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万象•角黍之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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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曦，裴元就清醒过来。觅星殿高高在上，相比往日居于落星湖，更是早早就见到了阳光。他思索今日所需处理之事，轻手轻脚地掀被起床，不想还是惊动了身侧之人。那人微微动弹了一下，似乎就要睁眼了。裴元知道他自小作息严谨，一旦清醒了就不会再入睡，于是低声哄了几句，对方终于没了动静，半张脸埋在药草枕里，呼吸绵长安定。裴元对着细白的颈子落了个轻吻，便离了屋。
五月五，日叶正阳，蓄兰为沐浴。饮蒲酒，竞采杂药，以蠲除毒气。
屋檐的占风铎在清晨的泠泠之风中交击作响，铿然声散布长空。几丛艾草挂于房檐，清气怡人。天空泛紫，曦光染金。西方星辰还未退去，薄云翻卷如飞羽。裴元眯了眯眼睛，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他信步走下了岚天梯，赏星居内，阿麻吕坐在木桶装着的大捧菖蒲前，正和卿墨一起埋头剪枝。卿墨见裴元来了，笑道：“大师兄真早，年初配的冷酒已经吩咐弟子启封了，五色线、菰叶都备好了，这是今日的蒲剑，还来得及在人醒之前送上去。”
裴元接了菖蒲，道：“你今日怎么还在此处？”
卿墨道：“忆儿前些日子去看他姐姐，今天该到了万花谷吧，我一会儿就去接他了。”
裴元道：“今日采药，记得让弟子多带上雄黄酒。忆儿来了就让他来找我吧。”说罢转身又往觅星殿去了。
回到屋内，将菖蒲花插入备好的长颈花瓶中。淡紫的蒲剑、碧绿的窄叶、天青的越窑瓷。花叶尚带着晶莹夏露，有浅淡的水香漫开。
榻上的人还在安眠，他笑了笑，换了身衣裳，复又出门。
清祀走了几回，都觉得万花谷的地形太过复杂。经过一场大变之后，入口更是难找，果然他又在处处都碧树葱葱的青岩峡谷中迷路。他气鼓了脸，干脆下马，一屁股坐在路边的树下，揪了一根草在手里晃来晃去，哼着歌，似乎也自得其乐。
没一会儿，清祀的白雪马刨刨蹄子，朝着树林深处叫了几声，果然得到了回应。清祀转头去看，绵密的树林阴翳中，四个雪白的点移过来，渐渐显出了一匹油黑发亮的马儿的身子。卿墨端坐在马背上，道：“果然还是找不到。我说我还是在你身上绑根线，永远和我系在一起才好。”
清祀不满道：“如果裴先生没有烧了凌云梯，我还是很容易能找到的。”
卿墨下马，将清祀的手拉过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卷儿丝线就往他手腕上缠。
“真的绑啊？”
卿墨道：“别动，天中节系百索可是习俗。不许解下来。”
清祀哼了一声，道：“明明是给小孩子绑的。”
卿墨似笑非笑抬眼道：“反正你一会儿见了洛风前辈也是要再系一个的。”打个活结，青、红、黄、白、黑，五色丝线相依相绕，缠在清祀洁白的手腕上，色彩分明。卿墨满意道：“走吧，东西都备好了，菰叶、糯米、五色果，还有你最喜欢的玉露团。”
清祀眼睛亮起来，道：“真的？”
卿墨点点他的鼻子：“真的，你师叔特地从长安捎来的。”
裴元采了药，再回到觅星殿时，原本沉睡的人已醒了，正拉着两个孩子往他们手腕上系长命缕，接着还取了两个装着雄黄粉的香包让晓元和阿布佩上。晓元和阿布得了天中节的礼物，手拉手去觅星殿和大家一起包角黍玩。
