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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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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许麦拉开门,室内漆黑不见底,正如他空洞的眼神。
他随手将钥匙丢进玄关,鞋柜上摆的不是花草,而是空酒瓶。
客厅空间不大,他却摆了个大柜子装酒。
他咬开一瓶,面无表情仰头灌。
衣袖滑下,露出手腕上斑驳的划痕。
每见姜琰一面,这些划痕就会开始发痒。十年,年年如此。
第一道划痕是什么时候划上去的?
许麦窝进沙发,指腹不断摩挲那道最老的划痕,深黑眼瞳不见光彩。
他想起来了,是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他偷偷去北京找姜琰,正好看到他和一个女生牵手约会。
虽然面没见过几次,但姜琰每任女朋友,许麦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怎么都忘不掉。
姜琰当然不会和他交流这些,是他自己发现的。
他走后,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悄悄去北京看他。今年也一样。
姜琰的银框眼镜,是上个月刚换的。他上一副眼镜,是透明灰框的。
“唉……”
窗外车灯闪烁,窗户的影子映在整个客厅。
天花板上一片银光掠过。
许麦将视线移到水果篮里的小刀。
他拿过小刀,冰冷的刀面贴在他的手腕上。
刀锋划过皮肤,寒意顺着血液流过全身。他获得了今天最强烈的感受。
涌出的血液带走他的温度,他却感觉鲜活。这一刻,他才是清醒的。
他新开了瓶酒,一下给自己灌了大半瓶。
血液流了半身,他无力地歪在沙发上,眼皮越来越沉重。
视线愈发模糊,幻觉好像也随之出现。
一个人影闯进黑暗的客厅,慌乱不堪地扑过来,“许麦!许麦!”
这些喊叫声太急促,以至于许麦觉得相当陌生。
辨别了一会儿,他没见过姜琰如此大惊失色的样子,更加认为不可能,索性闭上了眼睛。
“许麦!许麦!你别吓我!”
姜琰颤抖着把衬衣脱下来,紧紧缠住许麦手腕。
可当他在昏暗中摸索,却摸到了他手臂上一连串可怖的划痕。
他脑子几乎成了一团浆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为什么夏天回白舟的时候,许麦还穿着薄衬衣。为什么浑身是汗,他也不愿卷起袖子。
为什么很久都没见他笑过,为什么一到爷奶面前,就要装作毫无嫌隙。
“许麦,许麦,许麦,你别晕过去啊……”姜琰小心碰着许麦的脸,心里只留担忧和心疼。
许麦眉头紧锁,只听到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唤他。
他捉住碰他的手,缓缓睁眼。
酒意不足让他晕头转向。倒是眼前这个人,近距离看一眼,就要心脏乱跳。
“姜琰?你怎么,在这儿。”
姜琰流着泪摇头,眼睫湿成一簇一簇,“你还在流血。”
许麦不再像少年时那样,执着于牵住不可能的人。
他扯开姜琰的衬衣,退到另一边,偏过头不看他,“你走吧,我不会死的。”
他割腕都割出了经验,哪个位置容易晕,哪个位置能清醒着痛。
姜琰心揪成一团。他弟弟真的变了,以前那个喜欢撒泼打滚的少年再也看不见了。
但会不会,这才是真正的他,反而那些惹人发笑的嬉皮笑脸才是壳子。
“许麦,这几年,你发生了什么?”
许麦冷笑一声,依旧不想看他,“以前和你没关系,现在,同样和你没关系。这是我的家,不欢迎你。”
“许麦,哥……”
“哥?”
许麦突然情绪激动,满眼通红地瞪着他,“你还是我哥吗?”
“随便一句话就把我一个人扔这儿!?从那以后再也不闻不问我的任何事?”
“我像条狗一样围着你转,你说小孩别瞎操心!既然都打算和我当陌生人了,那就当到底啊!?”
“以为我要死了,就装模作样说几句关心?”
眼泪直流,姜琰只能取下眼镜。
“我,不配当你哥……只是,以后,别再割腕了。少喝……”
“呵,别假惺惺了。你走,以后最好过年也别回来了。”
姜琰呼吸几乎停止,眼睛酸胀得难受。
泪眼朦胧,两人一言不发,沉默良久。
不久前,在兆祥小区那间屋子里,姜琰看到两人合照挂满了整个屋子,不论是他的房间,还是许麦的房间。
这些合照,是两人亲手挂上的,十余年没动过。但偏偏,少了他们成年后的。
垃圾桶里,多了一本相册。册子里大多数相片都被划破,许麦的脸被刀划得零碎不堪。
“我们,喝一杯?”
“哈?”
姜琰打开客厅的灯,从酒柜里拿了几瓶酒,却始终找不到酒起子。
“许麦,起子在哪?”
