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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十六) ...
月华如秋练般铺洒在青色营帐圆庐似的棚顶上,帐子里很暖和,那生牛皮还散发着淡淡膻味,只是待久了,便不觉得。她终于醒来,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发现他就半跪在床前,专注地看着她。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醒了……木兰?”
她点点头,忽然有些想哭,在逃离宋宫、脱离危险这么久之后,第一次感到如释重负,只想狠狠扎进他怀里,好好哭一场。可她却不能,怕一旦沉溺,便再也舍不得放开。
他的大掌温柔地抚摩着她的头发,声音低似呢喃,“我请太医来瞧过啦,他们说你大病初愈,难免体虚。”目光移向她微隆的小腹,“你现在有了孩子,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骑马射箭啦。就乖乖的养着,”顿了顿,才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心里一颤,“这孩子……”
他却抢着说,“这孩子自然是我们的,我和你的。”将她微凉的手包入自己掌中,笃定道,“木兰,我再不会放你离开。”
她心中痛极,却将手自那温暖一分分撤离,“可是我……必须要离开。佛狸,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要向你道别,向你们告别。”硬下心肠转过头去,低声问,“这是在大营里吧,李亮……他们人呢?”
他目不稍瞬地看着她,眼中那原本晶璨的眸光一寸寸黯淡下去,终被深不可测的乌沉所取代。他的声音飘缈得几不可闻,“我一直在等你,等了这么久……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木兰?”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她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连累得所有人跟她一起受苦,既然要走,又为什么如此拖泥带水?
他忽然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他说,“我还是会错了意,原来要非这场兵祸,恐怕你连再见面的机会都不给我。”
她原本的打算确是如此,在远处看一看他,就此离开。她心如刀割,眼睛却始终干涩,“对,我宁可你以为我死了。我不可能留下来,即便是为了你,佛狸,正如你的不能离开。”她的手轻轻抚着肚腹,“再说现在有了他(她),我更是非走不可。”
他那样痛惜,“木兰,如果你是在担心孩子……”
她抬起头,眼光十分温和,却又断然道,“不可以,佛狸。”每一个字都仿若是在宣判他的死刑,“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是不可以。”
他最终绝望,那最后的一点点火苗寸寸成灰,又过了很久,才木然站起身,“你一直没醒,咱们就都耽在营里。大家都在等着,我这就去叫他们进来。”
她默然侧向床内,泪水无声滑落,只咬紧了被角,不敢去看他的背影。
众人被皇帝强留在帐外,本就心急如焚,等见皇帝出来面色有异,更是惶恐。及至入内,确认木兰无恙,才都大松口气。
奚斤搓着大掌只管咧开了嘴乐,李翔眼尖口快,“老大,你……”
李亮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后者登时扮作了没嘴儿葫芦。李亮关切的目光一如往常,体贴地先叫她宽心,“申屠嘉不便留在军中,我让他先回将军府了。”
她泪结于睫,自己何德何能,竟得到了他们全部的关爱。
这一来李亮倒还罢了,那两人哪里见过木兰这阵势,浑身的不自在。还是李翔先受不了举白旗,“老大,我受罚,受罚总行了吧?你别哭了。”
奚斤也嘟囔道,“哼,大不了我再让李亮打回来一顿罢了,还有白姑娘那里,也少去几趟……”后面的语声越来越小,终不可闻,足见这段时间他做下的亏心事着实不少。
那样的凄迷中,她还是忍不住笑了,才要说话,却见帘栊一揭,是傅承恩进来。
他先是脸色凝重地看了看李亮,“皇帝要起驾了,传陛下口谕,你和奚将军明早奉诏觐见。”跟着对上木兰的眼睛, “木兰,皇帝他……”傅承恩欲言又止,这时帐外有亲兵的声音响起,“尚书大人,陛下催您呢!”傅承恩叹口气,又深深地看了李亮一眼,这才离去。
木兰心觉不妙,她问李亮,“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李亮沉吟半晌,“这段时间我一直称病不朝,只知道崔浩年老体衰,皇帝凡事多倚重承恩。还有……”他看向她,有些不情愿地讲出下文,“比之从前,皇帝他似乎性情暴躁了不少。”
李亮虽轻描淡写,木兰听了却只觉心惊。这是真的么?难道真如申屠嘉所分析的一样,佛狸他患上了脑疾?
