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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再战 ...

  •   鹿原的第二场雪紧接着第二天就落了下来,纷纷扬扬如南方柳树的飘絮一般,稀稀落落地飞舞着,根本无法积起来,只一落地,便化为乌有。

      白玉堂没有打伞,任由那雪融入自己的衣上发间,在营中转了一圈,将各处岗哨查了一遍,一回到自己的营帐,就见沈仲元坐在里面翻着书看,一见他回来,不由得皱了眉,“你又跑哪儿去了?下着雪呢,”放下书几步走过来,顺手接过他脱下的大氅,细细看了看他脸色,“又带着伤,可还好?”

      “没事,”帐中生着炭火,一进来就暖暖的,白玉堂应了一声,走近了几步去去寒气,回身将那大氅从沈仲元手里拿了过来搭在臂上,往一旁椅子上坐了,“你怎么来了?”

      沈仲元并未立刻回答,只在他脸上瞧着,又看向他怀中墨蓝色的大氅,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那日晚上白玉堂一个人回来时,披着的就是这件,而这,根本不是他自己的。

      白玉堂见他不答,只在自己身上看着,他素来孤僻且桀骜,再如何亲近也不会容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见状不禁微一挑眉,“——嗯?”

      这一声催促之意明显,沈仲元回过神来,“哦”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最新的命令。”

      白玉堂挑挑眉接过,抽出来一眼扫过,不由得皱紧了眉,脸色微沉,沈仲元看他脸色,不禁也紧张起来,“怎么?”

      白玉堂用力握了握那薄薄的信纸,抿了抿唇,抬眼看向他,没有答话,只将信纸递了过去,沈仲元接来看过,面上却是露出一丝喜色,眼睛一亮,“要我们不必留情只管动手,这不是好事么?总要打得痛了让他们知道厉害,不然日后还不知怎么闹呢!”

      白玉堂垂着眼不说话,沈仲元看了他一眼,心下一沉——他是极聪明的人,一下子便知道这对敌人从来都是冷心冷面辣手无情的人究竟为何沉默——扫一眼他怀中大氅,眸色微冷,“泽琰?”

      白玉堂低低“嗯”了一声,轻摇了摇头,“……你放心,”他抬起头,目光一瞬冷厉如剑,“我知道自己是谁。”

      他字字清晰,沈仲元心中稍稍一安,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只道了一声“那你好好休息吧”,就转身朝外走去,到门口时,掀帘子的手顿了一下,回头看去,只见那白衣的少年缩在椅子里,抱紧怀中大氅,再次低下了头。

      夜色正浓,丁月华帐中点着亮堂的灯火,她坐在灯下,漫不经心地对镜梳妆。

      象牙梳在青丝间划过,黑白相间,煞是好看,丁月华看着镜中的自己——眸似秋水,眉如远山,五官精致,肤色白皙——怎么看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便是放眼整个赤月国中,能与她相比的人也极少,何况她身份高贵,不知多少王孙公子争相拜倒在她裙下,可为什么偏偏……

      不知不觉间停了手,她低眉垂目,溢出一声轻轻叹息,神情有些哀婉有些幽怨,被煌煌灯火一映,端的是国色无双,我见犹怜。

      一旦下过了雪,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地更冷了起来,丁月华将梳子放下,起身拿过一旁的大红斗篷披上,转身朝外走去。

      夜深风凉,刚一离开帐子,她就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拉紧了斗篷,四处看了看,军营各处均一片寂静,分散在各处的岗哨在火把旁静静站着,巡查的队伍几人一组,在各自的范围内不断巡视。她默默站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丝感慨神色,将斗篷拢好,往中军大帐走去。

      帐外的守卫一见是她,连忙半跪行礼,丁月华停下脚步,下巴微抬,淡淡开口,“将军在么?”

      “在,郡主稍等。”其中一个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帐子,片刻后掀开帘子,“郡主请。”

      丁月华微一颔首,款步走进,就见展昭依然一身普通的蓝色棉袍坐在主位上,正将手中书卷放下,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依旧谦和温润,有礼且疏离,“郡主这么晚了过来,可有事么?”

