍不住就心生怜惜,可惜现在昏迷中的展昭什么也听不见,他无法掌控自己的意识,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引导着拉扯着他,在那深沉而未知的黑暗中沦陷。
他的四肢用不上任何力气,随波逐流一般沉沉浮浮了不知多久,忽然前方出现一线光亮,随后那光芒迅速地扩大,辉煌耀眼,他下意识地想别过头闭上眼,却一动也动不了,眼睁睁地被那光芒刺痛,又立刻被眼前所见的景象震撼。
那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园林,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温暖的春日暖阳之下,繁花似锦,树木苍翠,林间偶有清越鸟鸣,如诗如画,充满了南国的秀丽与雅致。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期盼着又畏惧着,他不知身在何处,眼前的情景好像知道他的心事,忽然一变,变成了一个三丈见方的小型演武场。演武场上,两个小小的少年身着一般服色,正笨拙地拿着两把剑,乒乒乓乓地比划着粗浅的招式。
他心神大震,瞪大眼睛想要看清他们模样,可偏偏事与愿违,所有的场景都飞快地后退,周围也突然涌来大片的浓雾,瞬间就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慌乱起来。
他想要挣脱束缚拨开迷雾,但却什么也改变不了,甚至连一声呐喊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雾涌来,可瞬间却又消散无踪,变成一个书塾里,七八个少年埋头写着什么,上面一个白胡子老头正懒洋洋地打瞌睡,第一排的一个少年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一下子扔到了后桌上,后桌的少年连忙一把将它按住,还没有别的动作,那老头桌上的戒尺“啪”的一下就已打到了后桌少年的手背上,声音清脆响亮,手上立刻一条红印。
白雾渐渐地又开始从四周涌来,依稀传来那老头懒散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不过是入门的奇门遁甲,有那么难么?——说,谁给你的?”
虽是问句,但展昭却清楚地知道,这老头早已知晓问题的答案,他也更清楚地确定,老头不会从那后桌少年的嘴里得到答案。
白雾渐渐地模糊了视线,眼前的情景正一点点地被抽离,朦胧间,他听见老头渐渐远去的声音,“……不说算了,今晚别吃饭了,自己去暗房思过,把书抄十遍,明儿交。”
眼前顿时黑暗。
展昭愣愣地瞪大眼睛,看见黑暗渐渐淡出变成了黑夜,星月交辉之下,那些楼阁馆舍显得愈发清幽静谧,比起白日的明媚,又是别样滋味。
眼前是一处房舍,所有门都紧紧关着,四周寂寂无人,忽然回廊上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怀里抱着一包东西,探头探脑地四处瞧了半晌,确定无人之后,一溜烟地跑到最里面的房门外,轻轻敲了敲门,压低了声音,细细地唤道:“猫儿,猫儿?”
这语气,倒像是真的在唤那家养的猫儿似的。
房里很快有了回应,没有惊讶,只充满无奈,“你怎么又来了?”
门外人哼哼两声似在赌气,也不答话,只跪在地上摸索了一阵,一用力,竟将地上一块青石方砖取了出来,露出下面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将怀里的小包放了下去,又伸手进去将它往里推了推,嘴里闷闷道:“快吃快吃,万一饿瘦了你这大笨猫,岂不是小爷的罪过!”
里面传来两声轻笑,倒让这外边的少年又恼了起来,一下子跳起来,张牙舞爪活像只被惹怒了的小耗子,“笑什么笑,夏老头问你的时候谁让你不说!哼,这么简单的课都学不会,笨死你算了!”
展昭远远看着远远听着,明明好似和他无关,可心中的柔软和温暖却几乎要溢了出来,他看着他们的无知无畏无忧无虑,忍不住就想要靠近一些,看清他们的模样……
忽有剑光,划破黑暗!
兵刃交击的声音渐渐清晰,眼前的画面忽然变作了山野林间。远处,五六个黑衣人围住了两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招招狠辣夺命;而那两个少年剑术虽好但毕竟年少,又被他们占了人数上风,困在当中左支右绌,却又冲不出去,只得互为倚靠,苦苦支撑。
展昭脸色一变,他依然不知道那两个少年的模样,但却感觉到自己胸腔的某个空落的部分烈烈地疼了起来,近乎本能地,他想要冲过去做点什么,暗中帮他们也可以,直接杀了黑衣人送他们回家也可以,总之绝对不能任其发展下去,否则、否则……
可他心念方动,远处战局突变,一个黑衣人的剑成功突破了防守划向其中一个少年的右臂,那少年明显是经验不足,又遭逢大变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慌慌张张地抬剑去格,却没什么力度,正自危急,另一个少年看得分明,居然扔下自己面前的几个对手,不管不顾地转身朝那少年扑去,一把将他抱住扑倒在地。瞬间似有血光溅落,展昭蓦觉右臂一疼,好像那道多年前的旧伤又裂开了似的,耳畔响起一声惊呼,“猫儿!”