“……”
许麦自顾自包着手腕,不搭理他。
姜琰不好拿他屋里的桌子磕,只能试着咬开。但他没经验,嘴皮破了都没能咬开。
“给我。”许麦一口咬开递给他,“先说明,我不留人。喝完就走。”
姜琰登时雀跃起来,赶忙从厨房找来两个杯子,倒满两杯,“干杯!”
许麦长年对瓶吹,那三个酒量再差,也不会用这么小的杯子喝。
那杯子就这么悬了一会儿。最终他还是沉默接过,一饮而尽。
“你现在教的这个班,情况怎么样?”
“……反正比我当时好多了。”
姜琰喝得很慢,喝一口,就要问好几句话。
许麦等不了,又开了一瓶,正想给自己满上,就被一只手挡住杯口。
“可以,少喝……点吗?”姜琰这时没戴眼镜,鼻托印子似乎让他的眼距加宽了一点,看上去更加可怜无害。
“不可以。”
许麦干脆丢掉杯子,直接灌了一大口。
突然,他笑了一声,瞳色更深,“不是说要喝酒吗?真的只喝一杯?”
“……”
姜琰迅速喝完手中那杯,重新给自己满上,“来,喝。”
喝酒喝到最后,往往能喝的悠哉悠哉,不能喝的猛灌不止。
客厅里一片空酒瓶歪七竖八,酒气混着血腥味,奇怪却莫名使人兴奋。
姜琰抱着半瓶酒趴在茶几上,神志不清,血色蔓延了全身。
“喂,姜琰,你该走了。徐影在等你吧。”
姜琰眯着眼摇头,咕咕哝哝:“小影她明天先回去,我陪你过完生日再走……”
他的生日在中秋过后的第二天。意思是,姜琰还要待两天!?
“你,说真的?你,没骗我吧。”
许麦不自觉张大眼睛,重重眨了好几下眼。
一贯绷着的脸忽然松懈下来,重获它与生俱来的生机。
喝多了酒,人会很难受。姜琰整张脸都皱着,喉咙沙哑不清。
“不,不骗你。”
他还要再喝。许麦一下夺过酒瓶,“你……”
脱口而出的声音染上了明显的笑意,他“不经意”咳嗽了几声,压下嘴角,“你,不能喝就别喝。”
眼里的喜悦已经溢出来了。
“好困。”姜琰陷入了浅度睡眠,眼皮一上一下,估计脑子已经停止运转了。
许麦将他打横抱起,走向卧室。
姜琰一沾床就习惯缩成一团,无论过了多久,都是这样。
强行把他摆直,他也还会缩回去。
许麦俯身给他捻好被子,却在和他侧脸挨得最近时,停住了。
姜琰呼吸均匀,额发遮过眉毛,乖巧可爱得不行。
“哥?”许麦轻轻唤了一声,他哥毫无反应。
“哥,我……好想你。”
蜻蜓点水般,他在姜琰脸颊上吻了一下。一秒都不到,便退开了。
“哥,对不起。”
他在黑暗中守了许久。一如既往,姜琰这个人,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暗恋不会窥见天光,他愿意当那个一直守候的人。
只要他藏得够好,只要他装作忘了少年那段,姜琰就永远是他哥哥,他们一辈子都能见面。
“……渴。”
许麦经常宿醉,所以早早就把水壶也拿了进来。
姜琰喉咙干得有咳血之感,被难受逼得睁眼。
一睁眼,就见床边一个一动也不动的人影,被吓得清醒了大半。
他挣扎起身,摸索着开灯。被子里摸不到眼镜,他虚着眼睛看了好一阵,确认是许麦后才松了口气。
“这是你卧室?几点了?”
“才三点。喝水。”
“嗯。”神经一旦松懈下来,就又开始犯困。姜琰只觉上下眼皮战况激烈。
许麦接过水杯,扶着他睡下,关上灯。
“都快天亮了,你快去睡觉。”姜琰含糊说着。
许麦“嗯”了一声,“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哪的。”
姜琰声音逐渐微弱,“爷奶,早就告诉我了。”
“是吗?你主动问的?”
“……”他已经睡着了。
两人近在咫尺,许麦不自觉用视线勾勒姜琰的轮廓,漆黑的眸子里多种情绪翻涌,最终都归于沉寂。
“哥,晚安。”
他退出卧室,躺到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盖过了睡意。他不由得在心里规划这两天。
明天是假期最后一天,但估计两个人都要睡到中午,只能下午和晚上出去逛。
该去逛哪儿呢。
后天是他生日,他哥会到学校去接他吗?这里离学校很近,应该,会的吧。
不过,也可能是他哥在家里做好饭,等他回来。这样也好。
不管怎样,只要他哥在这里,都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