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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共进午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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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士没有听出来的言下之意,念卿并没有特意解释,听见他的后一句话,心下不免叹息。
果然,来了。
想不到,今日引出来的第一条蛇居然是他。
她有心探个究竟,自然不会拒绝,抬起头看向梓商,不答反问:“道长请客吗?”
他浅笑,“自然。”
念卿欣然同意,梓商带着她就近寻了一家酒楼,他知她喜静,特意吩咐小二准备了雅间。
点菜时,又细心询问:“念姑娘可有忌口?”
念卿心中的烦闷被他挥散了不少,但脸上却无甚情绪波动,摇头答话:“没有,我不挑食。”
从前她被师父扔在山里封闭式训练时,年纪小,修为尚浅,受不了辟谷,饿极了见什么能吃就吃什么,忌口的话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梓商应了声“好”,点的全是一些招牌菜,菜色颇多,随后又点了两壶酒,念卿也没阻拦,反正不是她付钱,虽然她也不差这点钱。
“好嘞!客官您稍等。”
小二脸上洋溢着热情,点头哈腰的退下,待人走远后,梓商又客套道:“在下不知念姑娘的喜好,随便点了一些,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嗯。”念卿轻应一声,不复初遇时的热情,语气温淡,客气疏离,“道长多虑了。”
人的新鲜感总是不长久,她对他的新鲜感过去,纵然这人不讨厌,也没什么兴趣逗弄了。
梓商心思细腻,自然能察觉到,他并非话多之人,念卿亦不是,桌上有茶水,他给彼此各倒了一杯,谁也没再言语,雅间内一时静默无声。
酒楼上菜速度颇快,没一会儿功夫就将饭菜和酒水端上桌了,全部上齐后,梓商抬手作邀请手势,道:“念姑娘,请。”
念卿没跟他客气,闻言拿起筷子就去夹菜,她早上起得晚没吃东西,这会儿倒真饿了。
见此,梓商反倒乐了,他开口调侃,语气戏谑:“念姑娘就不怕我让人在菜里下了毒吗?”
念卿一愣,脑海里浮现起那日在船房里,她请他喝茶时问的问题,想不到再见时竟被他反问了回来。
这小道士,还真不是一般的记仇。
她没急着答,将手中夹得那口菜咀嚼咽下后,方放下筷子回话:“不怕,就算你下了毒,也难不到我。”
梓商没有反驳,揉揉鼻尖,略显窘迫,失笑道:“这倒也是,在念姑娘面前使毒,不过是班师弄斧,自讨无趣而已。”
对于这句评价,念卿没有谦虚,她低头倒了杯酒,笑而不语。
要是说别的,她可能不敢断定,但医毒之术是她最大的底牌。若非至高强者,胆敢近她身,那么此人的生与死,便在她一念之间。
关于这一点,她是极有信心的。
只不过,这个梓商道长,她还真是猜不出来他主动接近她的目的何在。
雁归湖相逢可以说是巧合,她恰好发现他在那里捉妖,因身份缘故有意与他结识,但今日相逢,恐怕就是对方有意而为之了。
他若也同旁人一般想要她的命,绝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且不说他二人的身份会惹出多大的乱子,单凭他自己的本事,根本杀不了她。
论及家仇,她印象里从未与这小道士身后的势力结过仇怨,反倒是他的师父曾有恩于她,虽然可能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至于私怨,也不大可能,雁归湖之前她从未见过他,而且观他的态度也不像是对她心怀怨恨。
可若非冲着她的性命来,她又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毕竟除了这条命,她身上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会是他想要的东西吧?
即便是有,那也不该是他能知道的。
念卿刚来慰城,还有很有要事需要筹谋,若非太过疑惑,她根本不会留下来陪梓商浪费时间。
他太能装了,要想搞清楚这小道士究竟有什么目的,恐怕还得费些功夫。
“念姑娘?”忽听对方唤她,念卿回过神来,“怎么了?”
梓商温言提醒,“少喝点酒,都不见你动筷子。”
听到这话时,念卿刚抿了口酒,她听话的放下杯子,垂眼道:“抱歉,刚才神游天外了。”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你是有心事吗?”梓商笑笑,没等她回答就又道,“其实我也看的出来你今日不开心,凡事不要想太多,想得多了不过是自寻忧愁,理不清的事情就先丢在一旁,享受当下。”
念卿抬眸看他,唇角带笑,眸中却是凉薄一片,“道长倒是活得通透。”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怎么可能放在一边呢?
她永远都不可能再似他这般,拥有少年心性,任性妄为了。
梓商拧眉作思索状,并起拇指与食指对点着拈了几下,厚脸皮的应道:“可能比起你……倒是强那么一点点。”
话落,二人都笑了。
梓商见她的情绪终于好起来,指指饭菜,道:“念姑娘,我们先吃饭吧,待会儿菜就凉了。”
“好。”
二人并未贪杯,酒只是配着菜小酌了几口。
吃完饭,梓商去付账,念卿则在酒楼门口等他。
她是真的有些看不透这个人,几次见她异样都不会询问,反倒转移话题极力逗她开心。
在她愣神的工夫,梓商已经出来了,他走到她身边,极其自然的询问:“念姑娘住哪?我送你回去。”
“枯鬼茶坊。”念卿没有拒绝,任由他送她回去。
梓商了然,什么也没问,与她并肩而行。
正午时分,街上人流相对稀少。
这家酒楼离枯鬼茶坊不算远,只隔了一条街,二人闲聊几句也就到了。
念卿没急着进去,不慌不忙地等着梓商邀请她同游灯会。
果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他站定在她身边,语气温和,浅笑开口:“再过几日就是人族的拜月节,现在我与念姑娘应该也算得上是朋友,那不知在下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念姑娘一同游玩赏灯?”
