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纵博几度

26、梅干菜肉

　　“明年？”
　　张逸一口气喝完一大杯啤酒，口若悬河，“据我观察所知，大部分人，要是高中和大学没谈上对象，那基本，就得靠相亲了。”

　　“麦哥，你准备什么时候也去相个亲呐？”

　　许麦摸了把寸头，和他干了一杯。
　　自从教书以来，他肉眼可见苍老了许多，皮肤变糙，眼睛也难得像以前那么亮晶晶的。

　　“算了吧。我又不急着结婚，况且，我还是想找一个我喜欢的。”

　　周康睿给自己满上，“麦子，现在哪有那么多喜欢，光是遇到一个合适的好人都很难了。”

　　“认同！”
　　宋悠扬又干一杯。没想到，她现在是F5中酒量最好的。

　　好几次F5深夜出来喝酒，都是她和许麦两个人留到最后，其他三个早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不过，许麦也不及她，喝着喝着就会开始说胡话。而她，则一直清醒。

　　“嗡。”手机震动一声。

　　许麦划开屏幕，名为姜琰的聊天框弹了出来。

　　姜琰：我和小影明天早上走，今天晚上到爷奶那吃。

　　许麦迅速打字：哦。我晚上还留这儿。

　　没两秒，姜琰就回了：嗯，少喝点。

　　果不其然，许麦抬起头望向他们，他们亲密无间的身影尽留眼底。

　　姜琰挽着徐影，低头笑语。徐影频频点头，杏眼闪着幸福的光。

　　许麦一下摁灭屏幕，仰头灌了一大口白酒，辣得直流眼泪。

　　“诶哟麦哥，再能喝也不能这么喝，小心喝出病来。”

　　周康睿连忙把白酒收起来，“席都快吃完了，来，喝点白开水。”

　　“……”许麦抹了把脸，神色晦暗不清，“你待会儿就要走吗？”

　　周康睿无奈点头，“我导召唤我呢。那老不死的，天天就只知道压榨我。”

　　“你们待会儿都要走？”

　　宋悠扬叹了口气，“这两天天气好，那个野外任务得赶紧结束了。”

　　张逸也垂头丧气，“谁想走啊，只是中秋过完，国庆又要到了。我再不抓点紧，销冠就要不保了。”

　　“……那我回去批作业吧。”

　　F3羡慕不已，纷纷哀嚎着，当老师真爽。

　　“别，一天受不完的气。”

　　许麦换回卫衣常服，走到车库时，竟发现姜琰的车还停在那儿。

　　姜琰刚毕业时，在白舟工作了一段时间，结婚后，就搬到了北京。
　　他的车，就还停在兆祥小区——他和姜琰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虽然他把钥匙留给了许麦，但许麦一次也没开过。

　　“许麦？不是要留到晚上吗？”
　　姜琰挽着徐影走过来，面上疑惑。

　　“……就突然，”许麦揣在兜里的手掐来掐去，不过还是板着一张脸。

　　“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

　　姜琰笑出声。十年过去，那双琥珀眸子颜色更浅，简直就像沙漠绿林中的一汪水。
　　银框眼镜微微滑落，一眼便能捕捉到近视多年的痕迹。

　　“那走吧，一起去爷奶那。你开车了吧？”

　　许麦点点头，“开了，走吧。”

　　两人各自驱车到那个如今更加老旧的小区。小区里停车位少，许麦主动停到了附近路边。

　　三人聚到一起。
　　许麦几番张口，都吐不出一个字。

　　徐影看他脸上就写着扭捏俩字，忍不住叫了他一声，“许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

　　话音一落，姜琰也直勾勾盯着他。

　　许麦咽了几口唾沫，“我们，我们要不要去买点东西。”

　　姜琰拍着他肩，“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当然要买。我们从北京带了新的按摩仪，我们就在附近超市买点水果就好了。”

　　“等等，爷奶他们知道你回来了不？”

　　“当然知道了，我一回来就和他们说了。”
　　徐影掐了他一下，语气责怪：“什么一回来，不是吃席的时候才说的吗？”

　　姜琰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保准不记错。”

　　两人兴致来了，嬉笑打闹起来。

　　许麦只淡淡看着，不时提醒他们注意车辆。

　　很快，三人就提着大包小包摁了门铃。

　　“许建国！快去开门！”苏兰应该在厨房里忙活，或者，她单纯想使唤许老头做事儿。

　　“来了！来了！”门里许建国的脚步声十分急促。

　　门被打开，看清彼此的那一刻，内心豁然开朗。所有的疲惫都被这一眼抚平。

　　许建国头发花白一片，皱纹和老年斑快要在脸上挤不下。
　　他的腿脚没那么利索，甚至已经有些僵直。

　　苏兰用围裙擦着手，喜笑颜开，“都回来了！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快放下快放下。”

　　“小影，来来来，让奶奶再看看你。”

　　徐影蹦跳着凑到苏兰面前，活像只小兔子，“奶奶，好久不见，最近胃口怎么样？”

　　苏兰看着她，又看了看姜琰，欢喜得不得了，“好啊，好啊。”

