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日暮风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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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时辰有些赶，两人并不是一道来的。一个从自家坐轿，另一个走步，裴王府议完事直接过来，在聚宝街边的拐角胡同碰头，相携着进的夏家大门。
不须事先招呼，便做得一派和美夫妻相，归宁归得甚妥帖，倒不失为一种默契，是以回去时也循了这个路子。
染舟掀了帘子探出半个脑袋：“不一起走吗？”
苏濯脚步停住：“我还有事。”
染舟再问：“晚上回来用饭吗？”
“不必等我，”苏濯顿了顿，“回去收拾一下，得出去几天。”
来去寥寥的四句，最终染舟“嗯”了一声没再多话，脑子凉快不少，想起早上安荣喜说的，必是去那什么范家集办些销案之类的手续。
由此他又要出门，临了才同她说，几天没个准，譬如三十晚上的年夜饭，保不齐也得自己吃，恐怕归宁这出了了，一切重回到老样子。夏染舟忽然有些发蔫，不知这回自己是否又多心了，总归这日子过得，实在很不得劲。
风头一换，五两竿摇，只不过稍显快了，心念没跟上，苍凉得慌，且不知何时是个头。
双人轿里坐着她独个，沿着聚宝街走，一路不太顺畅，时走时歇，颠得整个人都惶动，索性停了轿，自己下去慢慢往回踱。
年关难免热闹，都赶着拾掇家用置办年货，也有不少武术杂耍的把戏，挤了一街的人，靠东边有小孩子学唱戏，大着胆子只是清唱，辨不出调子，大约听得那词喜庆：“……买绫罗，和绸缎，做一对少年的夫妻咱们过几年……”
毕竟姑娘心性未减，闹腾声里走一阵，也算抛掉些不快活，染舟夹在另一堆小屁孩中，看老爷爷画糖人，画了一个吹笛子的韩湘，颇得几分神韵，插在架子上侧转俊秀面孔，恰合着一副清高模样。
自然而然想到某个人，染舟禁不住发笑，遂伸手去拿，却冷不丁记起来，自己此刻浑身上下，压根摸不出一个铜子儿。
那头咿咿呀呀的腔调飘过来，仍唱不顺一句：“……做一对年少，做一对少年的夫妻咱们过几年……”
染舟幽幽在心里接了下半句，可知少年夫妻尚蹭蹬，胳膊半途顿了一顿，没来得及收回来，结果那老爷爷当她够不着，还帮着将手边那个玲珑宝塔取下，染舟一阵尴尬，边上却有人替她递了银子过去。
她一怔，看清来人不由惊喜道：“啊，是你。”
老爷爷搓着手里的银锭子：“三文钱够了，您给多啦。”
“正好，”姜岑颔首，“还要这一个。”韩湘子和宝塔，甚不搭介的两个取下来一并递给她，“过年大礼。”
染舟失笑，接在手里：“谢谢。”冷不丁被姜岑揽着肩膀往边上一带，原来正有货郎子经过，险些被担子撩着。
拨浪鼓咚咚地响过去，甩掉好几样小玩意，两个孩子便跟在后头边蹦边笑，剩下的争着去拾，你推我我撵你地乱作一团，撵得中间两个大人动弹不得，一个尚伸手护着，另一个却红了脸光顾着避，只边上再轻轻地撞一下，顺势栽进怀里去，便成了半搂半抱的姿势。
染舟回过神，忙挣开了勉强退后两步，又被推回来些，颇觉尴尬：“咳，咳，小弟弟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结果那帮猢狲祖宗，竟没一个听得见。
姜岑笑笑，然后弯腰同边上孩子也不知说了句什么，小家伙居然乖乖起身，拉着两个同伴让开，笑嘻嘻看了染舟一眼，又附耳过去另几个，也都半情不愿地挪开两步继续闹。
如此这般，果然不一会儿便辟了条道出来。
染舟诧异：“你方才跟他们说的什么？”
姜岑正经跟那孩子挥手作别，然后若无其事地道：“走吧，别挡着路。”
算来妙云山上相别也有一个月了，老朋友重逢自然高兴，却再不能毫无顾忌地挨着谈天，毕竟一个已为人|妻，不知远近多少才算合适，两人距开了约莫一丈，隔着人声鼎沸，彼此还能望见。
姜岑先开的口：“换了地方，住得可习惯？”
染舟道：“还好，挺习惯。”
“苏濯好么？”
“挺好。”
无端端默了一阵。
染舟便再浑扯两句：“他字写得挺好，有一个琴更阁，你听说过么？什么琴茶书画……”拉着一个尾音费劲去想，不防被姜岑打断：“我是问他待你好么。”
