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池灵筠

4、伽蓝雨（4）

　　我的结局就是这样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与我没有关系，那些爱恨绵绵中几乎都没有我的戏份。三个人的戏，我却只是自作多情了一场。
　　风清月肃，看着眼前残破的城楼，想起当年那一幕幕惨状，对着乔龙儿无法说清心里的感觉。我是带着怨念而死的，我怨的人不是龙儿，而是不敢言爱以至于害人害己的乔瑄。
　　若她与乔瑄是互相爱慕的，那又有什么错呢？她在这困了一百年，等了一百年；他在山上守了一百年，念了一百年；这两个人都比我苦了一百倍。乔瑄说得对，我是懂得进退轻重的人，自然知道面对爱与不爱应当怎样权衡。我挣扎了两下，唤她：“龙儿，你既不能出去，我帮你去问问乔瑄可好？”
　　龙儿歪头望着我，眼里闪烁着不定的情绪：“你说什么？”
　　“我问他为何不来看你，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你。”
　　“你不是要抢走他吗？”
　　我一边忍住心痛一边故作轻松地笑着：“不，我才不稀罕他。我老早就想告诉你的，可是那天从庙里冲出来就来不及了。”
　　我身上的束缚依稀解开了，龙儿只弹了弹指尖，对着我侧身而立：“你去吧。”对于她的爽快我倒是诧异了，她就不怕我一去不返吗？于是反问她：“为何信我？”
　　“因你是春颜，从不骗我的。”她的声音依然像十六岁的少女，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纯净。我为这句话感动了，即便犯下滔天罪孽，她的心纯真如往昔。信便全信，毫无保留。能得到这样的女子是乔瑄的福气，只是他过于怯懦，不懂珍惜。

　　我得了自由后即刻上了山，趁天还未亮可以见到他。既然已过了这许多年，我也懒得与他计较那些恩怨情仇，只一心为龙儿出头，脚还未落地就劈头盖脸训他：“你这痴子，既然在这守了一百年为何不抽空下去看看她？”
　　他身边傍着一盏残灯，火光因我的盛气而摇曳。他停下手中的木鱼，举眸凝视我：“你承认是春颜了？”
　　我不忍看他的目光，坐在香案上翘起二郎腿，句句都是狠话：“是，我是春颜。懦夫！活着不敢承认喜欢人家，死了又不敢去见人家。龙儿压根不知道你在这山上，还以为你早已转世。你在这超度亡魂是为了帮她减轻罪孽，若她知道一定十分欣喜。”
　　乔瑄点头说：“是，她被封印在城中苦熬岁月，我唯有帮她减轻罪孽盼她早日自由。”
　　我见他眉头微蹙，也是个苦情之人，叹了一声问：“你究竟如何出了家？”
　　“住持大师说，她的执念因我而生，若我出离红尘皈依佛门，她也没办法了。我当日便剃度出家，在住持为我落发的最后一刻，她用剑刺死了我。她说，宁可要死人，也不要活佛。因人有情，而佛无情，她害怕无情的我。后来伽蓝菩萨收服了她，将她困于城内，直至所有冤魂得以往生才可重获自由。”
　　“她究竟是什么？那力量实在可怖。”
　　“是误入人间的阿修罗。”乔瑄死灰般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一丝笑容，气息轻柔问我，“这些年你过得可好？”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时间拉家常，我夺过他手里的木鱼喝道：“快随我走一趟，在你投生之前见她最后一面。”
　　乔瑄摇头：“我总要诵完九十九遍才可以，这最后一个亡魂，是你。”
　　我恨不得踹他，翻着白眼说：“就说你痴吧，为何不把我排在前面？好歹我们也有过婚约，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给。”
　　“只是想在转世之前，再见你一面。我早已抄好了你这份经文，却一直压在最下边。如果你来看过我一眼，那我就替你超度了。你不来看我，我就一直等着。如果到最后你也不来，我便知道，原来你心里并没有我。”他不紧不慢说着这话，我却宛如挨了几个霹雳，他在这等了一百年，竟是在等我？前世那剜心的疼痛冒了出来，原来我冲出寺庙的瞬间是那样痛心，痛到连粉身碎骨都不怕。
　　我呆呆地发问：“你……不是喜欢龙儿吗？”
　　乔瑄沉沉舒了一口气，道：“我待她始终如亲妹妹。”
　　“当时我问你是否真的喜欢她，你为何不回答？”
　　“那一刻的龙儿已令我心痛到无法言语，毕竟，她在我心里始终是最亲的人。可那不是男女之情，我亦无法与她解释清楚，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我虽是一缕魂魄，无法触摸到他，但百年前他落在我前额的泪滚烫如烧红的铁，一直往心里滴下去。
　　他说的，我都信，因他是乔瑄，从未骗过我。可我此刻的心痛，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龙儿。这时候是曼陀罗华的花期，龙儿的花是否要开了？她心心念念也只希望他不要错过自己的花开时节。我轻轻拉起乔瑄的手恳求：“去看看她吧，明天晚上是最后相见的机会了。若你能圆了她的心愿，即便让她再熬一百年也心甘，真的。”
　　“那，你可否陪我诵完这九十九遍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