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品炎

3、人生初见

　　三月。长洛城里正是风破冻土草长莺飞的季节。三月的软风沿着东边碧落海一路穿云过树旖旎而来，将满城的杏花吹的粉红一片。
　　长洛城虽不是帝都，却因地处丰饶而盛产玉器著称 ，往来商贾不断，城中集市如林。虽没有帝都中皇城的壮观威严，却亦有城中的汇邑楼撑起门楣。自主门东华门起连着南宁门、西幽门，北谦门，贯穿整个长洛城的是一条宽可供十二辆普通规格的马车并行而过的巨大的十字型石板路。两边楼市云集，行人摩肩接踵，一度成为中心汇邑楼观景栏一景。因此也获得了个小帝都的名号。有流传于街间巷口的打油诗为证：白玉为路金为车，珍珠散作石头子，美人云罗铺街过，香粉团扇密如河。
　　三月的长洛城本应该是杏花隔空飞舞的季节，在那城中小河旁，或一处白玉石拱桥，或一处萋萋绿草，都应该有城中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着着青衫罗裙，在那又红又白，胭脂万点的花雨中饮酒作诗，互赠环佩琼瑶，曳一地春色盎然。然而今次整个城中却几乎成了万人空巷之景，十字主干道旁的店铺客栈均人影凋零，门可罗雀。却原来是这城中有一富户名曰林义，虽不说富可敌国，却也可独据一方过着霸王日子。这富户当初是因在西幽门外的墨子山发现一条玉脉起的家，后来形成了产业便越做越大。林义三十岁许方有第一子，名为林墨子，后来小妾又生了第二子林墨玉。要说这生在富贵家本就令人生羡，可这林家兄弟二人却又生了一副好皮囊，那大哥林墨子生的端正英朗，林墨玉却是在英朗中还自带了一种说不出的贵气，饶是那一双嵌在白玉似的脸上的一双丹凤眼，既继承了他母亲的流水烟波，又含带着男儿家的凌厉之气，因此更为人津津乐道。而这一日，正巧就是这林家二公子娶亲之日。虽然大千世界人之性格各不相同，但却几乎都喜欢八卦猎奇，这林家二公子如此风流倜傥，那这新娘子必然也是万花丛中的一支牡丹了。于是长洛城中之人除却走不掉的，十之六七都赶来看。长洛城中心汇邑楼处端的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汇邑楼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上，净言正端着一杯茶一边细细地用嘴吹开，一边拿着眼看着这嘈杂的人群。茶是瓜片茶，澄明绿亮的汁色中浮出几缕清香，初入口时略略苦涩，须臾之后便顿觉一股甜香自齿间蔓延开来。净言好茶，见这小小的摊子上居然也能泡出如此好茶，不自禁的就赞叹了几声。便唤那伙计，道：“你们这今日怎么这般热闹？”
　　那伙计约十七八岁，生的眉清目秀，闻言便提高了声音说：“师傅，您不是本地人吧！”净言将茶杯放下点点头。伙计说：“今天啊，可是长洛城首富林大官人家的二公子娶妻之日!”
　　“这林二公子生的那叫一个俊美，从小又拜了那什么天下第一剑师学艺，得了一身好剑法，长洛城里不知有多少姑娘眼巴巴的想把自己送进林府里去呢！可这二公子却谁也看不上，这几年也不知赶走了多少说亲的媒人！”伙计摇了摇头接着说：“可说来也怪，大概这就是缘分吧！去年七月份，说是到西幽门外墨子山去打猎，把这随身带的燃魂剑给掉落了山崖，这燃魂剑师傅您没见过，”伙计拿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脖子喝了下去，也没看见净言僵起的嘴角，抹抹嘴又说：“这剑传说中是上古时期的诛魔剑，浑身泛着通透的红光，奇重无比，可是一把宝剑。哎，只可惜我爹妈没有钱送我去学剑法，要不然我也说不定能捞上一把这样的，额，我说到哪里了？”
　　“掉了剑。”净言言简意赅的回答，伙计不好意思的笑笑，“对，掉了剑，这剑掉入一山谷，却刚好被一隐士给捡了回去，林家二公子找寻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一世外隐士，奇的是这隐士家里刚好有两位姑娘，听说生的沉鱼落雁，美得不似凡人，当下就把这林二公子的心给收了。这寻剑得佳人，可是好一段佳话呢！”伙计说完，又倒了一杯茶灌了进去。
　　净言皱皱眉，开口说：“你刚刚说这隐士有两位佳人、、、、、、”
　　“哦对！”伙计一拍额头，“说这两位佳人可就更奇了，这妹妹自然就是今日的新娘子，这姐姐早在去年年前就已经成了林家人啦！嫁的是林大公子！”
　　“哦？”净言抿了一口茶，抬起头眯起双眼往远处人群中看去，脸上浮出一丝不被人察觉的担心。

