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池灵筠

2、伽蓝雨（2）

　　傅春颜第一次遇见乔龙儿是在乔府侧边的长巷里，两人各自坐着轿子互不相让。
　　那时正值三月细雨绵绵，一名打着伞的少年衣袂翩翩走到两台轿子中间，他说：“龙儿妹妹，这是傅伯伯的千金，来家里作客的。”
　　傅春颜觉得这声音如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不由掀帘去看。对面的轿子也恰巧掀开了帘子，那轿中端坐的少女一袭雪白衣裙，气质卓然，惊为天人。而立在旁边的少年便是方才开口说话的，眉清目秀、俊逸非凡。这一对兄妹果然是尽得上天眷顾。她心知父亲生前已经订下了这门亲事，一过十六她便要嫁进乔家，因此也不计较了，笑着说：“在乔小姐面前哪里敢称千金，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乔龙儿放下帘子，命人回府。傅春颜的轿子一并跟了进去。乔瑄步行随后。
　　傅家与乔家是世交，因江湖上的一些恩怨，傅家有难，恳请将小女送至乔家暂住。这一住便是好几年。傅春颜好习武，开朗爽直，与府里上下相处融洽。乔龙儿生性寡言，除了与兄长乔瑄话多之外便只有春颜敢靠近她。
　　一来二去，春颜发觉龙儿不过是图有拒人千里的外表，心思却是敏感细腻的，待人也温和。而乔瑄外表温和平易、谦逊有礼，却是个清高自在的性子。从这点看来，他们兄妹二人是一样的。
　　大概是从某一日论剑开始，大概是从某一日对弈开始，春颜也说不清是从何时开始，乔瑄那对深邃的双眸中有股暗涌流动。她便觉得不能坦然了，但凡对着他就忸怩作态，连剑术都施展不来。后来她败在他剑下，听得他一声耳语：“我还不曾对你怎样，不要自乱阵脚。”
　　那一刹，脸颊红若飞霞。所幸当时晚霞如瀑，才免了她的尴尬。
　　乔瑄到了出师的年纪，便时常跟随父亲出去比武，一年之内就有了名气，渐渐在武林中名声鹊起。乔父严苛至极，盼子成龙之心人皆知晓。乔瑄每次都是风光无限地回来，身上的累累伤痕却掩藏在华服之下。
　　这时，总是龙儿偷偷去乔瑄的房间帮他上药，帮他疗伤。春颜尽职地守在小院门口不让外人得知。所谓少侠便是留着风光给外人看，即使碎了几根骨头也要自己忍着。
　　有一回，乔瑄的伤势很重。
　　那日雷雨交加，他从马匹上下来嘴角还挂着谨慎的笑意，一手拿剑一手牵着缰绳跟在父亲身后。身上淋了个透彻，从衣角淌下来的都是血水。可是无人在意这细微之处，只是一个劲起哄要帮他庆功。
　　龙儿从屋檐下走出去，撑着一柄伞为他遮雨。他对她笑得极温柔，伸手拉着她，仿若一对仙人从雨中漫步而来。后来春颜才知道，他已经站不住，若不是龙儿将手交给他，或许他就在众人面前倒下去了。
　　春颜自叹不如龙儿，他们当真是心有灵犀。
　　乔瑄受了内伤，又淋了雨，半夜高烧不退。龙儿瞒着乔父冒雨溜出府去请了郎中，开了方子拿了药之后又亲自守在厨房煎药，最终被乔父知道了，罚她跪在祠堂里思过。春颜还记得龙儿执拗地扬着下巴：“我没错，哥哥就快病死了，我这样做没有错！”
　　乔父拂袖一甩，只说：“因一场比武就病得快死了？传出去让人笑话！”
　　春颜守着乔瑄，瞧见他身上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伤痕，再想着在祠堂罚跪的龙儿，不禁心痛。她这些年看得明白，但凡龙儿垂泪，都是为了乔瑄。他哪怕皱一下眉，龙儿都觉得心绪不安。春颜笑她，将来可会以这样的赤诚之心对待自己的夫婿？龙儿发怔不语。
　　躺在床上的乔瑄却笑说：“龙儿不必待夫婿如此，只会辛苦自己。”
　　事后春颜陪乔瑄在葡萄架下练功打坐时，忍不住问他：“听你的意思，我也不必待你赤诚，免得苦了自己，是么？”
　　乔瑄笑得松了内气，站起来说：“怎可相提并论，你是知道进退轻重的，龙儿她过于单纯，容易被人所伤。”
　　“就是说我不单纯了？”春颜生气，横他一眼，“真以为谁都稀罕嫁给你乔少侠？”
　　乔瑄垂头看着她，轻声打趣道：“别人我不知，但你……一定是稀罕的。除了我，谁愿意娶你这悍妇？”
　　春颜又羞又恼，觉得在乔瑄那里讨不到一点便宜，自己总是落下风。怎么他只会挑自己欺负，对龙儿千依百顺的呢？

　　后来，龙儿快到出阁的年纪，说亲的人快踏破门槛，龙儿也没看上一个。
　　春颜觉得那些人都很好，可是龙儿这样仙女般的人儿想必也要非凡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问龙儿想要怎样的夫婿，龙儿却望向画屏之外喝茶的乔瑄说：“我要哥哥替我选。”
　　乔瑄的视线始终落在窗外一株银杏上，慢答：“若你看不上，我怎会擅自替你作主？”
　　“那你是非要我出嫁不可？”
　　“你不想的话，自可呆在这府里，为兄也会养你一辈子。”
　　龙儿紧攥着衣袖，目光如冰刺一般凌冽。春颜从未见过她这样子，不禁诧异。莫非他们生了嫌隙？可观察乔瑄的神色，并看不出什么。
　　次日，龙儿果真对乔父说不嫁人了。乔父怒不可遏，斥责乔瑄身为兄长却纵容妹妹骄横任性。乔瑄一笑置之，那笑容的微末处却是极其苦涩的。春颜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几番试探，乔瑄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