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兰露（《逍遥怒》之续集）》漪露心

36、斜阳外

　　新年那会我们接到了允俄和郭络罗氏的书信，信上说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路上虽然有些小麻烦，但是由于策零的帮助，和郭络罗氏在一旁提醒，并没有被揪到大的错处。现在正在准噶尔过新年，等天气好转以后就回京城。这家伙在信尾还肉麻兮兮地说什么很想我们之类的话，差点没让我笑得昏倒。
　　我从未象这样感激老天——历史上雍正将其夺爵并逮回京师拘禁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胤禩见我拿着信又蹦又跳，只是摇头微笑。不，他不知道能出现这一结果有多不容易，随便哪里出一点差错，或者缺少一个环节，允俄就再也不可能和我们欢聚一堂了。最重要的是，我重新生出了信心和勇气，既然允俄可以，那么允禟也可以！我衷心期望允禟也能这么幸运。
　　胤禩生日过后就是百花节，相传是花神女夷的生日。在杭州传说二月十二日百花生日当天，若不去赏红，花树便会气死。因此闺中女儿大多剪五色彩绸系于花枝上，以应节日。我喜欢这一天，因为其间蕴藏的女儿心事纯洁美好。一大早，小如、素问等几个大丫鬟便和我一起在锦帛上描绘日月星辰，兴致勃勃地系在枝头，远远看去，似乎春天提早来临，一片喜气洋溢其中。灵枢摘了一大盘子芍药和牡丹，“等王爷回来替主子簪上……”话还没说完，素问已摇落她一头花瓣，“话真多，主子还在忙呢，你倒闲下来了。”众人一片哄笑,热闹之至.
　　我站在一个圆凳上，踮起足尖在木樨树上做最后的工作。这是胤禩最喜欢的三棵树，树上的红绸全部由我亲自系上。小如紧张兮兮地扶着我的脚，“您小心些，不要摔下来了。”
　　“可要我帮忙？”我系上最后一朵红帛，回过头去，胤禩站在月洞门口，满脸宠溺的微笑。我心中一乐，直接从凳上跳下来，“明年、明年请赶早。”
　　灵枢吩咐人在西暖阁摆上早点，待坐下后，小顺子将一个扁平的木匣子捧到我面前，木纹光洁有趣。打开一看，是一把团扇，“现在就到了扇扇子的时候？”我好奇。
　　胤禩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这是《晴春蝶戏图》。”我仔细一看，扇面上十多只彩蝶色彩鲜艳、风姿秀丽，但是颜色古旧，我不喜欢。我托住腮，简单地下了一个结论：“有点旧。”
　　“咳、咳……”灵枢连忙递上一方帕子，我敏捷地偏过头，避过这无妄之灾。他看着我，半天才缓过劲来：“这是宋朝的绢扇，你这个人……”
　　我吓一跳，“宋朝的？”随手将那扇子扔老远。开玩笑，那薄薄的布料，不知被多少作古的手捏在手中、甚至贴在肌肤上——我身上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胤禩啼笑皆非，用帕子拭嘴，渐渐笑得说不出话来。我气结,瞪着他,身为一个美女被人这样嘲笑真的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可是没过一会，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完饭后，他脸色忽然凝重下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一惊，“是允禟出事了？”
　　他摇摇头，“太后娘娘病得很重，药石无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低下头，他不知道那天在慈宁宫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不会这么说。可是我真的要一直恨下去吗？她只是一个偏执的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决定原谅她。
　　“我下午去看望太后娘娘，不知廉亲王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他拿起一朵玉色的牡丹插在我的鬓边，“乐意之至。”
　　慈宁宫门口一改过去的冷清，宫女、太监、侍卫以及各府的马车将门前的广场挤了个水泄不通。我蹙眉，“走错地方了？”
　　“他和皇后娘娘这几天一直在这里伺候，自然拥挤一些。”阎进放下踏板，扶我下车。我有些犹豫，“你确定我们要挤入这滚滚的探病洪流中？”慈宁宫现在只怕已经塞满了人，再进去的人已无立足之地。他忽视我挪谕的语气，微微一笑，携起我的手走进院门。
　　“廉亲王和廉王妃到！”我发现雍正确实很会用人，连通报太监的声音都这么好，绵延悠长，象唱京戏的一样。大殿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但是急而不乱。过了一会，温亲王允禄、度亲王允佑和他们的几位嫡、侧福晋走了出来，大家见礼后，大殿内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宣。”
