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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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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易晴再一次踏上秦国的土地时,心中百感交集。谁能想到,秦国的灭顶之灾竟是慢慢挺了过来。
一贯沉稳克己的孝公,也在庆功宴上多喝了几倍。这也是无法的事,高朋侠客前来助秦,若不多多敬酒显然说不过去。
宴席过后,孝公将易晴和赢虔留了下来,掏出一直放在袖中的书信展开道:“小妹来的消息,大哥和晴儿快快过目!”语气中满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赢虔注视着书信的虎目越来越亮,到了最后忍不住一拍案几大叫道:“好!若小妹归来,当记一大功!君弟怕是又少不得多喝几杯了!”
语毕两人齐齐大笑。
原来,自从公子昂做了魏国丞相后,便对“薛国大商猗垣”大开方便之门,非但特许她将购买洛阳王室的老旧兵器,经魏国函谷关运入秦国“高价牟利”;而且将魏国囤积的过时兵器和战车也全数卖给了“猗垣”,特许他自由处置;只有铸铁和生盐两项遭到了上将军庞涓的强烈反对,公子昂只有作罢。而进入秋季后,韩国、赵国、楚国、燕国都莫名其妙的发生了大小不同的内乱,一时竟无暇过问六国分秦。齐国本来就不热衷分秦之战,加之忙于整顿吏治,竟是明白宣示齐国不再参与攻秦联军。上将军庞涓坚主魏国立即单独对秦国发动猛攻。可丞相公子昂强烈反对,说秦国已经在栎阳聚集了全部十万步骑大军,上将军即或战胜,魏国也是元气大伤,他国若乘虚来犯,魏国何以防范?魏王原本犹豫不决,被公子昂一席话说得头上冒汗,终于决定搁置攻秦。上将军庞涓感愤急切,郁郁成疾,竟是卧病在榻一月不起。
如今的魏王,正忙着着手实施迁都大梁的谋划。这个魏王,原本就对创新的享乐人生大有才华且孜孜不倦,立即和公子昂埋头寝宫,在狐姬的百般照拂下,反复琢磨大梁王城的建造格局和自己寝宫的新奇构想。之后,公子昂便自任大梁新都的监造特使,开始了规模浩大的新都建造工程。魏惠王巡视大梁的次数也大大频繁了起来。从此,包括六国分秦在内的其他一切争雄谋划,尽皆泥牛入海,没有了消息。
“如今便是等小妹归来,若有了洛阳王室支援的粮食和青盐,至少可以支持军队一年的粮草供给,真是逢凶化吉了!”秦孝公爽朗的笑道。
易晴静默的一边但笑不语,此刻见两人打住话头,便不急不躁的问:“此事过了,孝公又有何打算?”
秦孝公和赢虔对望一眼,孝公问道:“晴儿有何良策?但说无妨。”
“晴儿在安邑听到一个消息,听闻公子昂几番欲从阴山草原购置良马万匹,却苦于无可信之人相托。”
赢虔眼睛一亮:“不错,公子昂如此厚待我家小妹,焉能不替他多多分忧?”难得生性坚毅刚直的他也开起了玩笑。
“这是第一件,这第二件么,便是对老旧兵器的重炼,也是要一并进行的!正巧荧玉运来了好一批兵器战车,断断无有浪费的道理!”
“此事,便劳烦大哥操劳了。”孝公点了点说道。
“至于第三件么,”易晴顿了顿,郑重其事的说道:“兴国之道,以人为本,列国皆然。二哥,如此多的时候过去了,可有贤才投奔秦国?”
孝公感受到易晴这话说得有些责备,便也收敛了笑意诚恳道:“渠梁派遣多人遍访秦国山野城池,何以贤才深藏不遇?”
易晴笑着摇了摇头:“治国求贤,何限本国?自古以来王天下者,哪个不是放眼天下搜求人才?穆公称霸的一批重臣,先祖百里奚是楚国奴隶,治民能臣蹇叔是宋国庶人,大将丕豹是晋国樵夫,理财名臣公孙支是燕国小吏,大军师由余更是金发碧眼的胡人。此五人皆非老秦人,穆公却委以重任而成霸业。孔丘为此赞叹不已,‘穆公之胸怀,霸主小矣,当王天下’!由此观之,治秦者未必秦人也,自缚手脚,岂能远行?”
