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清羽习习

3、三

　　陶叶说到做到。
　　此后好一阵子，白日里也不再在府中瞎逛，只要有空便揣着纸笔和点心往兰微处跑——第一日离开前，兰微给他描了张将军府内房舍位置的图，兰微的院子位于将军府西侧。兰微教他照着图上的路走，别走丢、也别再翻墙。

　　虽说在途中和府中下人碰着面时，匆匆一个照面，也偶尔会发觉大家的神色似乎变得更异样了，但陶叶满脑子都是看书、习字、学画这些正经事，便没放在心上。

　　……是觉得这么大的人还抱着一本千字文很奇怪吗？
　　陶叶脑内囫囵闪过这个念头，见兰微的小院子近在眼前，便立马将之抛在了脑后，开开心心地去敲门了：这有什么，狐狸精无论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吧！

　　一天夜里下了场雨，起床的时候砖石地面都还是湿漉漉的，园子里掉落了成堆的花瓣，风里有早秋的凉意。陶叶去敲西厢的院门，被兰微的侍女隔着门告知：“小郎君，公子病了，不便见客，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陶叶想着兰微没事也比常人苍白三分的脸色，担心了好几日。

　　等兰微终于病好了，陶叶连忙又赶去了西厢。
　　兰微初愈，受不得寒。院中风大，招待陶叶的地方便改在了书斋。兰微披着一件裘衣坐在案前，案边摆着燃香，香气清淡渺远，与兰微身上的淡淡香气一般好闻。
　　陶叶在兰微对面坐下，取出怀里揣着的一大包还温热的糕点。

　　在兰微卧病在床的日子里，陶叶无处可去，便常在水榭坐着发呆，一坐便是一天，倒是意外发现了将军府偏门守卫换班的规律。
　　偏门的守卫不比正门看得严，他便趁着守卫换班的时分成功地溜出了将军府，买完糕点还能在街边看会儿胡人变戏法再回来。

　　“是我今日在街上见到排队最长的铺子！听说可好吃了，店家这个月才出了新口味。”陶叶小心翼翼打开纸包，献宝一般将码得整齐的胡麻饼递给兰微，“是刚出炉的，你摸摸，还是热乎乎的！”
　　兰微伸手拈起一块，尝了尝，抬眼看陶叶已经啃得嘴边都落了芝麻。

　　一整包胡饼，兰微尝了一块，剩下的都落进了陶叶的肚子。
　　陶叶一边吃，一边给他讲今日在街上市集看到的有趣的事，说着说着又懊恼自己嘴笨：“我讲不好，下次带你一起去！”
　　看了眼兰微身上的狐裘，陶叶又很快收回前言，舔舔嘴唇，又有些可惜道：“也不行，你身体不好吹不得风。”

　　兰微含笑看着他，道：“无妨，你讲给我听，我也知道了。不过……”
　　他目光掠过案上的点心，方才陶叶捂着纸包的样子偷偷摸摸的，怎么看都不是通过什么正经路子买到的。兰微一语道破：“你今日是一个人去集市的？”
　　陶叶毫不设防地点点头。
　　兰微不赞同地微微蹙眉：“如今京城内也并不是完全太平，你身份特殊，若是……”他没有说完，转而道，“宇文翊竟会允许你独自出府？”
　　陶叶忙着啃饼，闻言撇撇嘴道：“将军根本不管我，我都好久没见到他——”话到一半，忽然后知后觉记起自己的任务，顿了一下，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放下胡饼浮夸地声情并茂道，“当然，我也知道啦，这其实是宇文哥哥纵容我，让我能在京城过得自由舒心，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么些日子下来，陶叶胡说八道的功夫见长，信手拈来根本不用打腹稿：“不仅如此，将军府中的下人都很听我的话——兰微哥哥，你要是在府中被人欺负了一定要告诉我。”
　　“好啊。”兰微弯了弯眼睛，道，“你没受委屈就好。”

　　说起受委屈，陶叶倒是想起了一桩事，忍不住与兰微抱怨。
　　“兰微哥哥，你在这里住得久，应当认识府上的管事伯伯吧。”
　　兰微点头：“纪管事。”
　　陶叶怨念道：“兰微哥哥，你不知道，纪伯伯对我特别好，常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但最近天转冷、还常常下雨，纪伯伯腿脚的老毛病又发作了，便回庄子休养了。”
　　“若是如此便罢了，只是因此，将军府里的事项便交到了他儿子手中。” 陶叶一脸“有其父怎么会有其子”的不满，“那个死人脸什么事都要管我，天天只会板着一张臭脸训我，叫我不要到处乱跑。上次我想翻墙出去的时候，还叫他抓着了，被训了半天呢！”

