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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狐狸珠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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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后。
七月,草荣木实,盛夏刚至。
墨子山。林墨玉拨开眼前纠缠在一起的树藤,古老的山木盘根错节让他的速度不禁慢了许多,脚下是尺余厚的腐叶,踩在上面悄无声息却更令人发怵,他抬起头,目光从藤木缝隙中穿过落在一条小溪上,总算是走出了这一段。
林墨玉已经在这墨子山中走了有好几天,越往深处去便越觉得这玉墨山森气泠然。树木参天,虫蛇遍布,想起父亲曾经说的当年他在墨子山的遭遇,便更加觉得置身于深山之中是个危险的境地。可燃魂剑越来越清晰地气息又引的他一步一步往深处走去。
溪水清澈见底,底部遍布着晶莹的小石子,林墨玉洗了一把脸后又喝了几口,这才觉得这山中气息实在是清冽无比,不惨一丝杂质的纯净,当下就跟着燃魂剑的气息沿着溪流往下走去。没有了树木的阻挡之后速度便快了许多,没一炷香的时间便听得耳边水声泠泠,似是到了一处空旷的所在,燃魂剑的气息此时已经非常浓烈了,看样子应该就在前方。林墨玉凝了神,几步并作一步便劲风一般的掠了出去。
身形未稳便听得耳边一阵强烈的水声,脚步轻移顺势向右看去,只见树木葱郁入眸之间,一道瀑布白练也似地挂在一高高耸起的天堑之上,在到达底部时猛地回落,水沫四溅,绿白相交,如浣花洗水,银珠落盘。居然在这墨子山还有这等地方!林墨玉不由得在心底大叹。稳住脚步环顾四周,才发觉这处深谷并不是封闭的,除却后方,左面是山体之外,右边是瀑布,而前方,却是明显的开阔之地。从后方看去皆是几人合抱粗的树木夹杂着藤与草组成了一道屏障,只余一条小溪缓缓穿行其间。而在树冠之间还隐隐的蜿蜒着几条若隐若现的白雾。林墨玉手轻放在胸口处,瞳孔微微的收缩,这雾气显然是寻常人靠近不得的白瘴,自己居然毫发无伤的闯了过来,难道,是这东西的作用?
“玉儿,你记住,你胸口内有一至宝之物,万万不可被其他人发现,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忧。”
“我记住了!可是,爹娘也都不能说吗?”
老者清瘦的眼角略略延长,右手掌轻轻抚上少年的头顶,少年不过十二三岁,一双丹凤眼流转着犹疑与不解。“爹娘也不能说。”老者说道。
那是他拜剑仙为师的第七个年头,第一次回乡探亲之前,师父单独将他叫到内房,说了一些话。而彼时的林墨玉虽还智慧未开,只有着一股聪明劲,可是他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全部告诉别人的,爹娘不行,师父也不行。譬如那一日苍白色的日光下一抹柔软的白色,再譬如那一颗珠子缓缓地进入体内后,带来的生命力的汹涌。他本该随眼前破土而出的曼珠沙华而去,但却在恍惚之间被一段白光生生阻隔。
林墨玉略收心神,警惕地向山谷唯一的延伸处走去,耳边水声清越,四周花草渐生,走了一段后便发现有交错的石子路悄然而出,俨然是人为所致。视野渐阔之间顿觉山风四起,携裹着满山的清芬之气,掀的衣袂上下翻飞。
师父曾经说过,在深山之中见到屋宇,往往便是世外高人隐居之所,亦或是,山精妖怪生活之居。剑仙一生对妖怪之类嫉恶如仇,见之诛之。林墨玉十八岁出师那年,剑仙从藏剑阁里拿出了一柄燃魂剑作为出师之礼给了他,燃魂剑通体血红,泛着冷光,映着林墨玉微微跳动的胸膛微微地发出清啸。“玉儿,燃魂剑是诛魔神剑,不要浪费了它,你天生智慧通达,想你也知道你体内那颗珠子的来源,人不同妖,妖乃恶之所化,人乃天命轮回。下山后好好保护自己。不要逆了师父之愿。”
林墨玉虽然不同意师父所说,但却也理解他,师兄以前跟他说过,当年师父还年轻的时候,曾经与师娘一起轻信过一个妖怪,三人走遍天下行遍四洲,而最后,那妖怪不仅打伤了师父,还夺走了师娘的性命。是以让师父变了心性,立志除魔伏妖。具体的事件早已在时间的洪流中化为湮粉,现在所传可能描述不了一二,然而师父眼中永远暗藏的一抹悲痛,却是在提起妖怪与师娘时,林墨玉永远也无法忽略的一道暗影。
品炎第二次遇见林墨玉的时候是一个夏天,阳光浓密,光影纷飞,七月的谷风绕着炎居阁一圈又一圈,他就那样走来。逆着光。
不顾四周小妖们的惊异,品炎挽起嘴角,轻飘飘的从秋千上跃起改为站立,足尖轻点,裙带生风之间,高高向前荡起。一个轻跃,却是跃至男子的面前,眼波闪动,羽睫微颤,仰头笑道:“你是谁?”
