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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邅吾道夫昆仑兮(2) ...

  •   “你能活着下山么?”半途中,苏逝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她睨见身旁男子的脸色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在这天寒地坼的昆仑颠重伤两日之久,竟然不死,倒是十分奇迹。
      “若不能,方才也不会让你救我。”南风止淡淡的回应。
      其间不多话,约莫是因为还不够熟悉。这条路在沉默中显得十分漫长,但苏逝却丝毫不觉尴尬,在险要处还能扶着虚弱的男子稳步绕过。
      “你可是师承云真子?”
      “不,他虽是我师父,但并未教我蓬莱心法。”
      “这倒也稀奇,从未听过云真子还有这等作风。”南风止漫不经心的笑道:“这师父二字叫的有些虚了。以后与我一同,逢人便说师承云真子,可不是长远之计。”
      苏逝轻轻应了一声,也没有多作反驳。但南风止看得出,她能听懂话中的讽刺之意。
      他需要一个真正得力的臂膀,琅琊阁经不起再三折腾,若要重出江湖便要一举得胜,否则又不知要引出多少后患。
      这个女子真的可用么?在弱肉强食的武林之中,唯有功高之人才能站得稳,可到现在他连这个女子的武功路数也不知道。
      二人皆是心照不宣,一路跋涉,终于到达山脚下。