　　“纪询么？”兰微闻言好笑道，“他或许只是担心你遇到危险呢，若是爬墙的时候又摔了怎么办？我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便是你爬院墙还不小心掉下来了，若不是墙矮，底下又是草堆，可能就磕到手脚了。”
　　提起此事，陶叶也有些心虚：“那，那次是意外，我之后都很小心很小心啦。”
　　兰微无奈，拿笔杆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头，又道：“如今既是纪询管事，你以后若是想出门，叫纪询陪着你一起去，不就可以不翻墙了？”
　　“我才不要和死人脸一起逛街。”陶叶撇嘴，“无论我做什么他都看不顺眼，每天摆着臭臭的脸色，上街怕是要吓到人家无辜小姑娘。”
　　“而且……”陶叶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故作不在意地说，“他现在是将军府的管事，是大忙人呢，哪会有工夫陪我出门啊！”

　　陶叶没有对兰微说的是，他第一次见到纪询的时候，就这么问过纪询。

　　纪询和心宽体胖面目慈祥的纪管事长得不甚相似。第一次拜访东厢的时候，陶叶望着他，连手里的识字话本都不香了——书里的妖精书生，哪有面前活生生的人好看。
　　身材高挑，眉目俊朗，把一身黑穿得格外挺拔。风过吹动竹影，竹叶落在他身上，也在陶叶的心上悄悄打了个旋儿。

　　纪询话不多，告知陶叶之后的一段时间会由他来代理府内管事。
　　陶叶听得糊涂：“你的意思是，你是接替纪伯伯的职位？纪伯伯出什么事了？”
　　纪询答是，见他对纪管事颇为关心，又是初来乍到，便又多解释了几句，又道：“家父为小郎君做的事，以后都可以托我去做。”
　　陶叶还在晃神，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下意识说出了心里话：“纪伯伯之前说要陪我出府去坊集，你可以陪我去吗？”
　　纪询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道：“我稍后有事。”
　　陶叶略有些失望，却也没放在心上，心想着今日有事那还有明日呢。

　　直到他一连几日兴冲冲去找纪询，纪询都用同一个理由拒绝了他。

　　陶叶自认不聪明，却也不是个傻子，很快就意识到了纪询不像纪管事，不会格外偏爱他，甚至……陶叶怀疑，纪询是不是讨厌他。
　　是因为自己是边关来的土包子，还是觉得自己太烦人了？陶叶不知道，但他一身反骨，也有自己的脾气：不去就不去嘛，山不来就我，我还能去翻墙！
　　纪询越不让他做的事，他便更加跃跃欲试。纪询板着脸训他，陶叶就拿出将军捧在手心的狐狸精的架势，扬言要去跟宇文翊告状。
　　只要一提到宇文翊，接下来几天纪询都不会再说什么，见面时也只是顶着一张死人脸向他恭敬地行礼。
　　只有他又干出什么让纪询忍不了的事，例如翻墙回府被纪询抓个正着，纪询才会皱着眉要他以后不可再做此事，还特意对府中侍卫都吩咐了一遍换班时需提高警戒。

　　几次三番下来，两人的关系便降到了冰点。
　　陶叶心中烦闷，便对着兰微大吐苦水，一件件一桩桩地告状，唯有被拒绝这件事太丢脸了，便不想告诉兰微。

　　只是仿佛是隔墙有耳，这才在背后偷偷说完人家的坏话，陶叶抱着今日画的画卷高高兴兴准备回去，刚一出院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挺拔人影等在兰微的院子外面。
　　陶叶霎时被大大吓了一跳，心里心虚便先发制人：“你，你来做什么，我今天可没有翻墙！”

　　纪询闻声看向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送陶叶出来的侍女先接了话：“小纪管事是来送药的吧？”
　　“嗯。”纪询将手里的药包交给侍女，又问了几句兰微的身体。侍女显然也与他相熟，笑着回了。

　　等侍女离开后，纪询才转向一边看戏的人：“怎么还没走，有事吗？”
　　“你管我，”陶叶轻轻哼了一声，却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喂，死人脸，你也认识兰微哥哥？”
　　纪询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表情显得有些古怪，道：“自然认识。”
　　陶叶睁大眼，不信道：“怎么会‘自然认识’呢！”
　　他可是差点把将军府掘地三尺都研究了个遍，才寻到了兰微的小院的。纪询比他更晚来将军府上，不过只当了这么一阵的管事，怎么会认识兰微，又是一副如此熟悉的样子？

　　纪询望了他一眼，沉默了。
　　陶叶最讨厌的便是他这样不说话的样子，眼睛里好像有好多话，但他一点都不看懂。

　　陶叶皱起眉正要发作，纪询像是料到他的反应，抢在他之前开口了：
　　“这或许是因为，将军府里没有人会不认识……将军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