      丁月华站在帐中,身材高挑颀长,长发随意披散,那大红斗篷上绣着一大团牡丹花簇,雍容华贵至极。然这花色虽艳,但在她身上却没有透出半分俗气,反而更衬得她面若桃李,愈发精神。

      但这般品貌显然并未对面前的展昭产生任何影响,听着他仍旧淡然平静的声音,丁月华神情微黯,但这只一刹,随即她便柔柔一笑,走到一旁坐下,“展大哥还没睡?”

      “在看书,一时忘了时间,郡主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困了。”展昭淡淡一笑,“郡主有事?”

      “自然,月华想来问一问,展大哥对接下来的行动,有什么打算?”

      展昭眉峰一皱,眸色微暗,“郡主有什么想法么?”

      丁月华略一迟疑,抬眼看向他,正色道:“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主动出击,好好赢一场,方能提振军心,扬我国威!”

      展昭一挑眉,还未说话,丁月华已然接口,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展大哥你听我说完,我没有任性也没有赌气,自从前几天战报送来,我反复想了很久,中路陛下伤重,身边又没有能独当一面撑起大局的将领,怕是没有办法再有作为。”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这话虽是不敬,但却是真心,展大哥莫怪。”

      展昭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神色带了几分肃然。

      “至于南路,大哥二哥和陷空岛那几个家伙交手不是一次两次了,结果会是如何我心里有数,也不指望什么。这么算起来,三路兵马,只有我们北路还能取得突破,大事在身,月华不敢任意妄为,但也不敢碌碌无为,白费了这番心血!”

      展昭半低下头,指节在桌上轻轻一扣,“那么,郡主的意思是……”

      “明日出战,他们应也罢不应也罢,放马直冲过去,拆了他的大营!”

      “郡主和他们交过手,只怕我们的士兵尚未靠近,就早已死在那强弩之下。”

      “光他们有□□不成,我们不也一样有?况且马速那样快,就算前面的人有损失,后面的还可以补上,一旦冲进□□射程之内,他们还有何惧?”

      “冲进去了又如何,他们会摆出阵法来把我们分割包围,要想硬闯难度很大,而我们又找不到他们的阵眼所在,一旦被困,就只会任人宰割,徒添伤亡!”

      “展大哥何必这样长他人志气!”丁月华情绪激动,一下子站了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一直在这里耗下去?陛下派你来统领一军,难不成就是叫你畏首畏尾做个缩头乌龟么!”

      气氛顿时凝滞,展昭脸色一变,眉头紧皱有了一瞬的怒意,丁月华一时冲动之下自知失言,有些着慌,想要解释似的急急往前踏了一步,但又咬咬牙忍住,不肯示弱地直视着他的双眼,杏目之中英气逼人,没有丝毫畏惧。

      展昭的怒很快就被敛去,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丁月华的倔强,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眯眼,略略抬起头,面上悠悠浮现出一丝无奈又纵容的神色,又摇了摇头,重新看向丁月华,神色转冷,“展某固然想要建功立业,但这功业,绝对不能用麾下将士的性命去换!纵然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难免损伤,展某也不希望他们有太多无谓的伤亡——他们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人,也有父母妻儿,对为将者来说,好好用兵少些伤亡,就是最大的行善了。”

      “可是……”

      “郡主不必再说,除非有新的命令,或者能找出个万全之策,否则,展某是不会贸然出兵的。”展昭一拂手,定定地看着她,神色冷凝,一字一句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也希望郡主严守军令,不要——擅自行动。”

      丁月华脸色一白,知道他这是认了真的,心中念头反复掂量许久,终究咬了咬牙,低低应了一声“是”,又顿了顿,眸中多了些幽怨的意味,朝展昭看去,可展昭视而不见面色不改,“郡主还有何事?时间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听到这一句,丁月华终于忍不住,一跺脚,急道:“展大哥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陛下中路出了问题,你这里若是一直僵持着无所作为的话,将来回朝会有麻烦的!”

