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冥笙丶

6、与君再逢

　　南灵帝国，位属玄灵大陆正南方，乃人族百世轮回之居地。

　　如若将南灵帝国比作一位征战沙场的将军，那么离州十六城和慰城即是这位将军的左膀右臂。

　　其前者供奉兵力武器，后者则掌控经济命脉。
　　双方各司其职，缺一不可。

　　千百年来，源源不断的宝贝出自于这一州一城，而后流传向整个南灵帝国。

　　慰城，乃泱泱大城，其占地面积广泛，仅次于京都城；且城前环水，城后背山，风景极佳。

　　城内由四大世家镇守四方，易守难攻；居住百姓约达百万余人，民风淳朴乐观；钱财更不必多说，商人遍地走，一抓一大把。
　　虽说是为城，可它财富却堪比一座小国。

　　彼时，八月上旬。

　　慰城即将迎来两大盛事，一为人族于每年八月十五日的定下的拜月之节；二为玄灵大陆先祖于每年九月九日定下的重阳之节。

　　因着两大节日时期相近，重阳节的习俗也就是浴火盛典又要在慰城举办，是以慰城的百姓们早早的就开始忙活折腾起来。

　　毕竟节日就是要大操大办，而且慰城居住的还都是些财大气粗的主，钱财什么的倒真没多少人心疼，反正花得快赚的也快。

　　念卿和梓商抵达慰城那日已经是八月初九，其实她并无要事缠身，只不过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人甩开。

　　进城之后，她直接去了枯鬼茶坊落脚，那里是玄灵宫名下的产业，念卿自己的地盘，可以安心住下，无需顾及安全问题。

　　虽然这世上已经鲜少有人能够伤她，但对付一波又一波的刺客，也着实烦不胜烦。

　　她这一路行来谈不上安稳，后来那几日大概是因为有小道士在，暗处的人收敛了不少，但她却不会因为他在而放松警惕。

　　毕竟这家伙……是敌是友，尚无定论。

　　好不容易安生下来，念卿听了听各地消息，懒懒散散的休息了两三日，待到周身赶路的疲倦尽数褪去，她才终于有心思出门闲逛。

　　又或者说，出去露露面，告诉大家她来了。
　　好来一招，引蛇出洞。

　　她一路走走停停，宛若闲庭散步，见到熟悉的事物都会驻足观看一会儿，回忆充斥脑海，许多事情都已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也是，九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人也好，事也好，物也罢，都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可无论过了多久，欠下的债，都总归是要还的。
　　他们忘了，她也会来讨。

　　步入闹市，街道两边楼房林立，摊贩四散，人潮若川流般不息，熙攘之声不绝于耳。

　　念卿的身上不断落下打量的目光，但许是惧怕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又许是因为她的装扮而猜到些什么，反正她出来逛了这么久，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上前来打扰。

　　这倒也称了念卿的意，她本也不想在这些小角色身上浪费时间，徒增麻烦又无利可图。

　　日头渐盛，念卿漫无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棵桂花树下，清风拂过，吹散了几分正午的燥热，花香借风钻入鼻翼，沁人心碑。

　　如今距离拜月节不过两三日光景，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倒也有了些许过节的热闹。

　　金色暖阳洋洋洒洒地铺满大地，照的人们笑容发光，就连树上也是雀鸟成双，呈现一副圆满之派，但这一切落入念卿眼里，唯有恨意翻涌。

　　大概已经没人记得了，很多很多年以前，这里曾经爆发瘟疫，十室九空，饿殍遍地，是她的父母不畏生死带回了他们的春天。

　　结果却……抵不过一句“妖怪”，人心多可怖啊。

　　念卿没有在此多作停留，桂花花香十分浓郁，却并非她喜欢的味道，在这树下呆久了颇有些刺鼻。她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转过身快速离开，重新走入商业街。

　　她素来喜静，这热闹之地总也待不长久，转了一圈无甚趣味，目的达到便想打道回府。

　　路过一个摊贩时，念卿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心神却猛地一颤，不由自主的将视线转移过去，杂乱的思绪铺天盖地般涌来，扰得她头疼。

　　念卿闭了闭眼，摇头压下那些回忆，转身朝摊位走去。

　　“姑娘看看，喜欢什么，我家的东西各个制工精细，绝对不会比别家差，价格也很实惠，肯定不会让姑娘吃亏。”小贩一看见她过来就眼睛冒光，极力的向她推销。

　　念卿不言不语，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一个黑猫形状的兽灯上，她仔细观察，做工确实精细，小猫粉嫩的舌尖舔舐着自己的爪子，与她记忆里的那个兽灯一般无二。