　　品炎第一次遇见林墨玉的时候，山花正烂漫的开，初夏的风自山谷夹缝中细细软软地吹来，掀的日光氤氲。那是五月的一个馈赠，阳光才刚刚暖热，和着风缱惓着所有人的心。品炎后来回味这次相遇时，总觉得那时的风景是不同往日的美丽。大约人在回忆一些觉得对自己是特别的日子时，总喜欢在故事的背后加一层装饰的风景，然后在心尖上融成一个光团，每每回忆时都暖的血液一阵温和。品炎，也不例外。虽然品炎一直是个例外。
　　品炎的名字是她的师父兼养父给她取的。九品莲台幻化成炎，师父这么告诉她，她生来就如同她的毛色一样，是一团火。
　　品炎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她还没有遇上净言，她还只是一只流浪的小狐狸。没有父母照顾的狐妖从小就容易夭折，可品炎是个例外。她愣是靠喝着溪水，吃着其他妖怪吃剩的碎肉沫一点点的活了下来。大妖怪嫌弃吃了她会硌着牙，而小妖怪一般又都惹不起她，她为了活下来，拿着墨子山山下的石头一颗颗地磨尖了满口的牙与四只爪子。我要活下来！她想，既然生了我，我就无论如何要活下来。
　　品炎十岁的时候目睹了第一场人与妖怪之间的战斗。伴着四处乱窜的术法灵诀，品炎瑟缩在一棵大树的后面惊恐的看着一人一妖在半空中纠缠在一起，半边天都被晕染成红色，空气中充斥着人与妖血的味道。品炎瞪大了眼，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品炎之前一直都有听说过关于人类的传闻，这时见到这种场景自然是更加笃定了之前的传言，然而由于这一人一妖的灵力太过强大，一片肃杀，直压得品炎居然连半步也移动不得。片刻之后，妖气便开始有了弥散的趋势，不一会儿，大地传来一声震动，四周草木皆伏，一条巨蛇砰的一下便摔在在品炎的眼前，费力的睁了几眼，便张大了嘴巴流着血沫再无声息。
　　品炎被吓得一个激灵，拔起脚来就要跑，却感觉身子一空，一阵劲风袭来，便觉得四周树木颠倒了过来，一袭白袍轻飘飘的映入眼帘。
　　“原来是只红狐。”声音和煦，如流水抚花。
　　品炎的尾巴被牢牢的抓在那人手里，只余四只爪子荡在半空。“放开我，我不是坏妖怪！”她弓着身子叫到。
　　“我知道，你父母呢？”
　　“我没父母！”
　　“哦……”
　　多年以后品炎在回忆那个令人发指的一幕的时候都还是咬牙切齿，因为净言本着爱护小动物特别是孤儿小动物的原则一路拎着她的尾巴回了臧月山。
　　而后四季纷飞，风云变幻，乃至沧海桑田，再回墨玉山时已是千年之后。
　　品炎一千一百二十二岁这一年，林墨玉六岁。彼时品炎正处于人类年纪二八的心性，叛逆乖张，骄傲不羁，凭着从净言那里学来的一身本事，像一朵绵延千里的火烧云，燎红了整个墨子山。
　　品炎细细地看着躺在地下的男孩子，明白如果再不救他，这个人类就需要重新步入轮回了。人类真是脆弱，以前在臧月山的时候，诸多人类师兄弟，除却师父之外，都会在岁月淹及时归为一抔黄土。而还未长大的品炎，总眼泪兮兮地哭个昏天暗地。品炎总觉得生离死别一直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眼前的男孩子颅骨尽裂，乱石上尽是血迹，眼神落在品炎身上，一点一点地开始弥散。她抬头看了看上方的山崖，应该是从这个地方摔下来的。
　　要不要救呢，品炎的手慢慢地从男孩的额头上抚过，鼻子，再到嘴巴，这么一个如玉雕琢一般的孩子，还没有偿到人间之无尽的快乐，在这个世界还未长大，就已经陨落了。
　　“你希望我救你吗？”品炎问，声音轻如落花。男孩依旧是涣散着双眼，血沾湿了衣服，直刺入眼。
　　师父曾经说过，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莫过于生命，当然品炎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生命可以创造生命，倘若有生命去残害生命，那这条生命就没有生存下去的资格。遇而不救，亦如是焉。
　　耳畔隐隐传来似乎是呼喊的声音，应该是男孩的父母在寻吧。品炎心念微动，须臾之后，缓缓地从口中吐出一颗晶莹圆润的珠子，风穿过谷，遍地生华。
　　多年以后，林墨玉在回忆起那一幕时总会觉得和风习习之下的那一抹白色，和着光影，瞬间就让他的生命浮起光华，宛若天人。而这，也为两人后来的故事开了一个并不好的头。每一个故事，好像都应该在时光轴上有两个坐标，一个开始，一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