      展昭面上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她竟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惊讶之余心中也不禁一暖,看着她焦急又带了些委屈的模样,神色不由得软了下来,暗叹一声,放缓了声音,道:“多谢郡主关心,只是……展某做事但求无愧于心,旁的,就随它去吧。”

      “可——”

      “郡主!”展昭及时打断了她,缓缓摇了摇头,“回去吧。”

      丁月华用力地摇着唇,满是不甘地看着他,终是狠狠一跺脚,径自转身,几步冲了出去。

      展昭看着她离开,帐中又只剩了他一个人。他默然良久,缓缓起身走入后帐,看着空空的营帐,目光来回扫过似在寻找着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良久,帐中传来一声长叹,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地上,分外孤单。

      “泽琰,你找我?”沈仲元掀开军帐,看向坐在主位上看书的白玉堂,“都这么晚了,什么事?”

      白玉堂神情淡漠,看了他一眼,“我决定了,明日出战。”

      沈仲元一挑眉,眸中顿时光芒大盛,“没问题!”

      “赵爵那边受挫,他们一定卯足了劲想要扳回一局,士气应该很盛,我们布莲花阵将他们磨上一磨,再变困龙,最后用螣蛇,你负责主攻,我坐镇中央。”

      “不行!”听着前面,沈仲元暗暗点头记下,没想到他竟最后来了这么一句,想也不想地立刻反对:“你身上有伤!”

      白玉堂神色微微一黯,沉默了片刻,淡淡反问,“那又怎样?”抬手轻轻按在胸口上,按在那人给予的穿心一剑上,“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沈仲元见他神色中带了些怅惘,心中更是焦躁,“总之你想都别想,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万一你出点事,我——”

      “你不需要和任何人交代!”白玉堂眉头一皱,声音猛地转厉,“我就是死在他手上,也不会要你偿命!”

      “……什么?”沈仲元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由得也是一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也是梧桐馆出身,算来是白玉堂的师兄,十几年的情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相比。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眉眼间透着倔强,“我意已决,你拦不住我。”

      “泽琰!”沈仲元又叫了一声,心中焦急万分,正不知如何劝他,忽然意识到方才他话里的那个“他”是什么人,脸色不禁微变,眼底闪过一丝锐利,沉吟片刻,轻轻呼出一口气,沉了脸色,“罢了,你若执意,我的确拦你不住,自己小心吧。”说罢也不告辞,赌气一般,转身自走了。

      白玉堂看着他离开,神色有一瞬的委屈,但却咬紧了牙,抬起头用力呼吸,片刻之后,又恢复淡漠如常。

      沈仲元径自踏入了君华的营帐。

      君华正在看书,听到声音,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波澜不惊,“沈将军向来都是这么不知礼么?”

      沈仲元不去理会,几步走到她面前,沉着脸,紧紧盯着她,“你随身有带毒么。”

      君华眸光一动,“毒?”

      沈仲元不答,只伸出了手,声音冷定,不带一丝感情,“给我。”

      “你要做什么?”

      “你不必管。”

      君华一挑眉,眸色微冷,隐隐带了些嗤笑,“我不必管?”

      沈仲元眉头一皱,略一沉吟,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罢了,告诉你也无妨,”他一拂袖在一旁坐下,缓缓开口,语气决然,分明没有任何余地,“——我要杀了展昭。”

      “什么?”饶是心性冷漠如君华,闻言也不禁一愣,脸上浮现出诧异神色,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你要杀展昭?”

      “是。”

      “开什么玩笑,你知道公子他……”

      “我当然知道!”沈仲元眉头一皱,厉声道:“正因我知道,我才要在他把泽琰害死之前先杀了他!”

      君华一怔,正要开口,沈仲元却不给她机会,双目如电,紧紧锁住了她,“泽琰刚刚找我打算明日出战,而且他也要亲自去!那伤有多重你不是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这姓展的迟早害死了他!”

      君华心中一凛,眉尖微蹙,沉默了片刻,犹豫着缓缓开口,“可是,我听说……这展昭当年和你们……”

      “我的师弟展昭,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这个,是赤月北路的主帅,”沈仲元的脸上褪去了所有表情,看着君华,亦或是透过她看向了更远的地方,缓缓握紧了拳,“我们与他,只会不死不休!”