裴元走近了，伸手探过他的脉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你身体才养好。”
洛风道：“习惯了。”
裴元取过木梳，慢慢为他梳发。爬上了山头的日光落了一缕在觅星殿里，正在洛风端坐的桌前，光滑的桌面反激其大片大片的柔光，抛洒在屋内。洛风抬指，光中微尘浮起落下，迷蒙静好。
裴元束好了莲冠，俯身凑在他唇边浅浅一吻，道：“走吧，卿墨应该已经接了清祀来了。”
洛风推开房门，万花谷的花海清风飒然扑面，扬起他的洁白广袖飘舞不定。他抬手挡了挡阳光，才发现，自己的手上也系着五色环，不由转头好笑地看着对方。裴元不语，只携了他的手，并肩而出。
与春日花色灼然缭乱的万花谷不同，天中节的华山还飘着细碎的小雪。素天白蜷在被窝中，房内燃着厚重的熏香，点着炭。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觉的有点冷。
清和节，他与曲风往洛阳赏花，不幸这年清和雨疏风骤，他出门没有带伞，结结实实淋了一阵冷峭的春雨，回到华山就高烧不退。安史之乱后百废待兴，他忙地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偏偏这段时间清祀去巴陵探亲，大大小小的事情又落了几成在他身上。带病忙碌的后果是病情反复了一月还没有起色。
好好的天中节……素天白昏沉沉抬头去瞄窗缝里见到的用五色线悬挂在屋檐的艾草，隐约还能听到弟子们凑在一起包角黍、喝蒲酒的声音，真是不甘心。他可怜兮兮咳了几声，吸吸鼻子，眼泪在眼眶打转。头好重，他又瘫回了床。
这一睡直到正午，一阵甜香将他从梦境中唤了出来。他吸着鼻子，喃喃：“甜酒……竹叶……唔……”他睁开眼，曲风端着一叠饾饤、一串九子稯、一壶蒲酒走近了。
素天白盯着饾饤，是长安有名的茶食店张手美出的茶食。睡了一觉，他一点也没觉得好，又是一阵咳，曲风连忙放下了东西，坐到榻边为他拍背顺气。
素天白好不容易缓了口气，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曲风无奈掐了他的脸一把：“我出门不足一月，你就病成这样了。你说我敢不会来吗？”他从饾饤上拈了一个樱桃鎚，凑到素天白鼻子前，道：“虽然是昨日出炉的，好在天气不热，味道还没失，你不是最喜欢吗？”
素天白扭头道：“闻不出，吃不下。”
曲风道：“也好，我在长安遇到谷之岚，她正好给了我一副药，我正让你徒弟煎着，一会儿就喝了吧。先吃个稯垫垫底？”
素天白瞧着花色各异的饾饤和鲜绿可人的角黍，蒲酒发出清甜绵长的酒香，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不是他不想吃，而是这些糯米点心，吃下去不足半刻就要吐，还不如不吃。曲风这是故意带来折腾他的吧！
曲风早看穿了他的想法，剥了一个菱形的角黍，道：“你的弟子专门为你做的，用的是青精米和樱桃汁，吃个吧。”他扶着素天白起身，素天白对着乌红发紫的稯，小心翼翼咬了一口。青精米粒粒分明，绵软清甜。一股令人神清气爽的青草香充斥了他的口齿，草香过后，是樱桃美妙的酸甜滋味。
素天白就着曲风的手吃完了粽子，喝了一小杯蒲酒，又被哄着喝了药，觉得头有些重了。
曲风将他塞回了被窝，道：“睡吧。”
素天白迷糊间感到有人在自己身边躺下，不由推了一把，道：“别，会传给你……”
只听对方低笑几声，将他搂紧了。素天白还想挣扎，可手脚软绵地用不上劲儿，身边多了个人总算觉得暖和起来，他轻易地睡着了。
曲风取了长命缕，在他病的苍白的手腕上松松缠住，末端缀着一个绣了并蒂莲的粉白香包。香包里放了蚌粉铃，用来吸汗。
