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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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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么,”陶叶一时没有听懂,“什么将军夫人,谁……是将军夫人?”
“……”
纪询难得好脾气地对他重复了一遍:“兰公子,是将军夫人。”
陶叶:“????????????”
陶叶结结巴巴,满脸不敢置信:“可、可将军夫人不是公主吗……怎么、怎么会是个男人,怎么会是兰微哥哥……”
“不是公主,是六皇子。”纪询瞥了一眼院落的方向,低声道。
“六皇子……”陶叶喃喃道,一双猫儿眼睁得圆圆的,比平时瞪纪询的时候还要大,“你不是在骗我吧!”
纪询面无表情:“诬玷天家,我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兰微哥哥是……将军夫人……六皇子……”陶叶艰难地理解着这个身份。
对出身边塞的陶叶来说,天高皇帝远,“皇家”这个词于他而言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所交集的另一个世界的人,就像是幼时老爹与他讲的仙人的故事,腾云驾雾、鸿衣羽裳,只出现在平民朴素的幻想之中,他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接触到这个层级的人物。
启程来京城前,他听宇文翊与他提及公主的时候,心里也只是有一个模糊的虚影,勾勒出华丽帷幕后端庄高贵的一道倩影,但并无法切身真实地感受到天家的威严。
而如今,这个称呼具体地、真真切切地落到了一个人身上。
甚至这个人还不只是当朝公主,而是,六皇子……陶叶忍不住想,那可是皇子,若是他想要一个人在这世上消失,是不是只要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能让人人头落地?
而自己,一个乡下来的小小人物,一个冒牌的将军情人,在这些天里,居然每日都在六皇子面前花言巧语、耀武扬威。陶叶后知后觉地从心中迸发出了一丝后怕。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暖黄流光也即将消失在屋檐后。
清凉晚风拂过,陶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些惊慌失措地抬眼望向纪询:“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纪询看他一点没有了之前恃宠而骄的狐狸精模样,只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无奈道:“你觉得,兰公子像是不知道你是谁吗?”
“对哦……”陶叶喃喃道。
之前闲聊时,他还无知地问过大美人为何住在将军府里、住多久了,大美人当时回答说自己也是今年才搬过来,还问他在将军府里住得习不习惯、有什么不满意的都可以跟他提,而自己回答了什么?好像是傻乎乎地说这里吃好喝好睡好玩好,还可以每天和漂亮哥哥喝茶聊天,过得很开心——如今回想起来,陶叶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傻子!
而大美人那么聪明,加上自己在府中的名声,想必一定从自己出现的第一天就认出自己是谁了。
陶叶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画卷,卷起来的画纸上还带着还未干透的墨香,是下午与兰微一起绘制的花草,只画了一半,本是约好明日再画完剩下一半。陶叶忍不住问道:“那我以后还能再来找兰……将军夫人吗?”
纪询有些无奈道:“公子对你是什么态度,你不也看到了。若是你从明日开始,就对公子避而不见,岂不是不打自招?”
陶叶被说服了,只是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并未直奔西苑,反而堵在了纪询晨练的路上。
为避开纪询,陶叶之前特意打探了纪询一日的作息,知道他习惯在辰时到林中练剑,如今却反向地派上了用场。
纪询也很是意外,皱眉望着他脸上一对显眼的熊猫眼:“有事?”
陶叶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没有头绪,而这个秘密此时只有他二人知晓,病急乱投医之下便只好来找纪询。
见纪询还是如常冷淡,陶叶心里难受,却还是坦白道:“我没有人可问,只有来找你。我……我还是不敢去见兰微哥哥。”
“为何?”
陶叶垂下眼,昨夜躺在床上,他忍不住想起那块柔软的带着香气的手帕,轻柔地覆盖在他的脸颊上、特意为他准备的酥山、手把手教他写字的时候,大美人的发丝垂下来擦过他的手,像绸缎一般……他第一次写下“兰微”二字,大美人夸奖他很有天赋,还将他画的小野猪装裱了挂在了书房墙上……
还有桌上那张没有画完的画,大美人的身体还未痊愈,却还是打起精神陪了他整个下午……
心底铺天盖地涌现的愧疚一瞬间盖过了对“欺君之罪”的恐惧,让陶叶一个晚上不能寐。
“我对不起兰微哥哥,他对我这么好,可我却……”
陶叶喃喃道,抬眼望向纪询,眼睛里泪汪汪的,越想越快要哭出来了。
纪询侧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有些冷硬道:“早知今日,当初为什么要选择……”他顿了下,又觉得自己不该妄议此事,便没有说完整句话。
陶叶难得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也听出了他话中的责备,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以为,我原本以为将军回京是要和离,拿我当挡箭牌一用,这般行事错在将军,再加上将军与公主原本没有感情,便不会影响公主的声誉,也不会伤害到公主……伤害到兰微哥哥。”
可是,当他真的接触到大美人,又忍不住觉得和将军合伙欺骗大美人的自己真是罪大恶极。
纪询听到“和离”时,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但听到后半句,一怔:“什么挡箭牌?”
