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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炎笑言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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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忘川河边住了好几天后,终于将初来的不适感渐渐消退了去,也渐渐与孟婆熟络起来。忘川河畔永远都是夕阳笼罩下的美丽景色,只是缺少了初来时那种彼岸花铺天盖地的开满整个眼眸的壮观。孟婆说彼岸花只会在有灵魂靠近时才会花开,我心想这倒真是应了它接引之花的名字了。普通的魂灵只需在奈何桥旁依次而过便可转世轮回,只有那种执念不忘凡事的才需要被彼岸花从奈何桥旁一路接引着到这里,因此一连三四日这小屋前只余我和婆婆二人。婆婆每日除了与我说些话,其他时间都是在此岸徘徊,我见她好像不愿意我跟去,也就识相地坐在秋千上自己荡着玩。这日子也就没日夜之分的渐渐消磨了好几天。
约莫过去了有近十天后,一日,我正趴在地上逗着那些千足虫玩,忽然觉的四周泥土开始不断地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抬头一瞧,猛然发觉河畔火红一片,和着夕阳的光芒汇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火焰,无比妖艳的开了起来,天穹之上几片镶着红边的云也迅速地向西边合拢而去,就像是在给别人指引方向一样留下一条殷红的痕迹。我一惊,孟婆说花开之时便会有魂灵被接引而来,这景象,我忙直起身子极目望去,可满眼铺就的除了彼岸花就是与彼岸花连成一体的云,哪里有一丝人影?
却听得耳后一阵风过金铃般的笑声,我转身一看,却见一张俏生生的脸正汪着两弯眼睛对着我笑。她身着大红色金丝团花凤凰纹通袖百褶裙,若不是裙边密密地用金丝一层一层地滚了边,几乎就要与彼岸花混成了一色。眼若桃花三月,肤如梨花带雪,黑如墨缎的头发从头上倾泻而下,整个人犹如一朵开在冬日里的红梅。浑身妖艳但却毫无媚俗之气。我不禁从心底直直地叹了一声,再想想刚才自己不修边幅趴在地上的样子,真恨不得变成虫兄钻回泥土里去!
就在我还沉迷与她的色相而不可自拔时,却听得她笑道:“我只当是孟婆年纪这般大了,还穿着这些女孩家的衣服趴在地上逗这几条虫子玩,所以笑这孟婆童心未泯呢!却不想原来也是一个与我一般大的美姑娘呀!”
她笑得妍丽非常,声音明朗,双颊绯红更显得她犹如跳入凡尘的火焰,火辣辣的在空气中燃烧起来。
“咦?”她放低了声音露出不解的表情,“难道世人所说的孟婆居然是你这黄毛丫头!”说罢又抚掌笑道:“这可有趣了,我倒要看你这黄毛怎么让我渡过这忘川河。”
我被她这一笑更加不知该如何接话了,一时间只呆立着。幸好远远地婆婆正从河岸回来,我心里一阵喜,开口说:“我不是孟婆,孟婆正回来呢!”
她顺着我的目光袅袅地转了个身向后看去,动作柔软曼妙,带的裙摆一阵香风。孟婆正急急地往回赶,原本就羸弱的身体在大幅度的动作下更加显得苍老。
离开她那张脸,我立即感到解了枷锁般的轻松,平复了一下心,觉得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比较好,便又开口道:“我是新来的渡魂使者,原本,”
我本来准备说其实我原本是风神,管人间四季之风的。可话到嘴边又觉得,现在说以前还有什么意思呢,于是生生地收住了口。却发现她并没有听我说话的意思,只是直直地停住了身子看向远方。我讪讪地自嘲了一下,却又不解为何她突然之间又转了性子。鬼魂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没想到这阴间所在竟然也还有如此令人见之忘魂的地方。”她轻轻地用仿佛不敢扰乱别人安眠似地声音叹道。
此时的忘川河远远地望去如同铺在赤色火焰中的一条透明的白纱,映着天穹裂成鱼鳞状的云,仿佛这碧落黄泉浑然成了一幅画,静谧安然中缓慢地铺开。婆婆说,被彼岸花接到此岸的人皆是情重越乎常人之人,我看着她与彼岸花合成一色的裙摆,忽然就隐隐地生出悲伤起来。这是嫁衣啊!
婆婆果然比我老练多了,纵使美人美景二相映,她也依旧是那副笑脸,“唷,这位姑娘生的可真是俏丽,比我们丫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我不服气的暗自撇了撇嘴,可是明摆着人家就是长得比你好看比你妖,我不承认也没有办法。
美人清脆地哼了一声,说:“这是你们安抚鬼魂的一种方式?”她眼角微微上挑,显得更加明艳起来。
“不用您老费心,我自然会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忘川水蚀骨之痛我可不想体会!”
被她这样一呛,孟婆却好似没注意她的语气,“姑娘能这样想就对了,这忘川中吞掉的鬼魂已经够多了!姑娘既然明理,那就不需要婆婆我再多费口舌了!”
婆婆果然是婆婆,往生笔,归去墨,来世纸,轮回砚,外加一块珠圆玉润的三生石。看到她如行云流水般地一样一样将必要器物摆上木桌上的凹处时,余下的只剩下我惊异的目光,这几天来婆婆每天都会教我好几遍,可是我不是将笔摆放在归去处就是将三生石嵌进了轮回,最后连婆婆都放弃了我这块朽木。笔书往生,墨送归去,纸隐来世,砚藏轮回,每一件物事都是有它自己特殊的用处的,而三生石映照人心,则能将每一字都化作真言真语,不教魂灵在最后时还被己心所蒙昧。婆婆放好东西后,三生石淡淡的光芒开始从内部铺开来,慢慢的盈满了整张木桌。我知道这是说明一切准备就绪,可以渡魂了。
手里的墨慢慢在我不轻不缓的力道下晕开,恍若一个浓密纷繁的梦境渐渐褪去掩盖的色彩。婆婆拿起往生笔,在三生石淡薄的软白色光下停驻到来世纸上,轻轻盘腿坐下。
“品炎,九品莲台幻化生炎。长洛墨子山人氏,年一千一百三十七岁,狐妖。”女子轻启朱唇,半低了双眼,衣袍一挥香风顿起,稳稳地也坐在木桌对面,三生石清辉顿盛。
我不动声色地研磨,心里却吃了一惊,狐妖?
婆婆一笔一笔地写下,然后抬头说:“姑娘,忘川水载不动情重之人,还望姑娘将这一世情丝都断在这此岸吧。”
品炎在嘴角挽了一个弧度控制极好的笑容,道:“这是自然。”
我不知道像品炎这样明媚如五月暖阳的女子到底会有什么情重之事,而让她在奈何桥上无法转世。而那一朵如蔷薇一般的嫁衣裙摆下繁复的密纹,又到底绣进了多少故事。我不禁想起了以前在人间界时听过的一首歌谣,同样是一位明媚的女子在那红楼小筑上执着红牙板,用着清脆地声音唱着,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后来的词句早就已经随着时间模糊在了我本就朽木的脑袋里,可那三尺高台上的笑颜与朱裙却始终印刻在了心里,偶然翻起便如同三春时节那碎落一地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