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池灵筠

3、伽蓝雨（3）

　　次年，她们同为十六岁。
　　龙儿不知从哪儿弄了些花种来，一包给春颜，一包给自己。她说：“你那包是曼珠沙华，我这包是曼陀罗华，此两种花一红一白，都是极美的。”
　　“曼珠沙华？怎么可能，这是传说中的花，甚至无人亲眼见过。”
　　“你种出来不就知道了？”
　　春颜为了不驳了龙儿的面子才将花种洒下的，谁知到了九月还真的开出了花。一片片细长的花瓣鲜红欲滴，与书上画的几乎一样。可是龙儿种的曼陀罗华迟迟不见花蕾绽放。
　　“你的曼珠沙华早已开了，可为何我的曼陀罗华还不开？”
　　“龙儿，花开得迟也不是坏事，待春日芳菲尽，你的花独秀才好。”
　　“我怕来不及……”
　　“来不及？”
　　“哥哥要赴武林大会，只怕错过花期。”
　　乔瑄赴武林大会，归来之后便要与春颜完婚。春颜哪里知道，龙儿不想他错过的不仅仅是花期，还有一份来不及绽放的爱情。龙儿是乔家的养女，这个秘密乔家人心知肚明，可乔家绝不允许名义上的兄妹二人互相爱慕，早早断了他们的念头。
　　在龙儿得知乔瑄与春颜早有婚约之时，曾私下里问乔瑄：“若我与春颜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乔瑄无奈而心痛：“龙儿，你是我最亲的妹妹，永远不要拿别人来比。”
　　“那便是选我？”
　　“这不一样的。”
　　“哥哥不是很想看看佛经里写的曼珠沙华和曼陀罗华长什么样子吗？我明日就和春颜一起种，到时你瞧瞧，是喜欢曼珠沙华还是曼陀罗华。”
　　乔瑄无法拿出狠话来伤龙儿，更加无法面对那份异于常人的痴迷的爱。就这样一拖再拖，直至后来发生的事，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是人生中最得意的时刻，乔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在热闹的喜堂之上，乔瑄牵着蒙着盖头的新娘款款而行。铺天盖地的红色之中，闯入一抹雪白的身影。她出现得如此突兀，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乔瑄的笑容凝住了，平静地望着面前他疼爱多年的妹妹。
　　龙儿毫不畏惧，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用力瞪大双眼想要把他看清楚，屏声静气地问：“哥哥喜欢曼珠沙华的红，还是曼陀罗华的白？”
　　春颜透过红绸子看不真切，只察觉到一股阴森的寒气，她不由握紧了乔瑄的手，“是龙儿？发生什么了？”
　　乔瑄沉着道：“龙儿，你这是作甚么？别胡乱说话，如今宾客众多，回头我再与你说。”
　　乔父一把拽住龙儿，却不能发作，强作笑颜道：“没事，继续拜堂！”
　　龙儿不知怎么使起了烈性子，嘶声大喊：“不能拜堂，现在就告诉我！”
　　乔瑄仍然不动声色：“不要任性了，没看见这里全是客人吗？”
　　“我错了吗？我错在何处？我不过是喜欢一个人。”龙儿的泪滴在新郎牵着新娘的手背上，那手剧烈颤抖，于是三个人的心事尽数被戳破了。周围充斥着议论纷纷、嘲笑讥讽，春颜在这一刻才知道，龙儿是乔家的养女。原来她这些年所见的兄妹之情竟是一份被视作禁忌的痴情，她的心像盛满水的茶杯从高处跌落，水全都淌了，杯也成了碎片。
　　乔瑄为挽留家族颜面，命人将龙儿扫地出门。
　　她自始至终只问他一句话：“你更喜欢曼珠沙华，还是曼陀罗华？”
　　他淡漠答道：“曼陀罗华从未开过。”
　　“它在我心里日日盛开着，只是哥哥视而不见。”
　　春颜掀开盖头，只见龙儿哭得像个从水里捞上来的可怜人。她矛盾纠结，但相伴五年感情不薄，仍然想要伸手劝慰，不料指尖一碰到龙儿便被弹开，整条胳膊都痛到麻痹了。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素日里恬淡沉静的女子，顷刻间如恶魔般张牙舞爪，血洗乔府。她只需伸手掐住旁人的喉咙，便可将那人的血尽数吸入自己体内，剩下一张张人皮、一副副骨架，而她的白衣纤尘不染。
　　“妖怪！乔家竟然养了只妖怪祸害武林！”
　　那些称霸的豪杰们鬼哭狼嚎四处逃窜，却只连累了府外的人。失去人性的乔龙儿一开杀戒便无法停下来，直至暮色时分，全城肃静。

　　幸存的人被伽蓝寺的高僧收留在寺内，春颜也在其中。她还穿着鲜艳的大红嫁衣，躲在乔瑄的怀里瑟瑟发抖。方才一幕幕似是假的，她怎么也不相信。总觉得是噩梦吧，也许明天睡醒就没事了。
　　外面山门轰然倾塌，乔龙儿戾气熏天，僧侣们纷纷出去抵抗，只见一批批出去的却不见回来的。浮图塔一层层被劈断，乔龙儿凄厉的哭喊声震耳欲聋：“你为何不敢承认！哪怕你说喜欢我却不能娶我，我都可以接受的，但你为何连喜欢都不敢说！”
　　春颜的前额接到一滴眼泪，抬头看着她爱慕了五年的乔瑄痛不欲生的神情，似乎恍然大悟了，她痴痴地问：“难道……你真的喜欢她？”
　　乔瑄唇角颤抖，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一双眼早已通红。
　　“既是喜欢她，为何要娶我？”春颜愤慨不已，猝然站起来朝庙堂门口冲去，原来那些花前月下的盟誓都是虚的，仅仅是为了道义的责任，他心中所念另有他人！她此刻只想告诉龙儿——停手吧，我不稀罕这个男人。浮图塔的塔顶恰巧被强大的法力击落，春颜来不及出声就被压在了下面，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