品炎后来在回忆的时候总觉得当时万物美好,其在中央,四周皆模糊不清,唯余时光缓流,阳光暖热。第一次与第二次相遇,都被品炎的女儿家心性进行了一层修饰之后才放入了自己的记忆里。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她浑身所着的蔷薇色罗裙,纵使妍丽万千,都比不得当时那一抹出现在林墨玉眼中的纯粹的白。在十步之外,秋千依旧摆动,从散开的月白色裙摆往上看去,风动发丝,光抚清颜,如同一朵白莲一般绽开的,是她认的妹妹,白若。一光浮动若天下白。
林墨玉微怔,却很快的反应过来,沉声道:“在下林墨玉,长洛城人氏,因丢了随身佩剑,特来此寻。”
品炎挑了一下眼角,长长地哦了一声,问:“炎居阁距长洛城有百里之遥,这剑不知是怎么个丢法?怕不是公子故意而为之吧。”
品炎实际上并不是有意刁难,只是纯粹的想逗一下而已。几天之前,就有一柄剑直直的从半空掉落了下来,通体血红,因着四周妖气浓厚的缘故红光大盛,不断地发着嘶鸣声。炎居阁众妖见之大骇,有年长的认出此剑正是天下第一诛魔剑燃魂。然而品炎轻嗅了几下,却微微一笑,捏了几个符法就让燃魂剑安静了下来。狐狸珠的味道。
“在下前几日与几位剑友比御剑之术,不想法力不就,才让这神剑燃魂落到了此处,姑娘如果拾得,还望归还。”林墨玉不卑不亢地说道。
“是么?你怎么知道剑就在我这炎居阁?我要说从没见过,你又奈何?”品炎转过身子,长袖浮动,一瞬间落英缤纷,红色万点。
“燃魂剑与剑鞘浑然一体,二者互有感应,是以得知。”林墨玉耐心的回道,心下里却是对品炎有了微词。
“姐姐,不要再为难这位公子了。”白若莲步轻移,声音软和。“前几日不是有一柄剑落到了这里吗?想来应该是公子所丢无误。”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林墨玉说的。
品炎回头,言语也缓和了下来。“这位公子,炎居阁的确拾到过一柄剑,只是不知你可知晓我们的身份。”
林墨玉看了看品炎,眼光最后停留在白若身上,说:“妖中善者亦为人,人中恶者不如妖。墨玉是使剑者,剑诛恶之所附,气却同善之所留。”
其实故事行进到这里我们已然明白,爱情往往就是这样的一厢情愿。彼时的品炎正值少女情窦初开之时,空余着一身的术法与剑道,与儿女情长之事却是如同一张白纸,十三年前接受自己狐狸珠的男孩如今已长成七尺男儿,柔和的线条被时光进行了精心雕琢,从上至下无一不散发着初长成男人的雄性气息,这样一个又出现自己面前的男人,没有办法不让品炎认为,这就是缘分。一厢情愿的认为这就是上天所安排的缘分。那揉碎在自己眸中的炸裂开的色彩,毫无预兆的,就这样一笔一笔的开始在那张白纸上进行了描绘。
然而,其实有时候我们自己所认为的缘分,只不过就是一次偶然的擦肩而过。有可能别人的故事里,根本就没有你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净言后来回想起品炎的时候,甚至后悔给品炎起了这样的名字,九品莲台幻化成炎,火烧之后,除了废墟之外,还会有什么呢?
而对林墨玉来说,十三年前后的两片白云终于融合到了一起,这抹白云不是别人,正是白若。
当然,林墨玉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就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