　　胤禩示意我和他一起进去，雍正和那拉氏站在一个屏风前，眼睛里布满血丝，神情憔悴。我们请安后，那拉氏说：“皇额娘刚刚还念起廉王妃，可巧就到了，妹妹快随我进去看看。”这厢已经拉着我的手进去了。她一路上简单地说着德妃的病情，声音在空洞的走廊上回响。我反而沉默下来，自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来过慈宁宫，甚至对宫中的一切都故意不闻不问。见到了又怎么样？
　　“皇上已经下令让十四爷回来了。”在进入寝宫的那一刻，那拉氏如是说。
　　我的手抵在门上，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说：“太晚了，她熬不到那个时候。”然而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回过神来时，我们的脚已经踏进屋内了。德妃的寝宫布置得很奇特，中间搁着一张小床，两边摆着二十来张椅子，宫女太监在里面团团转。“皇上已经在这里伺候了三个晚上了，就睡在这小床上，连早朝都没有去。可是皇额娘还是不愿接受皇上的好意，只盼十四弟回来后会好一点。”
　　我走进曲折的屏风后面，德妃躺在床上，脸侧向里面。那拉氏趋上前去，轻声唤道：“皇额娘，廉王妃来看您了，您能听见吗？”
　　她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两个宫女小心地将她转了过来。她伸出手，“灵犀……灵犀……”绝望的姿势，绝望的人。
　　我心中隐藏的一丝埋怨也消失了，上前握住她的手，“姨娘，我在这里。”
　　“允禵什么时候到？”我黯然，她仍然念念不忘最心爱的小儿子，那兄弟二人，也不知谁更可怜。
　　“快了，您一定要坚持下来，十四爷回来了，您的病就会好的——您一定要坚持下来。”我的手微微加劲，希望她能够感同身受。
　　“你是个好孩子，圣祖没有看错你，我也没有。你不要怪姨娘，姨娘也是逼不得已……”说完这话后，她已经喘不过气来。我一阵心疼，假如弘昊被人欺负，我也会用尽一切办法去保护他。即使保护不成，也要为他出口气。这就是母亲的天性。我将她的手贴在脸上，轻轻地说：“我知道，我不怪您，您好好休养，十四爷过几天就到了。”
　　她的脸上绽出一抹笑容，嘴唇动了一动，我没有听清楚。正待追问，那拉氏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收住口，随她一同出去。凄凉的过道上只有这一句话：“皇额娘刚刚说，她怕等不到十四爷回来。”我心中一酸，连忙将脸偏到一边。
　　雍正在大殿用膳，只有简单的几个小菜，也不知是午膳还是晚膳。不时和胤禩低低地说上几句，两人神色都不太好。
　　一个宫女给我安了座，我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皇上，十四爷大约什么时候可以到？”
　　他搁下碗筷，“朕十天前就传旨命他回京，应该也快了。”
　　我看胤禩一眼，“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不如您再下一道圣旨，命李如柏大人护送十四爷进京。”这真是一段让人欷歔的误会。雍正遣侍卫召允禵驰驿来京，可惜李如柏那个蠢人担心是矫诏，绊住了允禵，并将雍正派去的侍卫羁候。等到他请旨，得知确属雍正本意，放允禵回京时，德妃已经于几个时辰前崩逝。
　　咫尺即天涯。
　　教我们清代史料学的老师讲起这对兄弟的恩怨时，那么客观的一个人，也只有用天意做结论。老师错了。从哲学的角度说，没有天意，天意即民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神秘性的东西，之所以觉得神秘，那只与我们的理解程度相关。
　　他沉吟不语。胤禩起身说：“臣弟也担心路上有什么事，按理说就算没有允禵的消息，吴喜和朱兰太也应该先回来禀报一声，现在音训全无，实在让人担心。”
　　“既是这样，你为朕拟一道圣旨，擢命三屯营副将李如柏即刻护送勤郡王进京。”他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惫，“朕要进去照顾太后，你们回去吧。”
　　一走出院门，我便对胤禩说：“你拟好圣旨要派人加急送去，迟了只怕来不及。”
　　他停住脚步，“十四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真是难得。”
　　“你是拐着弯表扬你自己吧。”我笑他。的确，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认识允禵，又怎么会帮他。
　　只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