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频中不事君》君少双

3、雪里已知春信至（1）

　　高天问撇开茶叶的动作略微有些发抖。
　　他借着白瓷茶碗掩盖此刻脸上不自然的表情，下属并排站在两侧，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惊喜之色，而这一切异样的情绪均来源于正对面的一对年轻男女。
　　真是人中龙凤啊......即便是他也不得不如此感慨。
　　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岁，一袭月白华服，眉目俊朗，器宇轩昂，俨然是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旁琥珀色长衣的女子。
　　十七八岁的模样，轻纱掩面，但依旧是遮不住精致的眉眼，特别是那双眸子，大有出尘之意。
　　高天问从未见过那样的一对眸子，清澈无浊，却出人意料的深远，两种看似矛盾的气质却在那女子身上完美的呈现了。
　　明明是一对璧人，却带来了无形的压力，有如泰山压顶。
　　高天问手腕一顿，将茶杯放在了身侧的小几之上。
　　“公子闲暇时日，看来竟是红尘得意。”他不动声色道：“怎又想起回到我这泰平楼来了。”
　　“泰平。”白衣公子似是斟酌：“这名字起的大大不妥。”
　　“有何不妥？”高天问皱眉。
　　“在座的，有几个能安享泰平。”话锋一转，南风止厉声道：“琅琊阁覆灭多日，手足生死未卜，你们倒是能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跟随着高二领主隐姓埋名。我琅琊阁何时出了这么多狼心狗肺之徒！”
　　字字雷霆，周遭的人均变了颜色。话音未落，两旁的下属便齐身跪拜下去。
　　“请阁主惩罚！”
　　“愿听阁主差遣！”
　　高天问眉梢一跳，复又冷笑。
　　“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清了清嗓子道：“你也说了，琅琊阁覆灭，那江湖上便再没了琅琊阁。兄弟们难得过些安稳日子，这难道有错？”
　　“错是没错。”南风止嗤笑一声：“怕只怕有些人借此机会吞权霸势，二领主的位置想来是不够舒坦。”
　　“你！”高天问拍案而起，怒道：“南风止，枉我也和你同生共死数载，想不到你竟如此看我。”
　　“你高天问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看法，这到是稀奇了。”南风止冷笑道：“重建琅琊，众望所归。”
　　高天问跌回椅子，他扫过那一群人的头顶，看着那无数炙热如初的目光，自知南风止此举拦也不住。
　　琅琊阁覆灭之后，他领着残余众人逃至淮阳，自建泰平楼，虽不鼎盛，但这楼主位子做的的确是无比自适。当初在琅琊阁，他不过是个区区二领主，虽万人之上，但总还在一人之下，权力果真是罂粟般的东西，一旦拿起就放不下了。
　　他每日都心惊胆战，生怕南风止卷土重来，但他又私下里安慰自己，认为拜月教的追杀是不容活口留下的。
　　但此时此刻，那个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却真真实实的站在面前，帝王般威严的索要权力的金杖，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般坚持下去，否则会失了人心。
　　“胜者王败者寇。”他强自定心，冷冷道：“我不可能认一个失败者当领袖，兄弟们也不会。”
　　“真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南风止不怒反笑，像一柄锋锐的剑直插他的心房：“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信服。”
　　高天问缓缓的蜷起了五指，掌心里有冷汗。
　　“救回唐护法。”他一字一句的说：“三天为限。否则，别再回来，兄弟们的命不容你轻贱。”
　　他说完觉得心如擂鼓，这个赌注够大，他偏不信南风止可以一次性翻了全盘。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南风止身旁的女子，那女子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同她无关。
　　这便是你的刀么？徒有美丽外表的刀？怕是还没开过刃吧！
　　高天问忍不住冷笑，南风止啊南风止，这些日子，你除了寻了个知己红颜，就是变得越发狂妄。你以为运气眷顾你再三？你只是一次侥幸逃脱了死亡而已，这一次，我便不信拜月教还会放过你。
　　“她在哪儿？”南风止扬了扬眉梢。
　　“我又从何得知。”高天问冷冷的转过身去：“这都是你的事，公子！”
　　“再容你多喊几声公子。”背后传来南风止懒懒的笑声：“以后怕是无甚机会了。”
　　说完，他扬长而去，那琥珀色长衣的女子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对上高天问震怒的目光，微微一笑，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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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一声脆响，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了震颤的回音，像是一柄铁锤，重重的垂在脊梁骨上。唐靖雪怔了怔，觉得浑身的筋骨都化作了磐石，愈发僵硬。