      君华微微一震,看着他的神色,心中转过几转,想起那日在展昭帐中看见白玉堂那血色尽失的模样,终是铁了心肠,起身走向后面,不一会儿捧了一个盒子出来,放在桌上,打开只见七八个大小瓶罐,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抬眼看向沈仲元,沈仲元也正看着她,依旧面无表情,可若细看,也不难看出他眼底的一片冰封之下,隐含的不忍与感伤。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却又在半途停住,微微咬牙似在挣扎,终于一横心,一闭眼,拿出了一个青碧色的瓷瓶,放在桌上,“淬在兵刃上就行了。”好似经历一场大战,声音带了一些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虚脱和颤抖。

      沈仲元深深看着她,缓缓起身,将它拿过来,也不细看,也不多问什么,在掌心握紧,用力地呼吸想要放松一些,却好似有更重的石块,压在了自己的心头。

      第二日晨光初露,一支羽箭就被射入了赤月营帐,箭上带着的书信被立刻送去了中军大帐,展昭只看了一眼,就握紧了拳头,微仰起头深深呼吸,随即眉宇一舒,面上闪过一丝毅然,声音镇定又带着他应有的壮志豪情,“擂鼓聚将,准备出战!”

      鼓声隆隆地响起,若天边渐渐压来的沉沉滚雷,瞬间打破了这清晨的平静。虽然毫无准备,但是赤月良好的训练和严整的体系却能够极好的应对,大营飞速地运转起来,不到半个时辰,轻骑重骑以及步兵都已集结完毕。张龙赵虎率先从中军大帐中走出,踌躇满志的模样,吩咐了几声,跨上马各自领了一队重骑出营列阵,步兵也紧跟而出;没一会儿,王朝马汉也健步而出,带着轻骑纵马而去,掀起一阵黄土飞扬;又一会儿,展昭与丁月华并肩而出,双双都是一身戎装,一威武挺拔一英姿不凡,朝阳破云而出,落在两人身上,一时间甲胄光鲜,好像这荒原这天下,都将握在他们手中。

      丁月华扬起下巴,唇角微勾,眉宇间是飞扬的自信和骄傲,视线从兵甲鲜明旌旗飘飘的阵列上扫过,最后落到展昭身上,“展大哥,今日这一战,我们必要让素雪知道厉害!”

      展昭脸色沉沉地看不出喜怒,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素雪既然主动邀战,那么必有万全之策,我们得见机行事。”顿了顿,又接道:“郡主身份尊贵,切勿冲动,以免有所损伤。”

      丁月华展颜一笑,艳若春华,“我会的,展大哥你也小心。”

      展昭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几步向前走向朔风,朔风早已感觉到了大战来临的气息,躁动不已地刨着地面挣着缰绳,展昭在它额上抚了抚,接过缰绳跨上,身后一阵马嘶,丁月华也已上马。

      催马走了几步,展昭举目看去,但见旌旗招展兵甲齐备,点了点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抬手高举,停了片刻,然后猛地挥下!

      “喝——”随着他的动作,营中将士猛地爆出一声大喝,无数人异口却同声,干净又利落,所有的壮志豪情均在这一声之中,下一刻,朔风仰首长嘶,马蹄哒哒如天际奔雷,上千战马前后起步,汇成一道洪流,刀锋雪亮,直刺苍穹。

      与此同时,素雪大营也一改往日的安静,一队队士卒列阵而出,相比对面的风驰电掣气势斐然,他们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如蚂蚁筑巢一般,一点一点地将白色的队列铺满荒原,远远看去,三分妖娆七分神秘,傲然盛开,如末世莲华。

      展昭纵马直上阵前,细看了看,但见层层叠叠不辨门户,好像比上次接战时更复杂一些。他心中微凛,不知那人又摆出了什么阵势,沉吟片刻,拨马回转阵中,招手将阿鬼叫到身边,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阿鬼连连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往后面去了。

      丁月华在一旁看着,满是好奇,问道:“展大哥,你要做什么?”