这厢回得倒快：“挺好。”挺好，挺客气。接着彻底没词，仓促间编不出像样的，只敷衍一句，“有空来坐坐。”
姜岑没应，隔了会儿却问：“你去过琴更阁？”
“倒是想，”染舟摇头，“不晓得在哪儿。”
“不是苏濯自己告诉你。”
“……不是。”
“介不介意他有事瞒你？”
染舟心想，他那用得着瞒？没提起过的事真是海了去了，譬如这个琴更阁，我介不介意有关系么，干巴巴地自嘲道：“哦，要是有趣些的，我并不介意知道。”
姜岑闻言，沉吟片刻：“也好，该让你知道。”
后半句听着可疑，仿佛真有什么要紧的，染舟跟过去两步想问问清楚，一抬头却瞅见那家南果铺子的招牌，正楷大字写的“黍香春”，原来不知不觉，业已行到最东头了。
“地方不难找，就挨着雁留街。”姜岑停步，转过来接着说道，“只是这个琴更阁有些渊源，不知你听过没有，如今几个儒生看管着，须得苏濯本人的一幅字才进得去。”
染舟点头又摇头：“你去过吧？”
姜岑微笑：“下回记得穿男装，方便带你去。”顿了一顿，“到这里，不送你了。”
染舟也笑，仰着脑袋望他：“好。”
姜岑身形未动，她便拖着一脸笑容摆手，倒退两步拐出聚宝街，才转身往回走。其实笑到尾声有些落寞，还曾撂下大话要彼此偿清了再做朋友，如今新妇身份又多几重约束，下回见他也不知是何时。
忆及那一日天高云淡，红叶白衣，夏染舟蓦地生出个荒唐念头，她想扭头回去，可也只是想想而已，万万当不得真，况且回去能怎么样，顶多再闲聊几句罢了，脚步虽慢却半点没犹豫，依旧蹬蹬地直往前走。
余下回家的一段路稍显冷清，却也没剩多少，染舟一个人索性也走得自在些，攥着玲珑宝塔可劲儿舔，统共八层，舔到自家门口只剩下根光溜溜的竹梗，进了屋将韩湘子搁在花插里，然后喊曼桑收拾行囊。
这种小事，自不必她动手，只管坐着喝茶，看小丫头南杉忙活，收拾来去不过几件衣裳。
染舟闲话道：“东西倒少。”
南杉性子活泼些，叽叽喳喳地应道：“是呢，侯爷嫌麻烦，出门杂七杂八的都省去，从前还有个带笔的习惯，如今也免了。”
染舟咕咚一口热茶下去，哈着气慢条斯理道：“肚里装着墨水，自然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出门作诗题字的也方便。”实则有说没说地附和，也不全是真夸。
谁想南杉还挺较真：“奴婢倒听说，竟是专爱那一件的，您往那头看，就是架子上最靠右边的那根。”
隔了大半间屋子，染舟眯着眼睛瞧不清楚，索性起身过去桌案边，一溜的物件没敢乱动，只站定了一一打量过去，最终目光停在那个简简单单的乌木笔架上。
笔头是普通的小长锋，也不见得有多么饱满顺挺，笔管倒别致些，比宝蓝更显沉稳的颜色，看着像是瓷制的，难为它做得细巧。
南杉在后面也昂着脑袋张望：“其实奴婢进府日子尚浅，大都是听来的，平日也并没见主子使过，只是曼桑姐姐说不好乱动，想必贵重得很了。”
可巧曼桑正捧了东西进来：“夫人，冉州比这边暖和得多，奴婢挑了几件窄袖的单衫，再备一件夹衣，走时将那件紫貂长裘披着，您看是不是合适？”
染舟瞥一眼，怪道：“拿我的来干什么？又不是我出门。”
曼桑道：“夫人自然也一道去。”
染舟莫名其妙：“他没说带我一起啊。”
曼桑仍盈盈笑道：“许是夫人记岔了，侯爷早上确是这样吩咐过的。”
南杉插嘴：“错不了，那时奴婢也听见了，想是带夫人一块儿出去散散心哪。”
敢情他们家侯爷的吩咐，都趁着黑早下的，染舟一回也没赶上，只将信将疑地点头，任由两个丫头继续收拾，好在苏濯这日回来得早，便去当面问他。
苏濯的答复：“嗯。”看她一眼，“吃过饭了？”
染舟顺口就应了个是。
苏濯淡淡道：“这就走吧。”
染舟尚憋着半句疑问，径直咽下喉咙，混着一肚子茶叶水思忖片刻：“是。”自己施施然踏出房门。
苏濯便也转身出去，不经意瞥见一个奇怪物件，原地纹丝不动，只将眼风再扫回来，端详了一阵。
玲珑剔透的一个小花插，摆在角落正背光，上头歪着一个，像是人的玩意儿，苏濯不禁蹙眉，目光转向曼桑，那丫头却也正略踮着脚朝这边瞧，抬眼起来，亦是满脸茫然。
多出来的，夏染舟的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日暮风吹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