万花谷的天中节素来很热闹，有在花海抢草药的，有工圣弟子带着采药机械人帮忙或者帮倒忙的。商羽弟子在一旁拨着乱七八糟的音乐助兴，丹青弟子蹲在高处画着这番诡异景色，书墨弟子最是平心静气，仍旧埋头练笔。
没去花海凑热闹的都聚在赏星居包稯子，赏星居上菰叶串成一道道绿帘儿，年纪小的孩童穿梭其间，手上举着艾叶互相打闹。木桶乘着洁白如雪的米，一旁的架子上放着各色果实、肉品、酱料、时令花朵。另一旁的架子是已经包好的角黍，被一笼一笼带去了厨房。
菰叶叠两叠，绕成锥形折一折。清祀和卿墨头碰头凑在一起，研究这个稯子里放些什么才好。果子和肉、干果和果子、干果和蔬菜，各种奇奇怪怪的组合都被他们包过了，反正煮出来了，谁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吃到呢？
凑在木桶边包稯子的女弟子居多，男弟子也不少，吴岱和林幽茗还带着弟子煮茶给大家解渴。
裴元和洛风从觅星殿下来时，卿墨和清祀正试图抓一只蜈蚣放到稯子里，被阿麻吕阻止，并且剥夺了只会捣乱的两人包角黍的权利。清祀见到洛风，就毫不犹豫地扔下角黍蹭过来。
洛风见他去了一趟巴陵回来，面色红润，看来是过的不错，便道：“无忧在巴陵可好？”
清祀道：“姐姐很好，和杨大哥还有大师姐住在一块儿。杨宁将军的孩子今年可以学枪术了，小侄女会走路了。他们说今年中秋会来万花谷和纯阳宫小住。”
洛风道：“素天白似乎病了，你知道吗？”
清祀摇头道：“我才从巴陵回来。”
洛风笑道：“那你回程的时候可记得把卿墨捎上。”
裴元道：“不用，我陪你走一趟纯阳宫，正好有些事情要和素天白谈。”
卿墨挑了眉，不答话。
第一笼的稯子蒸好了，按传统先呈到了裴元面前。裴元挑了一个百索稯，五色的丝线缠在碧玉的菰叶上，颜色被水雾濡湿，更鲜明了。他将角黍放在手上掂了掂，点了头，这笼角黍才真正上了桌，有的弟子跑去喊还在花海徘徊的其他人，这边已经为了抢第一笼的好彩头无所不用其极。
卿墨和清祀干脆加入了抢稯子的行列，阿麻吕早早拿了一个退到了一边。
裴元解开五色索，剥开菰叶，莹白的菱形米团冒着热气，被碧绿的菰叶衬着，令人食欲大开。他举着角黍，递到洛风嘴边道：“尝尝什么味道？万花谷的稯子年年都是要有惊喜的。”
洛风心有戚戚，最后还是笑着抿了一小口，正好吃到了包裹在里头的馅儿，软香绵甜。
裴元笑道：“是什么？”
洛风道：“莲子。”
裴元自己也咬了口，点头道：“运气不错。”
“唔……这是薄荷……味道太重，不好。”
剥稯子的人毫不介意，放下这只吃了一小口的稯子，剥开另一个。不大的桌面林林总总放了许许多多各色角黍。
这一个与前面青色米饭不同，通体洁白如玉。他用丝线细细勒出薄片，用象牙箸夹了，递到那人唇边。
对方尝了，面带惊喜：“是——蜂蜜凉稯？还是当年的味道，颇为难得。”
他低沉轻笑一声，“从全国给你带来的角黍，你吃一口扔一口，快有寻常人家几日口粮了。能得你一句夸赞，却是这角黍的福分。”
对方浅笑，长睫微颤：“胡食到底只能当做新鲜玩意儿，你吃的不厌烦么？何时我们才能回江南？”
“等你眼睛好了，再等等。这会儿江南湿气重。”
“好久不曾听到西湖的竞渡声了。希望回去的时候能赶上菊花酒。”
虽然对方闭着眼，他却能清清楚楚感觉到羽睫下被遮盖的向往。他在对方耳边亲吻，掬起如水的发丝，道：“一定能。”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万象•角黍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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