      展昭默默摇头不语,目光紧紧盯着对面依然毫无动静的素雪阵列,犹豫片刻,最终坚定了神色,左手一抬,“司号!”

      “呜——”雄浑的号角声以缓慢却不可阻挡的姿态逐渐覆盖了整片荒原,随着号角声愈发清晰,就连天色似乎也暗了下来,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第一声号角尚未落下,赤月已动。

      一队轻骑兵纵马快速出列,排成一字形朝素雪铁桶一般的阵势冲去,身后一箭之地跟着另一队重骑。他们速度很快,几乎眨眼就已冲到了素雪□□射程之内,丁月华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讶然看向展昭——这样的冲锋无异于送死,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可展昭依然神色如铁,沉默着没有任何表情,可若细看,就能发现他正紧紧攥着缰绳,手心一层薄汗。

      素雪却不管他们想干什么,哪怕真的是来送死,他们也不会吝惜那几支箭。随着那队轻骑兵的前进,素雪盾牌之后的□□已经准备完毕,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来者,默默计算着之间的距离——

      “嗖——”不知是谁射出了第一支箭,紧跟着第二支第三支,只一瞬间,弓弦响机簧发,破空厉啸声中,有箭如雨下!

      狂奔中的赤月轻骑速度不减,只是弓下了身子伏在马背上,减少中箭的机会。顷刻间,有人闷哼惨叫,有马受伤嘶鸣,但仍有人不顾一切地冲破了箭网,在马鞍后一抓,将一个类似飞爪却比寻常更大的东西拿起,握着绳子将它转了几圈,随后用尽全力朝素雪阵列抛去!

      那东西刚一落入素雪阵中,赤月骑兵就立刻勒马转向,将绳子抓紧往后跑去。那大型的飞爪有半人大小,一下子就扣住了士兵将他们往外拖去。素雪士卒猝不及防,手中又拿着□□,被那强悍马力一拖,立刻站立不稳朝前扑去,有的没能及时挣脱,还连人带盾牌被拖出了阵列在地上拖行,顿时,原本齐整严密的阵列一阵骚乱,出现了大大小小几十个个缺口,细密如网的箭雨也立刻稀落下来。

      而赤月,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跟在轻骑之后的重骑在他们得手的同时纷纷加速,马蹄如雷奔腾而来,连大地都随之颤抖,尚未恢复过来的素雪阵列如何能挡,只眨眼功夫,身披铁甲的骑兵就已撞入大阵之中,毫不留情地在它们中拉扯、撕裂,手持□□素雪步兵失去了大阵的保护之后,完全没有办法抵抗这钢铁一般的杀戮,哀嚎惨呼声中,纷纷被钢刀斩杀,或是被军马踩踏成泥。

      浓稠的血腥味随风飘散,展昭依然沉着脸看着,但攥紧缰绳的手却不自觉地松了一些。丁月华在他身边,三分惊讶七分敬佩地看着对面的那一幕,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展大哥,那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展昭动了动嘴角,“哦”了一声,看了她一眼,神情略缓,“大一些的飞爪罢了,”他顿了顿,又看向对面,眸色黑沉得可怕,深不可测,“上次战后,我便命人打造了这个,没想到真的有用。”

      丁月华连连点头,笑道:“这便好了,有了这个,日后看素雪还在怎么当那缩头乌龟!看看他们,没了那层乌龟壳,就只会任人宰割了!”