怀中的明光玉再次炙热起来,而她的心却在动摇,如果他命不久矣,她还要离开吗?哪怕是为了孩子。
李亮和奚斤次日金殿请罪,皇帝虽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将他二人革职查办,可在傅承恩的力劝下只是罚没了三年薪俸了事。
李亮回到府里,她就在前厅等着,“他迁怒于你?”
他只是笑笑,从怀中掏出一枚碗口大的白色花朵,“可救我的也是你……这是御苑里种的天女木兰,承恩让我拿给你。”
她默默接过来,“我此行虽险,但却因祸得福找到了明光玉。嘉说,要等到那琉璃层破裂时……”
他打断她,“木兰,你要走,我不拦着。可你要答应我,走之前让我一直伴在你左右。”
她泪水灼灼,自怀孕后,她这般爱哭。你舍不得我,我舍不得的却不是你。佛狸,佛狸,不管离开还是留下,都只能,只会是为了这同一个人。李亮啊李亮,你难道不明白,又为什么这样傻?
他知她心意,“木兰,咱们从前就说过,一切是我李亮甘愿。这或许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又或者是你下辈子要还我的……总之你现在怀着身孕,不要分神去想东想西!”
她在泪光中微笑,捶心的愧沸沸扬扬,也只能在那笑容背后隐藏。这一世,她负了他,可既然他想要她安心,她至少也要假装做到,即便做起来这样难。旁的,唯有待往生加倍以还,这冠冕堂皇的借口听上去那样虚伪,可却如同战场上雪亮的刀光,真实地容不得半点虚假。
众人皆对木兰和这未出生的孩子关心备至,却默契地对她如何怀有身孕一节绝口不提。那日在南大营虽马上驰骋于万军前,但好在木兰身形本就瘦削,秋天夹衣又十分宽大,所以并不十分明显。她自回帝都便闭门不出,是以此事绝少人知晓。
只是她托病为由上表请辞,倒是被皇帝压下了折子,始终不允,只颁了道圣旨准木兰在府中“养病”,并赐珍贵药材、补品无数,甚至太医院的太医都派了来,不容她“婉拒”。
这日李亮方去上朝,宫中却来人传窦保太后懿旨,请木兰往慈元殿一叙。
木兰深知这位德高望重的太后娘娘怕不只找她叙旧这样简单,但也唯有坦然应邀。
窦保太后慈祥的笑容里,每一条皱纹都焕发着岁月洗炼出的智慧。她开门见山,“木兰,我这些话,因为你是木兰,才这样直接对你说。”
木兰的姿态一如往日般谦恭,“太后有什么话吩咐就是了。”
窦保太后叹口气,“我知道错不在你,可为了咱们大魏朝的天下,也只能误了你。”她拿起桌上的药碗,浓黑的药汁那般粘稠,已然一点热气全无,“来,喝了它!”
窦保太后会这么做,木兰一点也不意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日她虽在万军前阻住了佛狸扑过来相救,毕竟没能挡住他半夜相守。而这后宫本就有一张编织细密的网,且反应迅速。她从容站起来,“太后,唯独这件事,恕臣无法遵您懿旨。”
窦保太后一双凤目深邃含威,刻意加重语气道,“这孩子留不得。木兰,在你这是下下策,在我这却是上上策……你以为这孩子会有机会出生?到时候你——”她苦口婆心的规劝在触着木兰面上的微笑时停下来,“如果你自恃身怀龙种而对我的话置若罔闻,那就只当是哀家错看了你,高估了中军‘平头儿’的智慧。”
木兰摇摇头,“太后,您是错了,”对着窦保太后愈来愈严峻的面色,毫无畏容,“这孩子……这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
“哦?”太后大吃一惊,她毫不怀疑木兰所言,她知道木兰绝不会撒谎,但事关重大,眼见皇帝又那般痴迷,她不能不问个明白,“他是谁?”