孝公本是思虑深锐之人,一经点拨,不禁豁然开朗,“晴儿是说,向列国求贤?”
“然也,向山东各国搜罗人才。”易晴断然呼应。
孝公不禁兴奋道:“渠梁即刻拟定一道求贤令,向列国广为散发,大国小国,一个不漏!”
易晴微笑着:“晴儿也将带求贤令一道,即刻去魏国为秦国谋来卫鞅。”
“怎么?晴儿不等荧玉了?”孝公意外的说。
“晴儿已经等她很久了。如今么,也该叫她等等晴儿了吧。”
入夜,是好大一场雪。易晴本不欲在深夜里多多走动,连日的奔波劳作叫她有些疲乏,奈何残月一见外头鹅毛般的大雪便睡意全无了,硬拖着她到院落中踏雪,谁想却遇上了在廊下发呆的秦孝公。
谁人不知孝公惕厉自省,分秒必争的操劳秦国之事,这会儿竟然“无所事事”的站在廊下,倒叫易晴留心三分。
“二哥,自即位新君以来,可未曾见识你偷懒,”易晴笑道:“你瞧今日已是雪陷踝骨,来年又是一场丰收,不若随晴儿一道踏雪赏月,如何呀?”
孝公一笑:“佳人相伴,渠梁求之不得,又岂有推脱之理。”说罢便和两人并肩而行,“说来,残月姑娘又怎会与晴儿同行的?”
“如何?有甚不妥么?”残月眨了眨眼好奇道。
“哪能有什么不妥,渠梁随口一问罢了。”孝公对这孩童心性的少女也颇为喜欢,“既然来了,残月姑娘不妨多住几日,也好叫渠梁尽一尽地主之仪。”
残月轻手轻脚的拂过一片冰花,轻声道:“可是明日一早我要随易姐姐一同回安邑的。”
“明日?”孝公一怔,看向易晴的双眸中多了不舍:“晴儿当真不等小妹了?渠梁还以为,晴儿只是说说罢了。”
易晴轻叹一声:“晴儿也该学学荧玉,不要总是儿女情长,国之不兴,何以为家。”
孝公沉默了。
“二哥可是有什么心事?”
孝公顿了顿,忽而一笑:“原本是有的,但听了晴儿的一番说辞,”轻叹一声,“便也放下了。”
几日前,他原本想去瓮城看看老石匠白驼,但却巧遇一少女。那少女算不得一个丽人,她没有柔媚,没有娇态,一身布衣一头长发,甚至连对人施礼都是士子式的。但她身上那种明朗那种聪慧那种本色那种纯真,以及那种英风之中时不时透出的一种妩媚,却是任何丽人都无法企及的。尤其是她那空谷鸟鸣般的声音和说话的语调,直是给人一种莫大的享受。那神秘的少女,竟悄无声息的进驻到他的心头。
“玄奇……”嬴渠梁倒背双手,望着天际喃喃自语。一直到三更天睡下,一直到翌日清晨,一直到目送易晴再次离开栎阳,他还沉浸在这种幽思中。易晴同她,倒有几分相似。嬴渠梁坐在书房内嘿嘿一笑,不住摇头。怎么他们赢家之人,连这等喜好都如此相似?
“二哥,在想心事?痴呆呆的。”
“荧玉?!”嬴渠梁一惊,接着满脸喜色:“如何回来了也不通报一声,二哥好为你接风!”说完,他想起了什么,面色突然变得怪怪的。
荧玉不疑有他,离家多日,再见兄长,她也满满的都是欣喜:“二哥公务繁忙,不敢打搅思绪。谁想一进书房,便见二哥魂不守舍,可是在想念哪家的少姑呀?”
荧玉原本只是打趣兄长,她知道自己啊兄长刚毅木讷的脾性,极少与人谈笑,更是不谈女人。但没曾想,嬴渠梁竟然真的面上一热,暗咳一声道:“小妹,你说给一个少姑送件礼品,何物最为相宜?”