一声唤,声声唤,少年稚嫩又惊惶的嗓音突然就和那人冷冽却痴缠的声音重叠了,反反复复地回荡在他的耳边,他好像被困在了这一层又一层交织的网中,挣不脱甩不开,光阴在重现在交叠在更替,冥冥中的力量将他拉扯着抛入时间的洪流里,可他却看不见过去,也找不到未来。
身侧有千帆过尽瞬间虚化,他望着前方,深林山野渐渐地被浓雾笼罩,化作浩淼云烟,模糊了全部的视线,可茫茫中,却有谁的身影逐渐浮现,白衣飘然,一双桃花眼清透凛冽,寒意逼人,春去冬来,已换了人间。
“……”他睁大眼睛看着,喃喃地似乎想要唤出他的名字,可任他如何回想也想不起来,他看见那人的双眼忽然明亮又瞬间寂灭,烟波重叠地又开始涌来要将他的身影隐没,他突然有了力气伸手过去想要留住什么,可那层叠浓雾中突然亮起一道雪色剑光,瞬间没入他的胸膛!
“玉堂——”
“展大哥?”丁月华猛地站起,脸上满是惊喜的神色,可还未踏出一步,忽然“啪”的一声细响,不知发生了什么,顿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惊恐地瞪大眼睛,却看见有一枚莹白的小石子,从自己肩头掉落,“啪哒”一声落在地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滚到了床底下。
一室寂静,未知的恐惧如这寒凉夜色侵袭而来,丁月华动弹不得地僵立在原地,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忽然有风暗暗吹来,“噗”的一声,桌案上的烛火一下子熄灭,整个后帐陷入一片黑暗。
丁月华只听得见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帐外的照明火光依稀透入了后帐,丁月华的喘息忽然急促起来,心跳如擂鼓,因为她看见本该只有自己影子的地面上,出现了另一个投影。
在这戒备森严的赤月大营里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对丁月华来说是从来不曾想过的,何况此刻的她和展昭都毫无反抗之力可谓任人宰割,那人若是想做点什么……百倍的恐惧呼啸而来,自打出生就没受过任何委屈挫折的丁家小姐,真真切切地感到了茫然和无力。
可那人什么也没有做。
丁月华紧紧盯着地上的投影,却见它仿佛死物一般静静定格了许久,方才动了动,缓缓上前,却对自己视若无睹,径自擦身而过。
空气里有幽微的冷香,静静地弥散开来。
丁月华一愣,看着身前不远背对着自己的来者,打量间依稀可见他全身都裹在一件深色的大氅里,不知究竟是何模样,但身量比自己高些,看背影也不觉娇弱,应该并非女子。
那人站在床头处,应该是在看着昏迷中的展昭,良久,他转身径自走到一旁桌上,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动作熟练得好像已做过千百次似的,又走回来在床头侧身坐下。丁月华被点了穴定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究竟做了什么,只看着他好像往展昭嘴里塞了什么东西,随后一手抬起他的头,一手将水杯递到他的唇边,喂他吃了下去。
丁月华大惊失色,不知他究竟干了什么,可偏偏什么也做不了,不禁又急又气又恨又怕,她自出生到现在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等情形,一时眼睛发酸,几乎落下泪来。
她这厢心急如焚柔肠百结,可那人却连看她一眼也不曾。反倒是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喂展昭吃下之后,顺手将杯子放在床头小桌上,扶着他躺好,又替他掖了掖被子,却又流连不去,手轻轻放在他胸口的位置,似乎在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良久,才终于缓缓地收回手,站起身,将大氅拉紧,帽子压低,脚下轻捷无声转身离去,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却留下被点了穴的丁月华僵立原地,嘴唇翕动似乎想要呐喊,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长睫颤动若折翅的蝶,无力地扑扇良久,终于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