木兰沉默半晌,才自袖内掏出一枚七彩琉璃宝珠,“南边的……他姓刘。”
“咣啷”一声,窦保太后失手打破了那药碗,药汁尽数倾在慈元殿雅洁的花砖地上,泼墨如图般难测,她喃喃道,“怪不得皇帝待你如此,原来是……”看了一眼木兰,突然住口。
木兰心知效果已达到,就势跪下去,按照想好的说辞向太后求情,“娘娘,木兰自知犯下了大错,但请娘娘看在当时木兰也是为人所制,身不由己,以往又多少立下了些战功……就放木兰去了吧!”
“你……”窦保太后看着木兰,大大踌躇起来。在她看来这事态已远远超出宫闱后院的范畴,而关乎两国相争的砝码,况且皇帝那里……他究竟对木兰与旁人不同,会否容她这个太后插手还是未知。
正在这当口儿,却听殿外守着的嬷嬷们提高声音道,“陛下!”“陛下,太后娘娘正与人在里面叙话呢,请容奴婢去通传!”跟着是皇帝满含怒气的轻叱,“滚开!再挡朕的路,给你们一个个拉出去斩了!”
窦保太后看向木兰,只见后者一派平静,殊无救星到来的喜色,不由对她方才的话又信了三分。思忖间只听宫门被大力打开,旋即皇帝带着贴身侍卫闯了进来,那声势疾若迅雷,猛若闪电,不知道的,只会以为是带兵勇闯敌营,去救自己那至心爱的人儿。太后心中只觉得不妥,一阵阵发凉,又隐隐有些酸涩,皇帝虽不是她亲生,但感念她养育之恩,从来事母至孝,往往行至慈元殿外数十米,便要下舆步行以示尊敬,而今天竟然就这样闯将进来,为了这样一个女子……她再度看向木兰,却发觉她正与皇帝四目相对,脉脉如诉,一刹那似道尽了千言万语。太后陡然间明白了什么,她知道木兰先前那番话不尽不实,这整件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她和皇帝之间,绝不是单纯的君臣关系。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太聪明的女子!
皇帝看木兰无恙,终于松口气。他本对这位养母十分敬重,今日情急下就这样擅闯入慈元殿,心内不安,摒退左右后,才道,“太后,请恕儿臣无礼。”顿了顿,“可有句话还是要说,木兰……她和这个孩子,是儿臣在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谁也动不得!”
太后震撼之下,声音发颤,“你说什么?这孩子……真是你的?”
皇帝望了木兰一眼,再看向她,沉稳笃定,“这孩子,自然是儿臣的。”
窦保太后怒极反笑,“皇帝,你好,你好呀!”她有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儿才抬起手指着木兰道,“她是谁?是你御赐钦封的大将军,是你臣下的妻子!那天你在南大营独个儿守了她半夜,已不知惹来多少流言蜚语,此人和李亮均极得军心,你难道就不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她的语声转而凄婉,“你母亲去得早,先帝那样爱重你,千挑万选找了我来照看你,并不只是照顾你吃、穿……他让我在列祖列宗牌位面前发誓,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能看着你走上歪路!”
“太后!”皇帝轻而坚定的说,“可是我不会走上歪路……有她在,我也不会让自己走上歪路!”他说着轻轻牵起木兰得手,将她牢牢护在自己身侧。
窦保太后心中气苦之极,反而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皇帝,他脸上那执拗的神情她那样熟悉,他小时候犯了错,被先帝罚跪奉先殿,她偷偷送去吃食时他却不要,就是这个样子。当年先帝薨而柔然犯塞,她劝他不要御驾亲征时,也是这副神情。他亲政后雷厉风行,对内一手拔除长孙氏,对外南征北讨,虽也有重臣幕僚,可几件多有风险的大事,从来就意志果决,坚定不移。可是今天,难道她就看着他一意孤行,置国家社稷于不顾,置北魏皇统于不顾,置统一天下的大业于不顾……就这样去情情爱爱么?