      身旁的白衣男子显然是有些吃消不住,停下脚步后便依靠在石壁上微微喘息,苏逝站在一旁,敛了广袖于背后,放眼远眺。
      山下风声小了些,由于大雪的缘故,声音仿佛都匿了迹,静的有些不像话。苏逝忽的回头看向那极端虚弱的男子,秀丽的眉眼间划过一道明光。
      两条白色的影子如孤鸿般从天而降,一袭白袍几乎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手中的金色刺轮亮晃晃折射着天光,直取南风止的天灵顶盖。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虚弱的缘故,那白衣男子没有躲闪,任由金幻轮的环刺割裂冷风,眼看着便是破颅之祸。
      然而,他只是轻轻抬起了眼脸,玩味的朝那一袭琥珀色的长衣看去。
      出于惊讶,那女子早已不在原地。
      ——那是怎样鬼魅的身形。
      南风止没有抬头,耳畔传来兵刃交接的铿锵之声,夹杂着些许迸裂之音。
      是什么破碎了呢?金幻轮?还是那素未谋面的神兵......
      “叮”一声,残破的金光坠入雪地,插入数尺,扬起一阵雪尘。是半个破裂的金幻轮,切口光滑利落。
      疾风掠起,他蓦地抬起头来,只见琥珀色的长衣仿若张开的巨大羽翼,那女子纵身跃上峭壁,足下一蹬复又迎上前去,两旁白衣的教徒对袭而来,其中一个已没了武器,另一个手中的金幻轮上密密地蜿蜒着可怖的裂纹。
      ——他甚至没有看见苏逝的兵器,始终没有。
      广袖翩跹,她像是临风高舞的丹鹤。包抄而来的左右夹击看似封住了一切的当口,但苏逝的身形却是更加的诡谲——拂袖间她竟然穿透了那金色的刺轮,从那薄薄的衣袖中流泻出来的气息竟比一切兵器都更加锋锐!
      “咔擦”一声,最后的武器也毁弃了,白衣教徒带着惊愕的神情,迅疾回首,然而那年轻女子以更快的身姿凌空翻过,依靠在数丈高的绝壁上,她双手张开,轻轻擦过那石壁上的一对凹进去的阙口处,缓缓扬起了唇角。
      带着些许玩味的笑容,说不清是轻蔑还是讥讽,她竟是早已发现他们贴服在石壁上等待了么?
      几乎是被耍的团团转,白衣教徒的脸上升腾起了冰冷的杀意。
      赤手空拳,他们微微翻起手掌,五指并拢,弧度犀利如刀。风卷起的雪片掠过指缝,瞬间化作湮粉。
      ——夜光切?!
      南风止目光一凛——想不到这些教徒倒还留了后手。
      这夜光切是气凝手刀,绝不可能再被毁去,在尺远的距离内削铁如泥。但若是结气不稳怕是会断了自己的手腕。壮士断腕壮士断腕,说的可是如此?他不由得冷笑起来。
      果真,其中一个教徒的指缝间已渗出了丝丝缕缕的红线,苍白的手腕开始颤抖,但他还兀自强撑着。
      苏逝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她竟然皱眉了。倒是个赏心悦目的神色呢。
      南风止看的会意,先前苏逝一直在手下留情,恐怕是希望这些弃兵曳甲之徒可以就此罢手。
      ——幼稚的念头!他冷冷一笑,看着那两个教徒高喝一声,转手朝苏逝劈斩过去。
      血肉迸溅开来,在雪白的天地间显得越发突兀,他们一手执夜光切,另一手张开,凌空描画,竟是个结界。
      是最简单的封界,封住了苏逝闪躲的空门。
      苏逝身周的石壁寸寸碎裂,直逼她飞舞的长发,夜光切带动的气流让景色模糊了起来。
      “蹭”一声,一道赤色的流光从女子袖中泻出,极快的划出一个十字。
      一切仿佛就此冻结,夜光切半途消解殆尽,扭曲的表情还凝固在那两个教徒的脸颊上,颈部长长的切口直指肋下,薄而狭窄,好像只是绣针刺坏了的一匹绸缎而已。
      “轰”半空中的绝杀者坠落在雪尘之中,一刹那,血如泉涌,毫无阻隔,像是喷发的泉眼,浸润了周遭的冰雪。
      苏逝纵身跃下,手中提着一柄赤色的长剑,默然叹息。
      “好快的剑法。”南风止忍不住抚掌称赞:“这功夫,俊到家了。”
      这不是一句单纯的称赞,而是一种惊艳。
      方才那赤色的十字纤细狭长,看似脆不足惧,其实内有乾坤。
      一纵一横,其实共划了四刀,速度之快,力之精准,难描难绘。
      这是怎样奇诡的快剑啊!完全出人意料,那两个教徒绝对想不到,四刀兵分两处可以快到如此地步,快到连血都来不及流淌。
      南风止缓步走到尸体面前,端详着那几乎算得上是精致的伤口,光滑,深刻,由皮至骨,凌厉透彻,才能使血流的这般畅通无阻。
      苏逝已经站到了他身边,手中的剑在天光下泛着琉璃的色彩。
      那剑身竟是玉质的,晶莹剔透,透过剑身甚至可以看清地上白雪的纹路,日光投射而下竟无影子。
      “琼殇。”南风止吐出两个字,微微笑了,这剑气之锐,即便是隔了一层衣袖也能损刀剑于无形啊。
      “你竟认得?”苏逝略微有些诧异:“师父还说,此剑藏阁太久,出世怕是无人知晓呢!”
      “我亦不确信,竟真是琼殇。”南风止长笑一声:“真是大开眼界。”

      传说铸剑之神宗炼曾在一无名深山中偶遇一块神玉。
      之所以称之为神,只因为那是一块活玉。
      玉之所以为玉大多因为其玉魄以死,这才得以凝结成石。玉的灵气高低也来源于那魂魄的生气厚薄,商人都已玉质流动者为贵。苏杭地带有一种璞玉,其中有流烟状绿色,随冷热晕聚,宛若生魂,卖天价。
      而宗炼所遇的这块玉琼更像是成了精怪。
      其间流动的玉魄灵动无比,触手碰璧,那玉魄便急聚而上,宛若亲近,但微一用力又逃窜开来,隐在那玉壁之后大有犹抱琵琶半遮面之势。
      若不碰,那玉魄便化作万千图样,山河,林海,日月,星辰。宗炼看得大喜过望,此等神玉若被拿来做些俗世之物岂不是浪费,于是便掘了来放入七星铸炉,烧近百日。
      哪知拿出来之后,那玉便失了模样,无论宗炼如何敲打,总还是稀泥一滩,不成器物。宗炼大恸,只道是灼烧的方式有误,毁了这旷世奇玉,于是便将其置入英雄鼎,任其自生自灭去了。
      又过百日,宗炼复又入铸剑楼,愕然发现那鼎中一滩玉泥竟自行化作了长剑模样,晶莹剔透,光过无影。
      他小心将那剑执来端详,却再也找不回那玉魄踪迹,但这长剑灵动万分,轻而薄滑,在日光变化下光彩琉璃。
      玉魄已逝,宗炼心中痛极,宛若逝了至亲之人,他一怒之下狠狠砍向那英雄鼎,试图毁了这剑寻回玉魄。
      但此剑竟是削铁如泥,轻易将那英雄铁鼎劈了粉碎。
      宗炼大骇,他万没想到这看似琉璃般脆弱的玉剑竟这般锋锐,复又喊了侍剑童子来,那童子执剑劈砍,却连衣角也斩不断一分。
      良久,宗炼才悟得其中奥妙,这剑竟通人性,随人心变化,可钝可锐。
      只是再也找不回那玉魄的原身了。
      于是,宗炼给此奇剑取名为琼殇,以慰藉那折伤之魄。