      展昭没有接她的话,只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似有锐色,丁月华心中莫名一凛,笑意一僵,正要说话,忽然一声锐啸,一支绿色的响箭从素雪阵中射出,直上天际。

      陷入混乱的素雪立刻做出了反应,所有的人开始后撤,后方阵列未受影响的弩手开始放箭——七连弩斜斜地上举,小心控制着角度,所有的箭在达到最高点下落之前就纷纷射中赤月骑兵,而被席卷遮挡在骑兵马匹之间的素雪士卒则弓着身子,一面躲避一面迅速后退,而赤月骑兵一面想要追击,却又被那连弩拦住前进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猎物快速地回到了阵列之后。

      身后又传来马蹄如雷,赵虎一马当先,第二波的冲锋已经开始,他们也不迟疑,挥刀呼喝着,一面挡着如雨的弩箭,一面不顾一切地向那阵列冲去。

      不等他们冲到面前,几乎就在同时,素雪阵中传来一阵急而短促的鼓声,阵列顿时分开,如退潮般纷纷后撤,刚刚还铁壁也似的防守顿时崩散成沙。

      跑在前面的骑兵们都露出了惊奇的神色,但他们却来不及做出反应,战马飞奔间就已冲入了正在后撤的素雪士卒之中,再下一刻,刚刚四散奔跑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弓着身子竟主动往那呼啸而来的重骑冲去,手在后腰处一抓,已将一柄小弯刀握在手中,径直往马腿砍去!

      重骑与轻骑不同,他们身上的铠甲更厚更重,虽然防御效果更好,但灵活性却多有不如,轻骑尚可俯身横砍,而他们却只能自上劈砍,面对弓着身子在四周钻来跑去的素雪士兵最好的办法就是纵马直踩过去,但此刻他们专砍马腿,一时间人仰马翻,竟瞬间扭转了局面,逼得赤月困顿当地死伤无数,却是束手无策。

      渐渐逼近的赵虎看得分明,心中大怒,几乎将牙咬碎。忍不住将刀拔出高高扬起虚空一劈,大喝道:“兄弟们,冲过去!”

      身后的骑兵纷纷拔刀应声,转眼间,第二波的队伍冲入其中。这一波轻重骑兵相杂,数量又多,一些来不及躲闪的素雪士卒,要么被迎头砍中,要么还来不及砍伤马腿,就被高速奔来的它们掀翻踩倒,筋断骨折,卷入马蹄之下,再也挣扎不得。

      局面又一次被扭转过来,阵中杀得性起的赵虎却没有发现,更后方的素雪大阵依然巍然不动,而在他们的两侧,有衣甲的银光漫射,不动声色地朝他们围来。

      他看不见并等于没有人看得见,赤月的阵中,一直凝神观战的丁月华眉头一皱,看着两侧快速包围而来的素雪队列,脸色微沉,“展大哥……”

      展昭显然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略一点头,沉吟片刻,又看了看对面如火如荼的战场,心道这一番彼此的试探也差不多了,心一横,招手叫来传令兵,吩咐道:“叫张龙和王朝各带一队,去拦截两侧的素雪人,再让马汉做好准备,随时开始总攻!”

      阵前的张龙和王朝很快得到了命令,精神一振,一招手,身后的人马随之而动,如一柄无声却锋利的长剑,快速地朝素雪两侧的阵营刺去。

      但对面的阵列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排成一字的他们仍旧绕了个圈子想中央包围过去,似乎是想在赤月骑兵赶到之前完成包围,但是——

      赤月骑兵的速度何等之快,瞬间只见烟尘大起只听马蹄如雷,眨眼功夫,两侧的阵列就反过来被骑兵们团团围住,但占了先手的骑兵并未立刻开始攻击,因为靠近之后的他们终于看清楚,那一队阵列的核心根本就不是素雪的士卒,而是一长串被白色衣甲伪装起来的木制机关!

      尽管早已风闻素雪的机关与阵法堪称双绝,但他们却从未见过那到底会是个什么模样,乍见一下反应不及,都愣了一下,好奇地上下瞧着,只见那东西长约十丈,分为了四五十个小节,最下面有轮子可以推动,下半部是一个长方形的箱子,上半部则大致做成了人体的模样,头盔一戴衣甲一披,周围再安排十几个士兵推动遮挡,远远看去倒也颇可乱真。

      就在他们这愣怔的时候,四周的士兵已经快速地躲进了那机关连接的空隙处,不知在何处扣动了机簧,只听那些木人内部传来“咔咔”一阵轻响,人头缓缓地转过方向,刻得粗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连五官都是模糊,眼睛处也只是用刀刻出了两个圈,分明是木质的死物,却看得赤月骑兵一阵莫名胆寒,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先发制人,却为时已晚。