皇帝见太后如此,心中也是自责,不由低声道,“儿臣自知今日实在无礼,冒犯了太后,回头再来给您赔罪。”就拉着木兰要走。
木兰默默跟着他走了几步,忍不住回首向窦保太后看去,只见她双肩略略颤抖,显然悲不自胜。
她不由挣脱了皇帝的手,走到太后身边,“娘娘,请保重身体。”略踌躇,才附在太后耳边轻声道,“您放心好了,我也不会……看着佛狸他走上歪路。”
窦保太后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但身子蓦的一震。木兰微笑,转身走向皇帝,将手重新放入他掌中,柔声道,“咱们走吧。”
两人一路无话,就这样来到了皇帝的寝宫乾象殿。他始终将她的手攥得那样紧,似乎略微松一松,她就要消失不见。
宗爰等人知趣的退了下去,宫门四合,帷幕轻垂,这样宽广的大殿里,就只有他和她。
木兰叹口气,凝视着皇帝,“佛狸,你的手在抖。”
他对着她微笑,突然就紧紧抱住了她。她不由闭上眼睛,任由他抱紧她,抱紧她……再没有什么天涯咫尺,再没有什么咫尺天涯,她不久便要离开,可现在她还在他怀里!
他说,“木兰,我不管你说了些什么来宽慰太后,可那些傻念头,你一个都不许动!”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虎口的茧子硬而粗糙,可动作那样温柔,竟一点也没弄疼她细嫩的皮肤。“不管是什么,一切有我。你只要答应我,不能做逃兵。咱们俩个,以后永远在一起。”
她看着他,眼中渐渐含泪,“佛狸,我这样一个女子,嫁的是一个人,怀的是另一个人的孩子,你还要爱我么?”
他看着她,许诺道,“我爱你,木兰,我爱你!”
她闭上眼睛,泪水涔涔滑落,而他的吻落下来,极为珍视地吻去了那些泪水,“不要哭,木兰,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哭。”
当他将她抱起来轻轻放在榻上时,她略惊,“佛狸……”
他笑了笑,为她盖上锦被,而后自己也躺在她身侧,“别担心,我只想抱着你睡一会儿。”
她就有些脸红,却看得他险些情动。于是将大掌覆上她微隆的腹,苦笑道,“你还没有出生,我的地位就开始下降了。”
她听了心中一动,那个秘密几乎要脱口而出,还是忍住了。又过了会儿,只听他呼吸均匀,原来已经睡着了。
他一向少眠,这一觉却睡得酣畅香甜。因为她在身边,那样心安。
她早早醒来,就静静在他怀里躺着,看不够他熟睡中的容颜,那颊上的微笑竟有几分孩子气。她那样舍不得,深深以目光描摹着他面上的每一丝线条,牢牢镌刻在心里,好像这样,就可以安然离去。
他睡得那样沉,她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出来。宗爰在外面等的苦,见了她便一躬身,“这都准备好了,李将军就在宫门外候着呢。”他口中准备好了的是朱漆金顶的四抬小轿,却不提是谁安排的这一切。
木兰淡笑,“有劳公公了。”
宗爰只不敢抬眼,“奴才可不敢当。”殷勤地给木兰打开帐帘,“您路上小心。”这才换过一副神情对那几个抬轿的太监,“都给我仔细着。”待木兰坐安稳,才放下帘子,吩咐起轿。
不远拐角处静静停着一架凤鸾,窦保太后攥紧了手中佛珠,贴身伺候的嬷嬷凑过来,“娘娘?”
