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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五十五) ...

  •   昨日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虽然不大,但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到了今天,那日头在当空照着,可风却凉飕飕的,似乎从北方山脉挟着阴郁而来,直往人骨缝儿里钻。
      皇帝近日来觉睡得少,批阅奏折又思虑过度,愈发头疼的厉害。好不容易盹着了片刻,却是悚然惊醒,只觉后心的衫子湿答答贴在背上,原是浸透了汗,说不出的烦闷难过。司衣监的内侍忙过来伺候他换过常服,皇帝顺手接过一碗酽酽的热□□,抿一口,却又撂下了。瞥见宗爰看那计时的铜漏,灰眸只是瞬了瞬,就猜到,“是承恩么?叫他进来。”
      兵部尚书傅承恩在殿外候了半晌,方见内侍宗爰从里面一路小碎步行来,只凑近了才道,“大人,陛下请您进去呢。”
      傅承恩待他却甚是客气,说道:“有劳公公。”这才往内殿去了。
      皇帝负着手正在发神,见他要行跪拜大礼,便抬起手,“这儿就咱们君臣两个,免了。”
      “谢陛下!”傅承恩却不敢怠慢,仍将那拜礼行足,方在一边垂手而立。事情虽然紧急,但他看皇帝的样子,显已智珠在握,就也不便多置喙。
      就这样静默了半晌,皇帝终于开口,却问那不相干的,“荀瑛丫头最近可是闹的厉害?”
      傅承恩心中纳闷,但知这位皇帝的心思向来难以捉摸,就老实道,“是,才请大夫瞧过,开了些安胎静气的方子,也还奏效。这几日胃口是好了很多。”
      皇帝闻言略展颜,“那很好,朕总算有一个妹子托付对了人。”
      傅承恩忍不住抬起头来,却发现皇帝正凝神瞧着他,唇角是微微的笑,赞道:“承恩,你好得很啊。”可那一双灰色的利眸却殊无笑意。
      他的汗便涔涔自额角涌出来,“陛下……”
      皇帝却早已掉过头去,望着窗外那层层簇簇绚烂着的火红枫叶,再远处便是黑黝黝的兽一样的宫脊。他说,“都准备好了么?”
      傅承恩垂下眼,恭答道,“是。”
      又过了良久,皇帝终于转过身来,往外走去。
      他留在原地不敢动,直到听见那句“随朕一起来”,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忙不迭跟上。

      出皇城沿官道往南,约摸小半个时辰的马程,便是拱卫京畿重地的南大营。
      天子出行依例以黄帷障地,御驾仪仗逶迤如龙,丝毫减省不得。但拓跋氏乃是马上得天下,皇帝更是十四岁起便领兵抗击外侮,多少带了些行伍的果决豪爽,对这些繁文缛节并不看重,今日事出突然,更是轻衣简从,仅只带了两营御林禁卫。
      魏朝治军素严,一路上只听那得得马蹄声似踏着鼓点般齐整,偶或有盔甲剑戟碰击的金戈之声,却使人愈发感到如风雨来前的静谧。
      中军向为皇帝亲统,如今却搅入了两军私斗中……虽情有可原,究竟有伤国统,纵皇帝有心原囿也难,怕真要严惩不贷来以儆效尤。而北地军团,牵扯到当朝第一虎将李亮,倒是不知皇帝会如何处置。傅承恩正想着,不妨那双灰泓飘过来,“这大营中两军私斗的新鲜事,几百年未遇,却教朕给赶上……你这个兵部尚书,可有什么要说?”
      傅承恩听那语气心下由不住一沉,知道皇帝怕已怒到极处,可他却不能弃奚斤和李亮于不顾。仔细斟酌后,方答,“启奏陛下,此事可大亦可小。”他向来才思便捷,不过电光火石的一刹,腹内已有了数稿,皆是为他二人脱罪的说辞。
      没想到皇帝淡淡一笑,却没容他说下去,“傅小子……就知道你向着他们!”
      他大震,仓皇抬起眼,只听皇帝徐缓的声线,一字一句传来,“木兰她向来这么叫你……你今次是为了她,就如同他们也是为了她,是也不是?”
      深沉的哀水涌上来,几乎要将他吞没。他挣扎着用颤抖的手抓紧缰绳,只是说:“陛下……”
      皇帝仍是笑,眼底却愈加冰冷,“好个李亮,好个傅承恩,好个……”好个佛狸,仿佛是带着深沉的自弃,无法面对这最后的名字,那个软弱得令人厌恶的自己。
      傅承恩紧抿着唇,不再试图求情。实际上他不知道该给谁求情,又该对着谁来求,隐约只是想,就如此吧,就如此。
      “报——”探子回报说前方两军已然开始动手。
      皇帝一双眼沉静如不见底的深渊,却吩咐停止前进,便在大营北面的平丘上遥看事态进展。
      傅承恩的后脊一阵发凉。他知今时的拓跋焘已不同往日,拓跋王族骨子里的疯狂嗜杀似乎也侵袭了他们英明神武的王……他毕竟首先是一个皇帝,他对李亮怕已动了杀意。