陶叶犹豫了一会儿,想让纪询给他出出主意,便老老实实将前因后果都跟纪询说清楚了。
说完见纪询仍在沉默,怕他是想着去跟兰微告状,忙补上一句:“纪询!这件事除了我和将军,你是第三个知道的人,你可不许说出去!”
纪询回神过来,抬眼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和将军没有……”
“当然没有!”陶叶见他仍是不信,有些着急,“你看将军回京后来看过我几次,休沐时不也一样见不着人。我,我以前是跟你撒过谎,但这件事我真的没有骗你!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发个誓好了,如果我……”说着已经举起了手要对天发誓了。
“我信,”纪询伸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半晌又加了一句,“是我之前误会你了。”
陶叶松了一口气,拉住他的衣袖,眼巴巴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呀?”
纪询看向他,巴掌大一张脸,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都写着不会演戏,什么心事都写得明明白白,满脸的忐忑、愧疚、心虚都快溢出来了。
正因如此,一开始,他才会以为他说得都是真的。再加上亲卫们的佐证,他便从未怀疑。
如今才发现,原来呆呆的小狐狸也会骗人。
……还是挑人骗。
这么一想,若是今日让陶叶去西苑倒也不妥,兰微一眼便能觉察出他的心事,瞒不了一时三刻,到时恐怕更难收场,还会将宇文翊牵扯进来……
纪询如此想着,便道:“若是今日你不想去西苑,可以寻个缘由说自己有事,过几日等你心情平复了,再去找兰公子。”
陶叶蹙眉,对自己倒是颇有自知之明:“可我在将军府中每日无所事事,能有什么要紧事?”
“比如……”纪询摩挲着剑鞘,忽然想到一事,道,“不如,今日我带你出府,去市集上逛一逛?”
“!”陶叶瞬间睁大了眼,“你再说一遍?”
“听闻西市近日来了一众卖艺的胡人,热闹得很……”纪询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市集?”
但陶叶并没有他意料中的高兴,反倒是往后退了一步,怀疑地望着他:“你是说真的?”
“怎么?”
陶叶看了他半天,似乎在思索什么,最后道:“你……你不是要把我卖给那些胡人吧?”
“……”
纪询沉默,匪夷所思问道:“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吗?”
陶叶没有说话,但纪询从他脸上看出了显然二字。
陶叶撇撇嘴:“你不是一直说没空,怎么今日突然有时间了……”
“我本以为……”纪询顿了顿,看了眼面前恐怕连“避嫌”两个字都不会写的人,考虑是不是要另外寻个不用解释的理由。
但他的沉默看在陶叶眼里,却显然是心虚了。
陶叶恍然大悟:“我懂了,你是要我骗兰微哥哥今日与你出门了,但实际上你根本没这个打算!”
“……”
纪询还未来得及开口,陶叶又道:“不可能的,兰微哥哥才不可能相信这种事,我要是这么说,他一定会看出我是在故意躲他的。”
他昨日才跟大美人说了死人脸的坏话,怎么会今日就跟他一同出门逛街去了。
纪询闭了闭眼,心里那点愧意一时都散尽了:“你现在倒是‘聪明’。”
这话像极了平时二人吵嘴时的语气。陶叶回过神来,想起面前人和他一向不对付,不由警惕道:“你是不是根本不想给我出主意,就是想看我笑话?”
想起纪询冷冷的语气,又想起方才自己差点在他面前丢脸地哭出来,陶叶有些后悔今日为什么一时想不开来找他,一定是一晚没睡脑子不清醒!
纪询还想再解释什么,陶叶却一抹眼睛,又委屈又生气,往后退了几步:“我要去找兰微哥哥告状你又欺负我!”
纪询一伸手没拦住,人已跑出了丈余,又顿住脚步,回头喊道:“死人脸!你发誓,今日之事不许告诉别人!”
纪询的手停在半空,缓缓地放下来,在陶叶戒备的目光中沉默地点了下头。
陶叶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小径尽头。
纪询垂下眼,整理衣袖上被攥起的褶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