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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因这一段插曲,再次踏入西苑倒是顺理成章了。
      陶叶多少学乖了,不再问些与兰微身世相关的事,只装作自己概不知晓。

      只是再遇着纪询时,“新仇旧恨”交织,陶叶捧着书,只哼一声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走。
      纪询的手背在身后,什么也没说,目送他走远。又伸手招来一个侍女,将手中提着的食盒递给她:“劳烦替我送去西苑。”

      转眼寒露已过,秋意渐浓,刮了一夜风,便在院子的青石板上铺了一层金黄的锦毯。
      因兰微身体缘故,西苑早早地便烧起了火盆,熏得屋舍里皆是暖洋洋的,陶叶更爱往西苑跑。

      木榻上,陶叶靠在兰微身侧,掰着手指与他一条一条列举近日在外所见所得的逸闻。数到一半,陶叶忽的停下来,嗅了嗅自己的指尖:“香香的。”是与兰微身上相似的清香。
      因着成日待在此间书房里习字画画的缘故,也沾染了一些香气。
      “喜欢?”兰微问道。
      侍女侍候在一侧,正看顾着炉上煮的茶汤,氤氲的香气凝结成白雾袅袅盘旋。兰微伸手招了招:“丁香,从库房里取些香丸过来。”

      名唤丁香的侍女再回来的时候,不止手中捧着几只精致香盒,身后还跟着一位不速之客。

      六皇子身有旧疾是将军府中人尽皆知的事,又因他身份尊贵,任何送到西苑的汤药都是府中管事亲自经手。纪询受父亲的叮嘱,对此事留心,兰微的药都是他负责送来,避免发生任何差池。

      陶叶视而不见,扭头去瞧侍女带来的香盒,仿佛有十万分的兴趣。
      兰微好笑,起身接过药碗,客气道:“辛苦小纪管事。”
      纪询往陶叶那边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回道:“兰公子客气。”

      纪询立在一旁,又取出账房、银库和采买这一季的册子交给兰微过目。虽兰微不曾说要负责打理将军府的事务,但宇文翊常年不在府中,府中日常琐事与支出仍是由管事与兰微汇报。
      兰微便坐到书桌前,一边喝药,一边翻阅,时而问纪询一些话,纪询皆对答如流。

      他们讨论的时候并未避着陶叶,但陶叶侧耳听了一会儿,还是沮丧地发现:都是自己听不懂的话题。
      目光便不自觉落到书桌前的二人身上:
      兰微披着白裘,纪询一身玄色,一坐一立,低声交谈。二人皆是相貌出众之人,在一处也显得赏心悦目。
      兰微向来待人温柔不提,纪询此时脸上神色柔和,也不是那般惜字如金了。

      ……死人脸对着他时,可从来不是那样的。

      陶叶有些怔怔地收回目光,忽然不知自己要做些什么。手里的小巧香丸被他不自觉地按捏住,浓烈的香气幽幽晕染开来。
      桌上香盒排成一列,侍女细心,特意准备了不同味道的熏香供他挑选,又问他道:“小郎君喜欢什么香气?喜欢公子平日里用的那味熏香吗?”
      陶叶垂下眼,合上香盒,有些沮丧道:“……还是不要了。”

      他不是大美人。
      也学不了大美人。

      “没有喜欢的吗?”兰微不知何时回来了,从他手侧随意拿起一只香盒,夹取香丸放在银叶上。不多时,淡淡的甜香味道便伴着缭绕在炉身的袅袅云烟传到了陶叶的鼻尖。
      却不是常见的香味。
      陶叶下意识吸了吸鼻子:“……甜甜的。”
      “是以崖柏为底调制成的合香,”兰微将香盒递给他,微微笑道,“我猜你会喜欢。”
      兰微坐下,问道:“方才说到哪儿了?”