      白马疾风乍见故主,不由欢快地撒开四蹄,转眼将雷神抛在了身后。而李亮忧思重重的心也在乍见她的那刻全部清空,除了喜悦再容不下其他。
      马蹄扬起阵阵黄尘,及至近前他飞身下马,再也按捺不住地将她搂入怀中……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风声、人声,甚至疾风不满的嘶鸣,所有的一切都隔得那样远。而她就在这里,真实而温暖,甚至呼吸相闻,他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热血沸腾,也只能说出来一句,“你回来了,木兰。”
      她也噙着泪,她负他太多,她没料到他竟待她若此,可终究只是忍着一时不推开他,而不能是一世。“让你们担心了。”她轻声道,眼睛越过他的肩膀,对上奚斤满脸傻笑的脸,四周是那些同样傻笑着的兵们,甚至还有一匹因被忽视而正在“吹胡子瞪眼睛”的马,几乎是下意识,视线再往远处延伸,却不由自主地轻眯起双眼。
      虽然距离那么远,但她终于明晓了这压力的来源。速度好快的一队骑兵,迅雷不及掩耳的自那山坡上直冲下来,那前头是盘龙衮金赤黄旗,杀气,似乎也一泻千里。
      佛狸!
      李亮感觉到木兰的僵硬,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一双眼睛却透出无尽的热烈……那种对他从未有过的热烈。他心如死灰,手不知不觉地松开,只是半麻木的转过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原来是 “他” 来了。

      御林军训练有素,但见其来得迅猛,那骤停也无声无息,端是收放自如。
      众兵伏地三呼万岁,其声震天。而皇帝却面色凝肃,只望着前方一点。
      天阴沉沉的,气压那样低,似迫得人喘不过气来。“陛下!”李亮方踏出去半步,不妨被木兰扣住手腕,慢慢对他摇了摇头。他遂停步,看着她移动步伐向前走去。
      皇帝立在那里,看木兰向自己一步步行来。心中轰轰隆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土崩瓦解,仿佛千年雪峰上的冰雪在融化,脉脉暖流下一颗心渐渐春回。
      她向着他走过去,不用回头,即能感受到身后李亮失落的目光就停在自己挺直的背脊上,如芒在刺的疼痛,而前方却是那双穿透人心的灰眸,一热一冷,冰火两重天,却叫她这般煎熬。李亮如此待她,叫她怎样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最大的残忍假作最大的仁慈施于他?可是佛狸,佛狸……她将背挺得更直,目不斜视地走着,却将傅承恩的忧心忡忡,奚斤的迷惑费解,那些兵士们的惊疑不定尽收眼底。平生经历过大小战役无数,她却从无像今日般彷徨,究竟怎样做才是最好,又或者,这世上本就没有一个两全之策。
      腰腹之际隐隐酸坠,她只是一步步向前走着,而终于不得不停下,向着那明黄服色的人跪伏下去,“此事皆由木兰所起,请陛下莫要迁罪他人。为臣……甘愿领罚!”
      木兰谦恭地垂着视线,只觉皇帝的怒气有若千钧般压过来,她脸色更加苍白,却平静如初。
      夹杂着怒气,皇帝心里只是伤心。木兰你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经历了这么多,她死而复转,他也仿佛跟着她死过一遭儿又重新回来……他怎么可能会放手,怎么可能还会任她留在李亮身边做挂名夫妻?什么礼记人伦,君臣纲常,他不希罕什么“一代明主”,他要的是她!
      她怎么会不明白,她只是一如既往的倔强。她明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两全,却偏要置自己于这生生撕扯的痛苦中。有时他怀疑,在军人的使命、朋友和爱情中,她究竟把自己排在第几位?还是像她有次貌似玩笑的对他说,“最重要的,总是排在最后,佛狸。”他想他知道自己的位次了,尽管这样的无可奈何……只因她是木兰。
      狂风猎猎,而木兰跪在那里,单薄而坚定。皇帝终于叹口气,“你起来再说话!”
      “是,谢陛下。”她刚站起身,一股巨大的眩晕感突然袭来,几乎要立不稳。
      李亮情急关心,几个箭步抢上前,她一只手将将搭住了他的肩膀,身子仍在缓缓往下滑,眼睛却牢牢盯住那同样抢上前欲扶的皇帝,无声地请求他,“佛狸,不要!”
      他脸色铁青,一双灰泓冷得几乎要结冻,终还是慢慢放下了已经伸出去的手。
      她心中一宽,登时没有了力气,只听到周围人在喊着什么,渐渐失去了意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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