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卖过桥米线》北山玄鱼

30、实话

　　沈南辙压下心中的疑虑，只道：“这份活不光要干些打扫、洗碗的杂活，还得负责送餐，很是累人——”

　　还没等沈南辙把话说完，高挑汉子一拍李幺儿肩膀，急不可耐地打断道：“沈老板，我家里不富裕，还供着一个孩子上私塾，这孩子不肯早早嫁人，在家里就是多一张吃白饭的嘴。”

　　“要我说，你不如就雇了她吧，这孩子跟你投缘。”

　　李幺儿听着自己的父亲像吆喝货物一般在沈南辙面前介绍自己，头埋得更低了，枯黄又瘦削的手紧紧拽着自己衣袖，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沈南辙没急着答复高挑汉子，而是看向李幺儿，轻声问道：“你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李幺儿仍是低垂着头，犹犹豫豫道：“我——”

　　高挑汉子见状恨铁不成钢地一拍她脑袋：“死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自己偷偷跑去别人家里找活干，跑腿、洗衣服、洗碗，那时候你不是挺机灵的吗，现在怎么跟个哑巴似的。”

　　说完，高挑汉子又转过头来，对着沈南辙赔笑道：“我家这丫头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在沈老板面前倒成个小哑巴了，但她除了不识字，记不了账之外，别的杂活她都能做，您考虑考虑？”

　　虽然前来报名的人排起了长龙，但看了一番下来，沈南辙心里早已有了人选。

　　涉及到罗府，要找的人不光要干活麻利，不出差错，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能够信任。

　　李幺儿仅因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给她赠了一串糖葫芦，便一直记在心里，在沈南辙铺子被砸，被街坊们嘲笑的时候挺身而出，可见她是真性情。

　　这么想着，沈南辙对那高挑汉子笑道：“我仔细琢磨了一番，这活儿还要负责上县城去给罗府送餐的事，你家孩子与我投缘，就让她来做吧。”

　　高挑汉子一听，眼睛立马亮了：“还有这事？我先前就听说沈老板给罗老太爷做了一桌子寿宴，没想到竟还订了你铺子里的菜，我先恭喜沈老板了！”

　　周围的街坊邻居们一听，就跟炸开了锅的沸水一般，纷纷议论起来。

　　"没想到，沈老板的菜竟能入了罗老太爷的眼，他的生意和罗府挂上钩，日后恐怕是要飞黄腾达了。"

　　“我倒是觉得不见得，他这铺子接连生出过许多事端来，往后这生意能不能做起来还得另说。”

　　“李家那小丫头，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大运，给罗府送餐这样的好差事，怎么就轮到她头上去了？”

　　街坊邻居们，啧啧称奇者有，眼红眼热者有，不甚看好者也有。

　　沈南辙这厢倒是决定好要用李幺儿之后，便撤了招工的告示，跟高挑汉子商量起来。

　　高挑汉子自是喜不自胜，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沈南辙说什么都不疑有他，只点头道：“沈老板说什么便是什么，您肯雇我家这丫头，我就已知足了。”

　　沈南辙拟了一份协议，对着李幺儿道：“你看看，要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就签字画押吧。”

　　“嗯。”李幺儿几乎要被自己亲爹炽热的眼神给扎穿，只拿过协议，看也不看，直接在上面签字画押了。

　　高挑汉子一见这事成了，当即笑道：“既如此，幺儿就留在您这儿干活了，我还有庄稼要照料，就先回去了，等幺儿做完了活，您也不必送她，让她自己回来就行了。”

　　“好。”沈南辙也并不打算留他，送走了高挑汉子，其余因着招工一事围起来的人群也都渐渐散去。

　　李幺儿站在原地，愣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走进厨房里，准备开始洗碗。

　　沈南辙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李幺儿身边，拿起一只碗，跟着她一起洗起碗来：“跟我说说，今天你怎么看起来不太愿意的样子？”

　　李幺儿边洗边道：“我自己偷偷去找的活，多少能攒下点钱，但以父亲的性子，他带我来的，那我的工钱就都归他了，他定是不愿把那笔钱用来供我读书的。”

　　原来是这样。

　　沈南辙琢磨了一阵，道：“你每隔两日都要去县城里给罗府送餐，本不该让你跑这么远的，但罗公子不大放心，须得你亲自送到府上才行。”

　　李幺儿一听，立马道：“沈老板，我可以的，我一点儿也不怕累——”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南辙笑了，“你跑这一趟实在辛苦，除去之前我们谈好的工钱，我再多给你一笔额外的工钱怎么样？”

　　李幺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道：“不用了。”

　　沈南辙道：“这笔工钱我不告诉你父亲，这样你就可给自己留着了。”