      “倒是段传奇。”南风止笑了笑,看向远方:“以人心执剑,真是太过疯狂。世间少有几人能掌控自己的内心。”
      “说来也是。”苏逝点点头:“师父将此剑给我之时还有几分犹豫。”
      “现在看来那犹豫尽是多余。”南风止道:“你是个可以掌控自己内心的人,无甚欲望。”
      原先他以为苏逝是个盲目心软的人,但在出剑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个看法是错误的。
      “是寡情么?”
      南风止循声看去,看见女子脸上莞尔的笑意,自嘲一样。
      这笑容宛若晨间薄暮,轻易可以穿透,飘渺到近乎虚无。
      ——这笑容可是真心的么?
      一瞬间,南风止觉得,即便是自己也无法看透对方的心,一直。
      “我可没这么说。”他别过脸去,低声回答。
      寡情,这只是一句戏谑之语,谁又知道往后,一语成谶。

      “阁主。”见南风止久久不言,显得有些窘迫,苏逝失笑:“如果这也是你考验的一部分,那么你的考验也该到此为止了。”
      她早就看出来了,方才南风止的不躲闪,只是为了看穿她的武功路数。
      “很抱歉我还是没能看个透彻。”南风止笑笑说:“你的剑法既不是蓬莱剑法。莫非是云真子私授精妙?”
      “非也。”苏逝垂下眼帘,轻轻抚摸着琼殇的刃:“师父说这是偶然得到的剑法,而他是蓬莱人,修习有违祖法,便予了我。”
      “竟是自学成才。”南风止感到不可思议:“技艺炉火纯青至厮,你可是出自武学世家?”
      苏逝摇头。
      “是不知还是不是?”
      “不知道。”苏逝看向远处,淡淡的说:“过去的许多年,我都不知道。”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寒冷的缘故,女子的眉眼透出些落寞来,南风止怔了怔,不再问下去。
      ——这就都够了。

      “阁主。”苏逝意味深长的唤了他一声:“你不会武功么?”
      冰雪穿插在两人之间,扔下一片寂静。
      “应该算是。”良久,南风止才回答,他抬起手臂,缓缓的将袖子卷上去,露出削瘦的腕骨,手腕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有一枚半月形的印记,恰好扣在腕脉的尽头。
      苏逝颦起眉宇,那淡淡的金色月牙仿佛能吸收周遭的光,嵌在男子略显苍白的皮肤中央熠熠闪烁,但却是说不出的诡谲,倒不太像是用颜料涂抹上去的。
      “是针刺的。”南风止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微微冷笑。
      “拜月教的大祭司亲手封上了我的气脉。”他言语里带着些狠戾:“我现在同废人无甚区别。”
      “我觉得不该瞒你。”深吸了一口气,他平复了心情又道:“跟着一个废人,对手是拜月教。方才你也看见了,那只是他们最卑劣的死徒。这样,都不会害怕么?”
      “我可不觉得你是个废人。”苏逝说:“废人从不挑衅。”
      “挑衅。”喃喃的重复着这个词,南风止不禁莞尔,复又大笑了起来。
      “有很多事情,我随后一件一件地同你说明。”他撑着石壁站起:“现在,我们要去淮阳泰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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