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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伽蓝雨(1) ...

  •   天灰云黯,秋雨织成密密的网将城郭笼罩。
      我于一大片疯长及膝的野草中飘然前行,雨不沾身,直抵斑驳破败的城门。
      这座城名为“伽蓝”,似是极古老。我第一次寻来,只见方圆百里渺无人烟,连飞禽走兽都鲜少见得。果然是份苦差,我就知道冥烈不会让我好过。
      冥烈与我同是阴间差使,专门捉拿不愿离开人间的冤魂厉鬼。当年,我也是被冥烈捉了,可是记忆早已模糊,不晓得自己的前世。只有死无全尸的人才无法转世投生,只有怨念极深的鬼才会有红色的魂魄。真不巧,这两种情况我都占了,而且在无法转世的情况下做了鬼差。

      飞身跃过城楼,俯瞰周遭,坍塌的小桥、摇摇欲坠的楼宇、沟渠里的尸骨残骸,入目的景象皆是一片惊世的凄凉。
      我轻轻落了地,渐入高墙夹道的小巷,柳条从墙的那边垂过来,像女子浓密的发长长短短,铺满砖墙。在安静如斯的境地,似乎连耳朵都出了毛病,竟听见这草木荫荫的宅院里传来女子喜悦的轻唤:“春颜,你来看,花开了呢。”
      撩开柳条,通过墙壁上的裂缝窥到院内,只见一红衣少女的背影挡在面前,她手舞足蹈说:“竟同书上绘的一样!先前觉得你唬我,还没听过有人能种出曼珠沙华的。龙儿,你是不是神仙呀?”
      “只是托人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种子,你的曼珠沙华是开了,我的曼陀罗华还未开呢。”先前说话那女子低柔而空灵的声音似乎不属于人间,身影一晃从红衣少女面前走了,白衣飘摇如雾一般。
      难道这地方除了冥烈叫我来捉的那只鬼还有别的鬼吗?我只觉得耳边呼啸了一声,猛地睁开眼,发觉方才不过是幻象,这潦倒的院子里哪里有少女和花啊?尽是断壁残垣。
      转身想离去,猛地对上一双亮得慑人的眸子。那是一名红唇鲜艳长发漆黑的女子站在巷口,白衣垂地。
      我也盯着她看。若是鬼,为何走路有声音?若是人,为何能用肉眼看见我?若是仙,为何身上无半点仙气?非鬼,非人,非仙。我从未有过这样骇然的时刻,失声问:“你是什么东西?”
      “春颜,你不认得我了。”她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睨着我笑。她说话空灵婉转,非人间凡俗之音。她的笑容极其怪异,似有似无,“你是来寻我报仇的?我在这等了好多年呢。”
      我并没有时间细想,只晓得眼前这个东西很难对付,巴不得快些打发掉,随口应着:“不是,我途经此地,与你没多少关系。”
      “噢……”她迷惑地望了我一会,像是有些失落转身离去。
      一声惊雷划破黄昏时分的绚烂天际,我才发觉仍然是幻象。不会是误入了什么迷魂阵吧?此地果真诡异,不宜久留。我在心里骂了冥烈几百遍,也不事先告诉我这里有极厉害的角色,害我毫无准备。