　　美好的回忆令人愉悦，她望着那兽灯的目光也不禁柔和了许多，周身冷意尽数敛去。

　　小贩是个人精，见客人一直盯着那只黑猫兽灯，便开始尽情推销自己的产品，天南海北的一通夸，生怕她不要，末了伸出五根手指，奸诈道：“姑娘，五两银子。”

　　听见这话，念卿倒是笑了，她方才陷在回忆里，这小贩前面说的那些废话倒没怎么用心听，可最后这一句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慰城是商贾之城不假，但也不可能人人都是有钱人，总得有底层劳动力，一个小摊贩上的兽灯就要五两银子，抵得上普通人家几个月的开销，这小贩明显是在坑她。

　　她并非冤大头，就算是，也不可能在这里当，而且她也根本没打算买，买了又能如何，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了，替代不了的。

　　念卿，念卿……
　　她是个念旧的人，对她而言，新的永远无法代替旧的。

　　她不欲与小贩争辩，刚准备拒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摊主这就有些不厚道了，怎能看人家姑娘独行就欺负人？”

　　念卿寻声望去，来人玄袍墨发，眉目柔和，脸上挂着熟悉的淡笑，已然行至她身前。

　　可不正是小道士？

　　梓商见着她，似乎很是惊讶，唇角含笑同她打招呼：“巧了，又和姑娘遇到了。”

　　念卿凝眸轻应，“是么。”

　　她可不觉得有这么巧，来了几日她也就今天出来了，不过表面上却不露分毫，礼貌的颔首回礼。

　　那小贩被戳穿了心思，又看这二人似乎认识，面上挂不住恼怒赶人，恶声恶气的道：“走走走，买不起就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梓商皱了皱眉，明显有些不悦，但与念卿说话时还是温和有礼，“姑娘喜欢这个？”

　　念卿摇摇头，坦言告知：“我喜欢的是记忆里的那一个，就算跟它一模一样，不是，也不行。”
　　她阿爹做出来的兽灯，无可代替。

　　梓商了然，与她并肩而行离开摊位融入人流，她不欲言说，他便也没追问她的过去，只是解释道：“以前小贩不是这般，我许久未曾来过，不想风气竟变成如此。”

　　念卿倒不觉得有什么，语气淡漠，习以为常。
　　“看人下菜罢了。”
　　不是风气变了，只是他以前没遇到过而已。

　　梓商默然，转移了话题，“姑娘现在可该兑现承诺了？”

　　念卿抬头看他，想起那日在城外分别时的对话，也没再跟他绕弯子，应声答道：“姓念名卿，怀念的念，客卿的卿。”

　　听到“卿”字，梓商不知想起什么，眸色微暗。

　　念卿只当没注意到，平视前方，步履如常。

　　果然，即便他早已猜到她的身份，在听到她亲口承认的那一刻，心里还是会介意。

　　虽说小道士的身份可以给她行事打些掩护，其背后的势力也不大可能会与她为敌。
　　但说到底，道士，名门正派之人。

　　一旦察觉到她的目的，届时不论打着什么名号都不大可能会袖手旁观，而若真到了那一步，他不识趣，她也只能送他下黄泉。

　　念卿倒不怕死，只是大仇未报，计划未施，她这条命，绝不可能、也绝不可以让给任何人。

　　思及此，她既觉可笑又觉难过，暗自叹道：【小道士，希望你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并不想错杀任何无辜，但自古成大事者，必定要有牺牲。

　　她本就不是善男信女，九年生不如死的折磨，宽恕，对她来说早已成为奢望的东西。

　　二人比肩行走，却心思各异。

　　须臾的沉默后，梓商突然接上话尾，玩笑道：“在下梓商，白梓的梓，智商的商。”

　　听到最后四个字，念卿没忍住笑出声，眸中难掩惊讶，“哪有人这样介绍自己的？”

　　梓商挑挑眉，颇为得意，“那我算是破了这个先例。”

　　念卿忍俊不禁，她看的出来，这小道士分明是在故意逗她笑。
　　可看他方才的神色，又分明是在介意她的身份……

　　梓商垂眸看她，语气温和：“心情好点了没？”

　　“好多了。”念卿点了点头，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这两个字，并不常出现在她的口中，毕竟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人有资格承她的谢意。

　　梓商却不惊不惧的道了一句：“念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在他听来，这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客套话，低头看了少女一眼，诚心邀请：“已到午时，不知念姑娘可否方便一起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