“可以啊。”念卿当然不会拒绝,她非得要看看这个小道士究竟有什么目的。
“如此,多谢姑娘赏脸。”梓商抬头朝枯鬼茶坊看了一眼,俯首道,“我先告辞了。”
念卿点点头,转身进了枯鬼茶坊。
梓商眸色微暗,目送她进去后,也没停留,转身离开。
***
同一时刻,极东之地。
此处乃雪山之原,常年大雪纷飞,仙族之首岳衡仙派便是在此立派。
漫天雪花飞舞中,唯有腊梅独自绽放,这场景更显得院中孤零。
一柄泛着森冷寒光的银白色长剑,肆意穿梭在飘落的雪花与梅花瓣之间,握着剑柄的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顺着往后瞧,其主人是一位身着淡蓝色长衫的少年,他如墨染般的发丝在寒风的吹拂下张扬飞舞,俊逸的脸庞上挂着浅浅的笑,额间霜花印记因这抹笑,似乎也变得温暖了些许。
飞雪舞剑,又美又飒。
朔坤手腕一个翻转,长剑已至身后,他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溢出的汗珠,转身打算回屋歇息片刻。余光却瞥见院子门口站着一个人,待看清是谁后,他目中略显惊愕,赶紧将剑收了起来跑去迎接。
“弟子参见师尊。”朔坤站定在对方面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语气难掩兴奋。
来客是一位身着银袍的男人,童颜鹤发,长相极为儒雅,嘴角挂着温柔的笑。
他便是岳衡仙派现任掌门人,也是整个仙族的首领,唤作泫逸。
“凌霜七式到了你手里,倒真是发挥了它的作用。”泫逸目露欣慰,亲手将朔坤扶起来,毫不吝啬的开口夸奖。
这凌霜七式,乃是岳衡仙派内门弟子必修的剑法之一,一式比一式难,融会贯通需下苦功夫。
他来了许久,将朔坤舞的剑法看的清清楚楚。
朔坤听见这话,笑着挠了挠头,眉眼里有自豪,但在长辈面前,又有些不好意思。
“师尊过奖了,若非您苦心指导,弟子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练到第五式。”微顿片刻,他迟钝想起正事,又赶紧侧身让路,“师尊,您找弟子是有什么事吗?进屋里说?”
泫逸淡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中难掩赞许,随朔坤去了里屋。
师徒二人相对而坐,朔坤急忙给泫逸倒茶,他接过轻抿一口,方叹息似的说:“坤儿,想必你已经猜到本尊此来为何。”
朔坤心中确实隐约有了答案,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徒儿愚钝,望师尊指点。”
泫逸轻笑一声,略显无奈:“坤儿,你是本尊亲手带大的,作为师父又岂会不知你的心思?”
朔坤被当面戳破,尴尬的喝茶掩饰。
泫逸怔怔的看着他,继而收回目光,严肃的道:“三日后,本尊将在沧澜殿为你举办成人礼,礼后,你便和璞真他们下山吧。”
朔坤犹豫了会儿,神色略显为难,“师尊,若我们这一脉的内门弟子全都下山……”
“本尊知道你的顾虑,但我岳衡仙派能位仙族之首,靠的从非一人之能,而是千百年间奠定下来的根基。”
泫逸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然后往嘴里送了口茶,半开玩笑的说:“况且我们这些老家伙老是老了点,但也并非一无是处,师门中事你无需担忧。”
朔坤没有别的借口,垂首应答:“是,徒儿多虑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泫逸的声音又响起:“坤儿,你可知为何仙门历派弟子在成年后都要入尘世历练?”
朔坤皱眉思索了一阵,摇头道:“徒儿不知,还请师尊解惑。”
泫逸轻笑,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天上飘下来的霜雪,目光有些虚无,嗓音却依旧温和。
“人生来历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因你们于派内长大,这些苦难自然也就都免了。”
他转身端起桌上茶水润了润喉,又垂眼盯着朔坤,认真道:“让你们下山,正是希望你们能够离开祖先庇荫,凭借自身所学本领走过种种困苦,哪怕历经磨难也仍旧可以坚守自己的本心,成就大道。”
朔坤听的茫然,顺从的点了点头。
泫逸轻叹口气,并不指望他能立马顿悟,无奈的提示:“孩子,只有亲自在这红尘中走一遭,你们才能够真正懂得尘世万千生灵存在的意义,以及自身存在的意义,而这些东西,恰恰本尊无法传授的。”
朔坤抿了抿唇,好半天才答话:“是,徒儿明白了。”
泫逸知他并不明白,笑着摇了摇头,不放心的叮嘱:“坤儿,下山后切记: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凡事不可盲目跟从,迷茫之际,由心而择。”
朔坤知道此事已定,站起身来朝他行了一礼,垂首道:“徒儿谨遵师尊教诲。”
泫逸摆了摆手,眼底有担忧,也有几分微不可察的释然。
屋外雪花飞舞,入目所见,天地纯洁。
他望着银装素裹的天地,神色晦暗不明,语气里隐含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怀念,“还有,今年的浴火盛典在南灵慰城举办,你带着那些弟子一同去看看吧,再过两年,就该轮到我们仙族举办了。”
朔坤不曾抬头,也不曾看到他眼底流泻出来的那些复杂情绪,恭敬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