只听她叹口气,“咱们就去皇帝那里吧。”
等佛狸醒来发现这一切,还不知将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木兰苍白的面色,在看到李亮时才有丝红润。
当着那些宫差,说话多有不便,一片沉默中她从轿上下来改乘车马。李亮骑马在旁随行,他是朝中少数几个奉王命可骑乘直入禁中的重臣,却少有打马扬鞭的骄气,总是一派谦和。那车帘并不严丝合缝,跌宕起伏中她向外望出去,只见他宽厚的背影就如巨石般坚定。
她一直在想,怎么做,才能对大家最好,即便不能两全,也要尽自己的全力。究竟是走,还是要留下来?从前自然义无反顾是前者,可现如今,佛狸的情状却令她一颗心再放不下来。
李亮却仿佛听到她的心音似的,自马上回首微笑,“这几日你在府里可觉憋闷?出了皇城就是水木门了,去走走么?”旁的竟无一句询问。
她便收起了忧心冲冲,“那敢情好,我也想他们的很呢。”
“水木门”今日闭门谢客,等得原就是这样一位重要的客人。
得奚斤率先来报,白牡丹早就亲自下厨,整治出这一桌精致的小菜,那香气绕梁而上,却缠绵地久久不散,当可堪比“天地日月星”五位主厨的大师风范。
大个儿奚斤只管跟着白牡丹,碍手碍脚却又轰之不走。看他嘴巴几乎咧开到后脑勺去的样子,就仿佛白牡丹已经成了他家娘子,故而对着这一桌美味佳肴与有荣焉的自豪!
听见木兰与李亮的脚步声,白牡丹赶着由花厅迎出来,人未至,笑先至,“木兰,你可让我好等!”照了面,才对李亮敛衽为礼,“多谢将军!”
李亮只是微笑,发现自己被晾在一边的奚斤则大大不满,“牡丹,你多谢李亮做什么?”说完便期待着佳人瞪过来,好享受那片刻的销魂,未料到白牡丹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顾迎木兰入座,“看看你,一点儿血色都没有。来,坐下先喝碗枣茶!”
李亮咳嗽一声,从满脸郁闷的奚斤身边擦过,用手带他一把,“我们也坐吧。”
才总算给了这位大将军一个台阶下。
众人言笑晏晏,酒至半酣,才听见外间有脚步声轻轻响起,白牡丹就起身去迎,“定是咱们的傅尚书来了!”
进来的正是傅承恩,他不但来得晚,似乎还心神不属。大家静下来,不再叫闹着罚酒,傅承恩觉察到所有人都紧盯着他,不由苦笑道,“刚得着的消息,南边有变!”
文帝自那日气急呕血,便一直缠绵于病榻达数月之久。他不得已又复用自己的胞弟彭城王刘义康,而后者为求帝位,对军功赫赫的檀道济多有忌惮,向文帝屡进谗言而未被纳。
逢文帝病情略有好转,他为安军心,特地召檀道济进京朝见,淳淳叮嘱这员大将要用心边务,提防胡虏南下。孰料那刘义康已对檀道济起了杀心,竟在其就要启程离京之际,假托王命以图谋不就之名将檀道济捕杀,同时遇害的还有其麾下的多员猛将。待文帝得到消息,为时已晚,他虽后来下令诛杀刘义康及其党羽,可究竟已无法挽回那一代名将。
消息很快传到北魏,诸将自是抚掌大快,盖因檀道济一除,刘宋军队中再无此中流砥柱般的领军人物,无可畏也!
而木兰等因与檀道济皆有过正面交手,对其武功谋略心下赞服,不禁慨叹这刘宋的“传奇”戎马一生,反倒落得个如此下场。
傅承恩落了座,连饮三盏,才对着她道, “木兰,我从来就服你,可你怎么就能预料到那檀道济不出三年定遭不测?”