      间隔着分别转向左右的木人嘴巴处突然裂开一个小洞,洞中开始连续且快速地射出了无数弩箭,那箭虽然短小,但速度极快力度又极大,赤月没有遮挡又猝不及防,霎时间纷纷中箭,跌落马下。

      有一些及时闪开的纵马上前挥刀就朝那木人砍去,可那死物无知无觉,他们又没办法一刀将木块劈碎,第一刀下去只能砍出一个小口子而已,再想补刀之时,躲在机关连接处的士兵已经挥刀斩向马腿……

      身在阵中的展昭看不清远处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自己的骑兵们纷纷落马,带队的王朝和张龙挥刀呼喝着什么,他眉头一皱,再不迟疑,猛地回头朝身后断喝下令:“擂鼓!”

      一旁丁月华看了他一眼,还未开口,他已转过头来,“劳烦郡主在此压阵,”话语简短声音决然,没有给丁月华任何质疑或是反对的机会,随着身后鼓声的沉沉响起,他一提马缰,长嘶声中,他的声音冷定如刀锋过雪,“——冲锋!”

      顷刻间,赤月的中军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狂奔着怒吼着冲向素雪的阵列。而一直巍然不动的素雪主阵终于也有了反应,不等他们靠近,第一排的盾牌手纷纷后撤,露出被他们藏在身后的——

      “什么!”展昭猛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是一架又一架的大型弩车,上面的每一支箭都有缨枪大小,八支箭呈扇形排布。每一架弩车后方和两侧都各站着一人,后方负责发射,两侧的负责填充弩箭,箭头森然,直直地对准了重来的赤月骑兵,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快停下!”展昭嘶声大吼,立刻拉紧了缰绳,朔风立刻刹住脚步一声长嘶,巨大的惯性险些把展昭给摔下马去,刚刚停下就听见四周不断传来“噗”“噗”的声音,利刃刺入□□,鲜血喷薄而出,强劲的□□甚至在刺穿一个人体之后还有余力,将前者直接带着飞了起来,又刺入身后骑兵的体内……

      “都停下!散开!都散开冲!”展昭连声喝令,同时催马上前,径直冲向面前的弩车,腰间巨阙无声出鞘,挥动间已将迎面射来的弩箭从中劈成两半,只听“嚓”的一声,断刃刺入一旁地面,兀自“嗡嗡”震颤不绝。

      下一刻他人已到了弩车之前,一声低斥,巨阙竖劈而下,“喀喇”一阵乱响,弩车从中央断开,整个顿时四分五裂。

      他这雷霆一击,气浪四溢,将车旁的几个素雪人冲倒在地,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恐惧,好似那漆黑的古剑下一刻就会刺入他们的体内。但展昭却只是一停,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漠然冰冷,隐隐还有一丝莫名的异样,并未向他们动手,转马抬剑又是一劈,将一旁的另一架弩车摧毁。

      在他接连摧毁弩车的同时,赤月的骑兵已经分散绕行,冲入了素雪阵列之中居高临下大肆砍杀或是踩踏,而素雪也不甘示弱,手中弯刀毫不客气地专砍马腿,再将跌落的骑兵了结。一时间,整个战场一片腥风血雨,马蹄声马嘶声呼喝声惨叫声兵刃交击声利器入肉声纷乱交杂,所有人都在不顾一切地厮杀,因为他们一旦手软,就再也不会有明天。

      局面好像又再一次地重演,看起来杂乱如无头苍蝇的素雪士兵穿插在赤月骑兵之中,渐渐地集合成了无数个小的分割圈子,在这些圈子雏形初露的时候,又一支红色的响箭被直射上天,素雪最后方的阵列一动,一队白盔白马的骑兵昂扬而出,以不输赤月的速度和凌厉,飞快地插入战场之中。

      赤月骑兵本已被不知不觉的分割包围搞得头昏脑胀,冷不防又杀入这么一队骑兵,平时十成的战力此刻只剩了七八成,一时间手忙脚乱,又一阵人仰马翻。

      展昭眉间已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方才看得分明,这一队的领头之人正是沈仲元,此刻正指挥着素雪的骑兵,四散穿插进那些分割好的包围圈中。

      展昭手中巨阙一紧,眸色一厉,没有犹豫,手中缰绳一带,就往沈仲元冲去。

      沈仲元正看着自己的骑兵各自就位,突然似有所觉,抬头看去,但见展昭如一团烈火扑面而来,手中黑金古剑沉默且有力,斜斜地朝自己劈下!