　　许麦缩在角落里，嘴角微微弯着。不过眼睛一如既往地无神，不知道灵魂飘到哪里去了。

　　自从回白舟工作后，他几乎天天赖在爷奶屋里，求着他们给口饭吃。
　　整得两位老人只想赶他走。

　　许建国嫌弃地瞥他一眼，语气“不善”：“你这讨口子，什么时候也讨个媳妇儿回来？”

　　“stop！”许麦抓准机会装疯卖傻，“老头，你可是三十岁才结的婚，你还催我？”

　　“你这小子！？”

　　许麦灵活躲开他的物理攻击，继续犯贱：“我这可是发扬老许家传统，晚婚晚育，优生优育啊！”

　　苏兰就听进去个“生”字，连忙拉过徐影的手。
　　“小影啊，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呢？”

　　徐影立马羞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姜琰揉了揉她头发，满眼宠溺：“奶奶，我们还不急。”

　　苏兰哪听得这话，不停给两个小年轻说道，“你们都快三十了，不能不急，得好好考虑了！不要担心小孩没人养，只要你们生，爷奶到北京去给你们养。”

　　“再怎么不济，许麦也能给你们养。”

　　许麦瞪大眼睛，大叫一声：“我不！谁要养他们小孩！？”

　　“呸！”许建国简直想拿铁棍打这小子一顿，“那是你侄子侄女，什么叫他们小孩？”

　　“我就不养！在学校要教小孩，回家又要带娃，你们想我疯了吗？”

　　姜琰笑得直不起腰，真是好久没看过许麦这么活泼的样子了。

　　徐影也被浓厚笑意感染，笑得合不拢嘴。不过她还暗暗惊讶，许麦竟然还有这么开朗的一面。

　　她一度认为，许麦是个阴郁的人。

　　其实，对于高中之后认识许麦的人来说，这么想也没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许麦只会在那四个和爷奶面前嬉皮笑脸。一旦脱离了他们的视线，他就把自己封了起来。

　　他偏离了所有人的预期。少年时口口声声讨伐老师，未来会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竟然也是教书育人。

　　少年时阳光灿烂，却在成年的那一刻后，就把自己泡在烟酒里。

　　他料到自己没那个精力在社会上打拼，填志愿的时候，坚定地报了提前批的公费师范。

　　往后的生活也如他所愿，日复一日，没有压力，随时都有时间喝酒。

　　“讨口子，来端菜。”

　　木桌上摆满佳肴，色香味俱全，是无论吃多少家外卖都找不到的味道。

　　许麦永远吃不腻，一口回锅肉一口饭，吃得那叫一个惬意。

　　徐影是北京人，还特不能吃辣。偏偏今天爷奶太高兴，忘了考虑她的口味，所有菜的辣度都按本地的来。

　　她尝了一口青椒肉丝，小脸憋得通红。自那一筷之后，她就只吃白菜汤。

　　姜琰注意到了，拿一个碗盛汤，把那些炒菜在汤里浸了再夹给她。

　　一顿温馨的晚饭结束，姜琰带着徐影回兆祥小区歇一晚。

　　许麦不愿意成年后还赖着姑姑的房子，就在不远处的水丽一期买了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车窗外，南方特色的建筑飞速闪过，徐影想尽可能多看一点姜琰的故乡。

　　“白舟真漂亮，今年过年，我们一定要多待几天。”

　　“嗯，之前还觉得它平平无奇。真的是等走出去了，才发现如此难得。”

　　徐影看到一家大晚上还冒着冲天蒸气的包子铺，连忙让姜琰停车，“停一下停一下，那家李记包子是不是很好吃？”

　　“嗯，确实，我们去买。”

　　包子铺老板在这个门店做了十几年生意，从开始做卤味的时候就认识姜琰一家。
　　如今突然看到他，眼睛一下亮起来：“姜琰！真是好久不见了！这位是……”

　　姜琰牵过她手，“这是我太太。我们已经结婚三年了。”

　　“是吗！恭喜恭喜！我还以为你和你弟弟一样，一直单着呢。不错不错，两位想吃点什么？”

　　姜琰看了一眼墙上贴的馅料介绍，低头问徐影：“你想吃什么馅的？”

　　“我……都行。你选吧。”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回忆，怔愣一瞬后转而问老板：“我弟弟平时，喜欢吃什么馅？”

　　老板想了想，“他隔两天就来买，什么馅都吃。要说最喜欢，那就是梅干菜肉！”

　　徐影口味淡，不大可能会喜欢这个馅。
　　果然，她扯了扯姜琰袖子，小声说：“我还是要那个蟹黄汤包吧。”

　　姜琰应下，告诉老板他们要半笼梅干菜肉、半笼蟹黄。

　　老板很快给他们装好，笑着道别：“慢走。记得多回白舟看看。”

　　“姜琰，许麦以前是不是挺活泼的？”

　　姜琰愣了一下，笑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徐影小口吹着汤包，“总感觉，今天的他，很高兴……也不是说高兴，就是感觉和之前不太一样。”

　　前方红灯亮起，姜琰降下速度，缓缓停下。

　　“他以前，可比我还外向。好像……”

　　他垂下眼，眼底暗潮涌动，等绿灯闪烁，他才回过神。

　　“好像什么？”

　　“……好像，我变成了他。他，变成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