木兰微叹口气,道:“我一介凡人,自然不能未卜先知,只是根据文帝的性格和刘宋朝堂的形势推断罢了。”略顿了顿,才接着说,“宋文帝深谙君王之道,无论是彭城王还是檀道济,皆是用其能,同时也抑其能。他就借着这微妙的平衡凌于众臣至上,维持君权的强大。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万料不到随着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那刘义康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假传王命铲除异己。”她说到这里停下来,那段在宋宫的时间虽短,但与文帝的亲密……却仅次于佛狸,她并不喜欢他,却不代表着愿意看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她究竟在宋宫经历了什么,还有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都是大家心中极想知道却又极其推拒的。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半晌,还是李亮开口道,“上次大战后,我军虽死伤惨重,但真正大伤元气的是刘宋。皇帝的脾气,从来是不予罢休,如今正值刘宋人心低迷,更无强将,怕陛下他要再度南攻呢。”
傅承恩面有忧色,“你说得不错。依我看,很可能就在这几日。”
木兰沉吟,“虽无十分的把握,但如果打定主意要开战,自然越快越好。战机稍纵即逝,文帝亦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迟了便只有望江兴叹!”这自然是佛狸的想法,她的手放在桌下,逐渐冰冷得像要快冻起来。
长江自古为天堑,浩瀚的战场便在江岸延展。两国实力相当,即便在目前形势下北魏略有胜算,仍可预想到战事的悲壮惨烈,多少人将为此送掉性命,多少人将为此失去亲人,多少人将会被迫离开家园,流离失所……如果是为了天下一统,她可以助他,可是她却明明白白知道他不能!
佛狸具备了创造历史的能力,可历史并没有给他这个机遇,他注定只会是徒劳而返。
木兰心里沸沸扬扬,充满了矛盾,可有苦难言。
李亮看她脸色阴晴不定,便伸出手去拍拍她肩膀,柔声道,“木兰,你还有我们。”
他举起了杯,众人跟着举杯同饮,继而将酒杯掷于地上,清脆的声响果毅刚决,便如战场上击鼓同饮的豪壮,就连弱质纤纤的白牡丹也一派勇往直前。
木兰说不出话来,自己何德何能,竟得到了他们全部的关爱。并不需要明言,她知道,无论她打算做什么,怎么做,这些人都是她最坚强的后盾和最坚定的支持者。
乾象殿中一片狼藉,呼声连连。
皇帝头疼欲裂,直想往地上滚去,强凭一股意志力控制住,只扯下了高悬在殿柱一侧的厚重宫帷,用手撕得七零八落。又顺势一脚踢倒了铜鼎,推翻了御案,登时香灰四溢,泼墨倾卷,混合成一派怵目惊心。他还不作休,抽出那寒光长剑,便如疯虎般朝着那些惊叫游走的宫人们身上刺去。
窦保太后看到这样一副场面,又惊又骇,只强定心神,提高嗓子喊他乳名,“佛狸,住手!快给哀家住手!”那明晃晃的剑锋竟当胸穿来,对上的是一双充血的兽般的灰眸,太后吓得忘了闪躲,就看着那冷芒寸寸逼近,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噗”的一声,温热的血溅满了脸颊,太后的腿已然麻木,就僵硬地戳在当场,她闭上眼睛,那致命的疼痛却仿佛不见踪影。一切静下来,忽然听到重物落地的声响,太后睁开眼睛,却发现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宫人倒在脚下,而一步之遥便是皇帝,手里攥着滴血的长剑,那眼中兽般的光却敛去了,只余一片空茫。
她心里松下来,双腿发软,倒在了地上,“佛狸……”
“当啷”一声,皇帝手中的剑落了地。他向着她缓缓跪下来,中间是那老宫人已然断气的尸首,他的声音压抑而痛苦,“母后,这就是我拓跋家的宿命么?看看我都做了什么,都做了些什么……”
太后的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用沾满了老宫人鲜血的手不顾一切地搂住他, “不会的,佛狸,不会的!”她像抱小孩子一样抱住他,喃喃地重复了很多很多遍,那道武帝早年英明神武,一手开创了北魏王朝,可而立之年过后却性情大变,暴虐嗜杀,先帝……先帝他脾气甚好,可也是年轻轻便辞世,她虽不是宫妃,可从来都得先帝信任,他……发作的时候,总是遣散宫人,只留她在身侧。
太后轻轻的颤抖,她早年作为罪妇籍没入宫,却被先帝看中教导皇子,可谓否极泰来。她并不是他的妃子,可谁能知道她付出了那样多?
慈元殿的宫人们都知道,太后穿衣洗浴从不要人服侍,都还赞她谦和慈恩,可谁知道,谁知道那精美的凤袍下掩盖的是什么?