      沈仲元双眉一扬,眸中亦显出清晰地战意和怒火,手在腰间一拍,但见一片流光闪过,承影软剑已在手中,只听“铛铛”连响数声,两把上古的神兵利器面对面地碰撞交击,沈仲元只觉整个右臂都麻了,却仍是毫不示弱地盯着展昭,言语中怎么听怎么带了一丝咬牙切齿,“又见面了,展将军。”

      展昭活动了一下微酸的手腕,将巨阙收回横在胸前,目光如炬,“再这样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收兵吧!”

      沈仲元“哈”的一声冷笑,神色间满是狷狂,“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发动战争犯我国土是你们,要收兵罢战的也是你们!”他一挑眉,哼了一声,颇为悠哉地拖长了调子,“况且,现在占上风的可不是你展将军,要和还是要战,由我说了算!”

      展昭神色一冷,手中剑一震就再要攻上,不想沈仲元留下一声嗤笑转身纵马就跑,欲待要追,那边却是素雪最核心的方阵,料想冲它不破,况且那里……他多看了那重重叠叠铁壁一般的方阵一眼,却只能看见一片白花花的盔甲反光,神色莫名一黯,再不迟疑,拨马向战场跑去。

      另一边,沈仲元纵马刚刚回到方阵之前,回头就见展昭已转身离去,犹豫了一瞬,一咬牙,将承影收回,抓起了悬在鞍边的弓。

      箭囊里只有一支箭,他缓缓地抽出来,搭上,对准了那人的后心,铁色的箭头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幽蓝的光。

      突然身后马蹄响起,“住手!”有人焦急万分一声大吼,方阵一阵骚动。

      沈仲元的手停了一下,眼底有一丝挣扎,拳头握紧又松开,终于一狠心,反手将弓和箭都朝声音的来处抛了过去,同时一声断喝,“做好你该做的事!”

      时光似乎被谁放缓了,白玉堂抬起头,看着那一张弓和一支箭在半空中划过留下一道残影,他怔怔地看着,战场上吹来的风将他的头发扬起遮住了眼睛,他闭上眼,却近乎本能地伸出手,接住了那弓和箭。

      重若千钧。

      他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它们,耳边听见战场上的嘶吼,听见荒原上的烈风,听见有谁的马蹄声正清晰却决然地渐渐远离。

      战马依然在向前奔跑,战争依然还没有结束,他的国家还没有获得和平,他的战士还在浴血苦战——无论什么理由,他都没有选择放弃的权力。

      白玉堂举起了弓。

      展昭挥剑划破面前挡路的盾牌,纵马直冲进又一个小的分割圈内。

      白玉堂搭上了箭。

      展昭转头喝令身后的骑兵,自己伫立当地,指挥若定。

      “猫儿……”唇畔一声喃喃,白玉堂看着他的背影,容颜上有痴有痛有挣扎,但最终还是化作冷然,一阖眼,再睁开时满是凌厉,“展昭!”

      手瞬间松开。

      即使在这喧嚷的战场上,展昭依然清晰地听见了这一声,他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立刻回头想要看清楚,却在同一时刻胸口一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见那人的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突然好似脱力一般地手一松,将手中长弓掉落尘埃。

      一切的喧嚣好像都在远去,近在咫尺的呼喊也仿佛来自天边,展昭隔着重重的兵戈看着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被哽住了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用力地加紧马肚想要催马上前,却蓦然一阵无力,他看见天际的黑云沉沉地压了下来,觉得自己四肢百骸充满了疲惫,双眼渐渐阖上,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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