      陶叶一时没有说话,趴到他的腿上,将脸埋在柔软的布料中。
      “嗯?”兰微的手搭在他的背上,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温声问道,“怎么了,是身体不适吗?”
      陶叶鼻子一酸,别过了脸:“没有。”

      他为自己方才一瞬而过的念头感到脸红。
      大美人对他那般好,而他呢,不但与将军合伙做戏欺骗大美人,现在还因为死人脸……对大美人产生情绪。
      自己真是太坏了。

      陶叶忍住眼中的泪,含糊道:“没事,是……是死人脸欺负我。”

      兰微闻言倒是并不怀疑。

      将军府内众人都看在眼里,自上次不欢而散,陶叶再见到纪询那张死人脸,便总是气呼呼的。
      但无奈纪询如今在府中可以说是大权在握,无论陶叶犯了什么大事小事,为难的侍女都会请来纪询做决断,陶叶便免不了又要听他一顿训,陶叶又不服气,便常有来有回地斗嘴。

      西苑虽不怎么关注院外事,只是侍女间闲聊,难免提起如今府中发生之事,兰微对此也有所耳闻,加上陶叶天天与他告状,兰微心下了然,好笑问道:“他又如何欺负你了?”

      陶叶想了想,挑了一件近日之事:“前天,我差些掉进池塘里去了。”

      此事的前因说来曲折。

      将军府正厅的院中有一养着莲花的大瓷坛,如今秋日萧瑟,坛中只剩了残荷与水中游鱼。
      那鱼与一般的锦鲤不同,长了尤为花哨的尾翼,在水中如盛放的昙花。陶叶头一回见着,便喜欢得不得了,路过时没事便往坛中丢些点心喂鱼。

      只是前日清晨,陶叶照旧带着点心再来时,却意外见到那条最漂亮、且陶叶最喜欢的游鱼翻了白肚子浮在水面上,沉浮如风雨摧残后的残花。

      正巧府中花匠老头背着花锄路过,瞧他对着一条鱼哭丧,便好心开导:“小郎君,这近日天气骤然变寒,露天的活物便容易遭殃。”说着又指了指远处,“池子里就不一样了,水底暖和,鱼也好活。”

      陶叶便动了心思,借来一个大漆木碗,将莲花坛里剩下的鱼都舀了出来,想要将它们都放归池塘里过冬。
      将军府有一整片池塘,前庭的水榭香阁皆浮在其上。临水岸边由仿天然的山石层叠堆砌,水边错杂种着各色花木,纤长的花枝都快要伸到他腰际,在与衣料的交错间发出瑟瑟轻响。
      陶叶搂着盛了游鱼的碗,艰难拂开面前草木,又小心蹲下身,要将碗中游鱼慢慢倾倒入池水中。

      时辰仍早,岸边青石上仍覆盖着昨夜残霜,踏上去湿滑一片。陶叶屏息凝神,小心翼翼维系着身体平衡,捧碗的手摇摇晃晃。
      好不容易连水带鱼都倒入池塘中,见那些游鱼甩着绽放花朵一般的尾巴欢快摇曳在池中,陶叶松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落下去,从池边站起身来。
      却冷不防在站直的瞬间,眼前被一片漆黑覆盖!
      陶叶晕眩了一瞬,便一时间没稳住身形,手中的漆碗扑通一声掉进池中,整个人也在青石上踉跄着要向前滑去。

      眼前一片浑沌,什么也看不清,鞋底却已经感觉有冰冷池水浸了上来。陶叶心中大喊完蛋,下一个要掉进去的可就是我了!

      在远处侍女的呼叫声中,陶叶认命地等着自己跌进池塘里。
      下一瞬!胡乱在空中挥舞企图找到支撑物的手却意外货真价实地抓住了什么,随之而来的是大力揽住腰际的臂膀。
      陶叶在一片天旋地转里睁开眼,看见身前面色如霜的纪询。

      陶叶还没来得及道谢,纪询先他一步开口,语气里含着怒意:“陶叶,你今年几岁?”