      城西对面有座高山,宛如天然的屏风将雪山上滚下来的寒风挡住,护着这小城四季如春。我要捉的鬼便住在这半山腰的一座寺庙中,晨钟暮鼓,抄经拜佛,并不作恶,只是期限已到,再不回去恐怕永不能投生了。既然这城名叫伽蓝,想必那寺庙就叫伽蓝寺。
      待落日余辉尽殆,我飞快上了山,轻飘飘落在破落的庙堂顶上。
      山门已倾塌,寺庙也毁了一大半。想当年此处定是飞沙走石,一场恶战。我从漏了的屋顶钻下去,有一团鬼火在佛像前燃着,一名白衣僧人盘膝坐在佛像前凝神静诵佛经。
      他生前是这寺里的僧人,死后成了鬼也一直守在这里。
      他察觉到我在附近,并未回头看,只问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我抬头望了眼月亮,答:“如今将近子时,你还有整整两日。”
      “够了。”他的背影始终纹丝不动,声音沙哑而平静,“到时间我便随你走,如今可否容我独自呆着?”
      我注意到旁边满箱满箱的经文纸卷,应该都是他抄的,好奇问:“你在超度谁?”
      “亡魂。”
      真是一只善良的鬼,百年来不肯投生只为超度别人,我心由衷钦佩他。可是还要我在此处等上两日,那实在……有点讨厌。我便端出鬼差的架子来:“为何非要拖上这两日不可?我还有事要办,没工夫等你。”
      他丝毫不给我面子:“你可先行离去,到时日再来。”
      我又不是神仙可以一日千里,来回一趟并不容易。不过转念一想,他在这守了一百年,定知道城里的蹊跷,于是冒昧向他打听:“你可知道山下的城里住了什么人?”
      他那尊比菩萨还镇静的身子终于动弹了一下,脸孔稍稍朝我转了过来,“你遇见了谁?”
      我并不知道自己梦里的究竟是真是假,那个唤我“春颜”的龙儿或许只是梦境而已。因此也不敢妄言,一个劲摇头:“倒是没有。”
      借着摇曳的鬼火,我看清了他的面孔。眉目俊秀,脸庞棱角分明,他停留在了男儿一生中最好的时候。他原是随意地侧过头,却在看见我的一刹那愣住了。一串发着紫光的佛珠自他手里跌落,落在地上化成烟。
      “春颜?”他的淡漠容颜上密布惊痛之色,迟疑地唤我。
      又是这个名字,难道我方才看见的幻象都是真的,那是我的前世吗?我名叫春颜?我想只有冥烈才能为我解惑,可他时常欺压我,哪里会这么好心。我一时觉得沮丧,没好气说:“我不是春颜,我叫珊瑚。”
      他看了我许久,看得我直皱眉才转过头去,盯着摊在面前的一卷经文。我过去看,经卷开头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便是“春颜”。这是他要超度的最后一个人。
      我莫名恐慌,若我真的是春颜,那他超度的就是我!太可怕了,我做鬼做了一百年,除了被冥烈欺压之外还算逍遥自在,从没想过要去做人!
      不行,此事一定要问问冥烈。

      转身飞离了伽蓝寺,本想出城去,不料城楼之上屹立着一抹白衣魅影挡住了我的去路。
      天地静谧,月光下,荒郊的草如海浪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你是谁?”她开口问我。
      我的确有要事在身,而且没必要跟她交待什么,于是举起伞威胁她:“让开,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一出手便可打得你神形俱灭。”
      她脸色无恙,倒是步步紧逼我:“为什么去寺里?”
      “与你何干?”
      “你是冥界的鬼差,莫不是来捉鬼的?这城里除我之外没有谁了,寺里闹鬼吗?”
      我终于从她看似从容的神情中发现一丝焦虑,放下了些戒备,反问:“你不知道吗?难道从没去过寺庙?”
      她凄艳一笑:“我被封印在城里,出不去。”
      “那里住着一只寂寞的鬼。”我好心告诉她,“他每日都在抄经拜佛,超度亡魂。”
      她转头望着远在半山腰的寺庙,眼泪如三月的雨水悠悠不绝,连哭泣也都从容,“我以为他不知转了几世,又牵累了多少芳心记挂、多添了几本情债,原来一直不曾离去。”
      趁她伤感不可自拔时,我想伺机溜出去,她却挥袖一挡,然后不知念了个什么咒将我束缚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连鬼她都能对付,难道是魔界的?
      她眸中含泪,目光却凌冽非常:“当初跟我争的人是你,如今要带走他的还是你,果真是宿命。”
      “他的期限已到,若不随我回去就永远都要做孤魂野鬼。”
      “他在这山上躲了一百年也没来见我一面,却答应跟你走……不行,我的花还未开,他不能走。”
      我想起院子里看花的少女,想起她们倚着高墙耳语的模样,想起魂梦中那句问话——“你的曼珠沙华是开了,我的曼陀罗华还未开呢……”
      黄泉路上开满曼珠沙华,我这些年来早已看厌了。可这女子种了一百年的曼陀罗华还不死心,只因为看花的人还不来。
      那些被抽掉的记忆逐渐回归,我串起了前世的戏,荒腔走板地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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