　　不远处，那女子拿了她的乌金峨眉刺重重的对击之后，又挪到耳侧听余响，神色悠然享受，但在她看来更像是嘲讽。
　　“妖女。”唐靖雪恨恨的吐出两个字，就再说不出话来。
　　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甜美糜烂，却足以让人的气力消失殆尽。唐靖雪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困在这地牢中多少日。外面昼夜更替，里面总还是黑暗的，时而有昏黄的灯照来，不过是为了看她憔悴困苦的模样罢了。
　　“我喜欢这个称呼。”那女子声音脆若银铃，缓步走近了。唐靖雪昏昏欲睡，依旧是勉力撑开眼皮，看见那女子娇俏的面容上带着深不可测的笑意。
　　暗红色的额环在她眉心隐耀着，将这个女子蒙上了一层不可窥测的神秘感，漂亮的眉眼甚至读不出年岁，雪白的袍子上绣着大片大片盛开的曼珠沙华，猩红似血，妖冶而惑人。
　　“还撑得下去么？撑不下去就告诉我啊。”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恼：“你这么个小美人若是死了，我会愧疚不安呢！”
　　“别假惺惺的！”唐靖雪怒斥：“等阁主来了！迟早将你们拜月教挫骨扬灰！”
　　“啧啧啧。”那女子摇摇头，猛的对击那一双乌金峨眉刺，刺耳的声音让唐靖雪一阵剧烈的颤抖，长久的寂静黑暗让她的感官分外脆弱，承受不住这般强音。
　　“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子都喜欢做梦。”那女子依靠在墙壁上轻笑：“你的阁主不会来的，他早就将你们这些可悲的棋子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胡说！”唐靖雪咬牙：“不许你诋毁阁主！”她猛的扑倒在玄铁栏杆之上，伸出一只手去狠命的抓挠，动作狼狈而笨拙，却触碰不到那雪白的衣角一寸。
　　“别激动。”那女子微微叹息：“你的阁主若是看到他最心爱的手下这般形状，会不会伤心呢！”
　　唐靖雪僵硬的握住了玄铁栏杆，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心仿佛被狠狠割了一刀，涌出血来，腥甜腥甜的。
　　她为了琅琊阁舍身忘死，被掳来已有半年之久，半年没见到她，阁主......应该会想她的吧，。
　　“一定会的......”她喃喃的说，那血是热的，还有些糜烂的甜美。
　　“如果没有更端庄秀雅的女子在，他一定会的。”那女子笑吟吟的说。
　　“你说什么？”唐靖雪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嘶声反问。
　　“你还不知道么！”那女子故作惊讶：“你的阁主已经觅到了更好的棋子，不，应该说是伴侣。听说是个不错的妙人呢。”
　　“那，那又怎么样......”唐靖雪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猜他这么些时日不出现，就是为了陪那妙人儿游山玩水。”那女子的声音蛊惑般响起：“你这又是何必呢，为了个薄情寡性的男子，受这许多罪，更何况，你们的琅琊阁啊，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出现了......”
　　女护法的脸色一寸一寸苍白了下去，在兽笼中囚禁了半年之久，面对威胁，斥骂，她都未曾露过一分一毫的软弱来，但此刻，她那秋水般的瞳孔里涌现出一股死样的灰败来。
　　“你在说谎......”她嗫嚅着，慢慢的蜷缩起身体，挪到兽笼的一角，瑟瑟发抖：“阁主不可能......不可能......”
　　女子在黑暗中幽幽地笑了。
　　人心总是有最软弱的地方，一击即死呢。
　　“妖女！你说谎！”凭空炸响的怒骂声让女子微微一震，女护法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的扑上去，隔着笼子狠狠的扯住了她的裙角，发了疯一般撕扯。有猩红的血色晕开，竟是方才握拳时割破了手掌，那血迹同曼珠沙华的纹路融为一体，女子默不作声的笑了。
　　她不愠不怒，缓缓的蹲下身去，轻易的捉住了女护法的手腕，反手一掰，扯离了她的裙角。
　　骨裂声赫然响起，女护法的脸色发白，目眦欲裂，瞳孔中燃烧着熊熊大火。
　　“你大可不必如此。”女子幽幽道：“过不了多久，你自会相信我所说的一切。”
　　冰冷的触感袭上手心，唐靖雪瑟缩了一下，看见那女子将峨眉刺缓缓塞入她的掌心。
　　“你打不过她的。”
　　“为什么......”女护法蠕动着无色的嘴唇，看不出喜怒。
　　“她很厉害，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比你优秀。”女子怜惜的摸了摸唐靖雪的鬓角：“真是可怜的女孩。”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唐靖雪的手心里描画，红色的咒文生发开来像是怒放的彼岸之花。
　　“想清楚了就用这爆血之咒，杀你想杀的人。”女子魅惑的笑着：“当然，若你坚定你的‘操守’，也大可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