　　听到这话，李幺儿正洗着碗的手明显地顿了一下：“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沈南辙道：“这差事本来就辛苦，你就收着吧，况且，你不是还要攒钱供自己读书吗？”

　　李幺儿又愣了一阵，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费了些力气才接受了这件事，郑重地点头道：“好，拿这笔钱幺儿就收下了。实在多谢沈老板，你和周大哥帮了我太多了。”

　　“客气什么。”沈南辙洗完了碗，道，“难得见到这么上进的孩子。”

　　说完，沈南辙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时候不早了，你把洗好的碗筷收拾一番便回去吧，我和砚纾得准备做明天的米线了。”

　　“好。”李幺儿应道。

　　这时，周砚纾问道：“真的不用我们送你回去吗？”

　　“真的不用的。”李幺儿摇摇头，“我早就习惯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好，”周砚纾又叮嘱道，“那你回家路上多多小心。”

　　“嗯。”李幺儿笑了，“转身就走去了院子里。”

　　李幺儿走后，偌大一间厨房里就只剩下了沈南辙和周砚纾两个人。

　　两人搭伙干活已有好一阵子了，默契非常，两人谁也没说一句话，磨米、泡水沉淀、制作粉团，制作米线的步骤他们相互配合着，一套过程行水流水。

　　先是石大年来登门道歉，再是谈罗府的订单，自那晚他把自己是穿越而来的事全都告诉了周砚纾之后，事情便接踵而至。

　　有一些话沈南辙已经在肚子里憋了很久了，直到现在，才有了空当，把话说出口。

　　沈南辙内心挣扎了一番，才率先开口道：“砚纾，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周砚纾此时正将磨好的大米泡进水里沉淀，头也不抬道：“什么话？”

　　沈南辙顿了顿，道：“就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我是异世穿越而来的这件事。”

　　“哦，这个啊。”周砚纾道，“其实我一早就开始怀疑你了。”

　　“那……”沈南辙莫名地开始有些紧张。

　　“穿越、夺舍，这些事情竟然发生在了我身边，我一开始是真的很难接受。”周砚纾一字一句道，“不过你病好得蹊跷，这倒是有了一个解释。”

　　“我难以接受的是，之前的沈南辙竟然真的死了。”

　　“我、我不是有意要抢占这具身体的，”沈南辙有些慌乱，“我在之前的那个世界八成也是死了，才能发生这等玄幻之事，重活一次，我很珍惜的。”

　　“看出来了，你确实对这米线铺子挺上心的。”周砚纾道，“若是你没这番上心，我定会寻个由头，将你打发走，或者我离开这儿，重新寻个安稳营生。”

　　“啊？”沈南辙听得一愣，“那之前的沈南辙走了，你不难过吗？”

　　“难过啊，我怎么会不难过，不然我也不会直接试探你。”周砚纾道，“不过我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眼下的情况可容不得我难过。”

　　沈南辙有些疑惑：“你……”

　　“你既把所有事情都给我说了，那我也跟你说实话。”周砚纾干脆道，手上的动作没慢下半分，“原来的沈南辙死了，对我来说固然是一个打击，但现在这具身体里装着的到底是谁，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我与他成婚，本就是一纸协议，他挡了跟自己厌恶之人的婚事，而我刚赎身出来，正好图个去处。”

　　“之前的你虽待我不算差，可我也知道，那是他看我能帮上许多忙的份上，我与他之间，不过都是互相利用罢了。”

　　沈南辙认真听完了，半晌，才问道：“那我呢？”

　　“你？”周砚纾一挑眉，“你若不是对这米线坊挺上心，我俩绝对是扯不上半分干系的。”

　　沈南辙楞道：“啊？”

　　“我所做之事，不过是图个安稳，如若你一开始没能重开这间铺子，我会早做打算，另找营生。”周砚纾的语气不咸不淡。

　　沈南辙心仿佛被人揪了一揪，问道：“那你之前对我的诸多照拂……”

　　“装的。”周砚纾想都没想就答道。

　　沈南辙又问道：“你恼我熬夜，忧心我的身体，这些都是装的？”

　　“对。”周砚纾抬起头，与沈南辙平视，“我如若不装得像一点，你怎肯一门心思扑在这米线坊上，它之前就已倒闭过一次，我不想再生出些风波来——”

　　沈南辙却忍不住打断道：“其实你不用装，我也想好好经营这米线铺子的，我在另一个世界就对美食深有研究。”

　　“看出来了。”周砚纾道，“我与你说这些，只是看在你把实话都告诉我的情况下，你没骗我，我也不想骗你。”

　　实话总是最伤人的。

　　当周砚纾把话说开之后，两人之间原本靠拢了一些的距离，又被这番实话狠狠拉开。

　　屋子里霎时间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