      陶叶张张嘴,没能说出话:
      往日死人脸也常常出言训斥他,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但今日……死人脸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陶叶下意识想要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

      纪询平日惜字如金,难得一次说那么多话:“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该将自己的安危弃之不顾,你知道这个池子有多深吗,知道这个天气你落水会怎么样吗,若是我今日……”纪询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冷冷道,“将军府上下那么多侍卫,你随意使唤,哪怕出了事也能及时应对,而不是独自一人在水边玩耍,三岁小童都明白的道理!”

      陶叶别过头去,咬住嘴唇忍住抽噎。
      周围一片安静。取来手巾、干净鞋袜的侍女侍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手中物什,假装自己不存在。

      纪询没有再开口,但陶叶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知道他还是气得不轻。

      下一秒,纪询松开手,将陶叶放在一旁的石凳上坐好,自己蹲身下来。
      陶叶惊诧抬头,看见纪询单膝跪地,为他脱去脚上湿了大半的长靴和锦袜。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一缩,被纪询牢牢按住:“别动。”
      侍女机灵地送上东西,陶叶一动不敢动,任由纪询帮他擦干脚、又换上崭新的鞋袜。

      做完这一切,纪询起身,后退一步。
      陶叶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没敢抬头。

      他仿佛又恢复了原来淡淡的样子,道:“好了,去西苑吧。”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陶叶慌张地抬头,只看到他的背影。
      ……

      陶叶说着说着,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头来,期期艾艾地问:“兰微哥哥,你觉得,死人脸是不是……讨厌我呀?”
      兰微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道:“自然不会。在我看来,纪询对你很照顾,他那日那般凶你,是怕你落水出事。若是他真的讨厌你,怎么还会赶来救你呢?”
      陶叶想起那日最终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问:“那……若我想要与他道谢,我以后不会这样冒失了,兰微哥哥,你觉得我要怎么做?”

      兰微闻言,想了一会,道:“我记得纪管事曾提过,下个月便是纪询生辰。”
      陶叶眼睛一亮,随后又黯然下去:“可我能送他什么贺礼呢,我……我什么都没有。”
      兰微提醒道:“你近日不是对含笑她们做女红感兴趣,你要不要也做一个荷包送给他?”

      西苑里平日无事,侍女们便常常做些女红打发时间,紫菀擅璎珞,含笑擅刺绣,木香擅编结。
      陶叶看什么都倍感新奇,瞧着侍女绣花都能看一两个时辰,又嘴甜一声一声姐姐地叫,不多时便与侍女们熟悉了,再加上他长得漂亮秀丽,自然而然成了她们打扮的对象,制成的佩饰都挂在了他身上。

      如今听说陶叶想要学绣花、缝纫,侍女们主动请缨,誓要让他十日之内便能亲手做成一个能入眼的荷包。
      陶叶此生头一次碰绣花针,比竹笔落墨更精细,磕磕绊绊绣坏了好几块布料,终于能在素色的锦缎上绣出了一片完整的柳叶。
      众人纷纷夸赞,又教他如何裁剪缝制、装配抽绳、再挂上璎珞与流苏。

      荷包制成后,被西苑里的人轮着观赏了一遍,夸得陶叶都有些不好意思。最后传到兰微手中,兰微也笑道:“做得真不错。”
      兰微将荷包递还给陶叶,问:“里头装了什么?”
      陶叶下意识摸了下鼻尖:“一些静心安神的药草,是含笑姐姐给我的……”
      兰微点头:“难怪闻起来有些草药香。”

      陶叶将荷包收进怀中,乖乖地坐下来,往兰微身边贴了贴。

      方才,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兰微……

      荷包中不止放了药草包,还偷偷塞了一张小小的纸笺。
      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句陶叶最近学会的诗。

      到了纪询生辰当日,陶叶特意起了个大早。
      但当他洗漱穿戴完毕,正准备赶去纪询练剑的竹林,出门前一摸袖袋,却惊出一身冷汗:
      ——他天天随身揣着的荷包不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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