那些横七竖八的伤痕,就像她作为太后的尊荣一样,将会陪伴后生。
而那些不为人道的秘密……
窦保太后霍然睁开眼,看着皇帝,就像他小时候那样,无比怜惜和爱宠。她用手指着那些远远的跪在殿门口,发抖又不敢离去的宫人们,对他说:“就给他们留个全尸吧!”
他已回复了冷静淡定的表情,只有唇角的一丝颤抖表明了内心的挣扎和矛盾,那厢油滑的宗爰已经从相对安全的外围欺进来,就是这个识时务却绝不是俊杰的宗爰,悄悄拾起了皇帝丢在地上的长剑,绕到那些将头紧紧扎在地上求饶、抖若筛糠的宫人们身后,手起刀落,干净利索的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那些人甚至不晓得要逃,就眼睁睁看着同伴在血光里歪向一边,接着是自己。浓重的血腥弥漫在整个寝殿,皇帝从没有像今日般厌恶过自己,他竟没有阻止……这接近于默许的凶残,深深地将他击倒。从来自视甚高的皇帝,从来注重仪表的他,竟弯起身子,向一边干呕了起来。
他真恨不得去死,他恨自己不能。那样向无边的黑暗堕下去的时候,他只是悲哀,拓跋焘,你从来不是英雄!你自以为是,却什么都不是!
这样的你,如何去要她留下来?如何去让她幸福?
当认知到这一点,那悲哀便已上升为绝望,他闭上眼,希望自己不再醒来。
窦保太后当机立断,向外封锁消息,称皇帝辍朝几日,为卜战争庙算往采凉山斋戒沐浴祈求神明指引。
整个太医院便在乾象殿侯命,她镇日便守在皇帝身边,衣不解带,目不稍寐。
他一直没有醒来,药石不进,汤水未沾,就这样一步步接近油尽灯枯。
太后一颗做母亲的心有如炭火熏炙,恨不得自己替他去死,恨不得他替自己而生。这样煎熬到第五日,眼看着他就要不行,她绝望中忽然记起他倒下去前那喃喃的两个字,燃起一丝希望,附在他耳边轻道,“木兰……佛狸,如果你就这样去了,我发誓,我会让她来给你陪葬!”
皇帝看起来没有丝毫反应,太后眼中的神采渐渐涣散,她哀哀的看着他,就想,佛狸,难道你就这么去了?抛下我们孤儿寡母,抛下这蒸蒸日上的北魏皇朝,抛下这唾手可得的天下,就这样去了么?
泪水已经干涸,当她木然站起身,要去将刚才的威胁付诸实践的时候,忽然,发现他的小手指略微动了下。
“佛狸!”她惊喜地扑过去,凝神仔细端详,他的呼吸逐渐急促,几乎是被一股力量逼着,睁开了眼睛,“不……”
他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可那双眼睛还是执拗的看向太后。
窦保太后泪眼婆娑地点头,“我知道,佛狸……只要你肯醒来,我便不动她。”她停下来,深吸口气,才毅然决然道,“不但如此,如果你肯好起来,那母后拼却性命不要,也一定让她在你身边陪你!”
她这话不是权宜,她是为了拳拳爱子心,她以为他会高兴,孰料皇帝却深深皱起眉,他脸上的表情那样痛苦,吃力地挤出一个字,“不!”
声音很微弱,却掷地有声。他的心不是痛苦,已然完全一个空洞,剩下的,只是外面一个皇帝的躯壳。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不能要木兰陪自己承受这种痛苦,他要她走,远远的,永远也见不到才好。
那样她便不会伤心。
这天下近在咫尺,而他却伸出手,将她推至咫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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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眼迷离赶工中,偶也希望快点结束,能多准备点新年礼物给大家!
掰了点脑瘤的症状。拓跋家前几任皇帝其实被史学家怀疑有遗传性精神病史,从怀疑为冯太后私生子的孝文帝开始才没有滴,但是偶为了小元昊的健康就给篡改了。YY中将脑瘤压迫神经的症状诠释成初期头疼,后期情绪暴躁,呕吐,等等。
汗,若有不合情理处,希望医生筒子们表怪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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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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