荧玉愣住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嗤嗤笑道:“真是日出西方,二哥快说,是那里的少姑?宫里的?大臣的?哪一家?谁呀?何时大婚?”
孝公板着脸,“乡姑。你就说,何物最相宜?”
荧玉笑得更加耐人寻味:“哪个乡姑如此身价?我想想。你得告我,她的喜好性情啊,少姑与少姑可不一样。女人都不一样的。”
“你说的这一串,我如何知晓?”孝公还是板着脸。
“我的二哥。如何见了女人忒得笨煞?一无所知,送个甚礼?礼有定制,诸侯可以娶九女。大哥是准备拿她做夫人呢?还是媵妾?”
“啪!”孝公一拍书案,“胡扯个甚!”又觉得不忍,低声道:“我就是赞赏这个少姑,想给她留个念物,可不知何物为佳?”
荧玉想了想,柔声说:“二哥,我想这个少姑一定是个非同寻常的女子。荧玉想,女子非同寻常,一定坚贞聪慧,对念物本身并无甚一定嗜好。要紧处是,她一定看重男子是否真诚,是否值得她思念?若值得思念,你就是送她一片树叶,一枝茅草,她也会永远珍藏,不惜用性命去保护。否则,就是一座金山,她也会视若粪土的。”
孝公听得认真,拍案慨然道:“小妹,你说得真好,二哥茅塞顿开。”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只是,国之不兴,何以为家。二哥也不知这礼物是该送还是不该送,但不论如何,我都会永远想着她的。”
刹那之间,一贯庄重的荧玉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竟是半日无言。国中官员们都说,二哥坚刚严毅厚重稳健,可在荧玉和母后看来,二哥更多的是倔强执拗的牛脾气,想定了的事天塌下来也要做,有时还激烈得让人胆颤心惊。譬如上次立国耻碑自断两根手指,母后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气得在背后骂他“犟牛”,可又不能说他做错了,还得支持他抚慰他。象他这样的心性,今日能认真说出永远想念一个少姑的话,可见决然是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女子,而且永远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荧玉感到奇怪,就这么一段时日,二哥又在哪里遇到了这个神秘的少姑?
她从安邑的迷醉奢华和洛阳的颓废沉沦,更感到了二哥的清苦。也对二哥严峻的黑脸便开始有了新的感受,对他拒绝大婚专注国事,也有了一种深切的理解。她似乎清晰的看见了二哥的内心在流血,再看到沉沉血红的国耻碑时,再一次感到了心惊肉跳。如今,二哥心中有了一个极具魅力的少女,二哥阴霾笼罩的心田就有了一缕阳光,一片温馨。这种阳光和温馨,是她这个小妹和母后所永远无法给予的。荧玉内心感激那个从未谋面素不相识的少女,感激她接过了一副沉重的担子……
“二哥,小妹替你高兴,”荧玉温顺的跪坐在嬴渠梁身侧,眼中竟是隐隐闪过泪光:“只不过,若你真的喜爱她,便要告诉她。是分是合,怎可替她做主。”
嬴渠梁诧异的看着荧玉。
昨日,当易晴说起“国之不兴,何以为家”时,他就感到易晴变了,只是这种变化他尚且难以体悟。但今日,荧玉说的话突然叫他明白了,明白的同时震撼非常。
喜爱一个人真能到这种地步?连想法和行为方式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同对方相似?
“二哥,其实荧玉此次回来的匆忙,是想恳求二哥一桩事。”
“什么事?”嬴渠梁回过神来。
“小妹要离开栎阳一段时间,去办一点私事。最迟,3月便回。”
嬴渠梁顿了顿:“可是同晴儿有关?”
荧玉颔首。
嬴渠梁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你去吧。只是走之前,将手头之事务必向景监交代清楚。原本是想让你再办几桩大事,如今么,只能辛苦景监一趟了。”
“多谢二哥。”
“往安邑去吧。”嬴渠梁拍了拍荧玉的肩头:“若快一些启程,兴许还能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