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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乍暖还寒 ...

  •   夜色沉沉,长街花天锦地,悲台歌舞升平,江令桥引着容悦一步步上楼,这里远了尘嚣,难得一片雅静。

      “以后你就住在这儿,”江令桥说,“有我在一日,悲台便一日有你的容身之处。”

      正此时,一醉醺醺的中年男子搂了个娇慵妖冶的女子经过,嘴里不时嘟哝着轻放浪荡的淫词。

      容悦别过目光,下意识往里靠了靠。

      听着那渐行渐远的呓语,江令桥垂眸看了看他,见他不言语,主动安慰道:“放心,客人居于二楼三楼,外围人都住在三楼之上,夜里动静再大也吵不到你。”

      “……”容悦面色一赧,“我不是这个意思……”

      “噢……”闻言,江令桥恍然大悟,竟十分善解人意地笑了一声,“悲台貌美的女子多,你若是按捺不住,自行挑选一个就是了。”

      言语颇为露骨,容悦听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她却仍在自说自话:“至于银子,记在我账上便好,我夜间无事,一般不会来扰人清梦,且放宽心好了。”

      乖乖,容悦恨不得上前捂她的嘴,她却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见他一脸惊愕,江令桥还有些疑惑,踌躇须臾后,再度善解人意道——

      “一个……不够?”

      “……两个?

      “……三个?”

      这说的什么话?淫/乱最易染疾,乃是医家大忌。容悦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彼时廊间又走来三两个袅娜曼妙的女子,酥/胸半露,眼眸含春地朝这边看过来,见江令桥还在说,容悦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推门入了屋内。

      屋中尚未掌灯,尽是漆黑一片,容悦一手环在江令桥的腰上,一手捂着她的口鼻,神色紧张地望向屋外。倒是江令桥一头雾水,被抵在他与门之间,不知所谓,不适地蹙着眉头。

      女子的眸子本就清亮,容悦松下一口气,偶然低下头时,才发觉彼此相隔不过咫尺。那一刻,两人目光交汇,他定定地看着她,眼里盈着夜里微弱的光,温热的气息扑落在掩着江令桥口鼻的那只手上。

      “你干嘛?”江令桥一抬眉,声音因被捂着而明显沉闷起来。

      一股柔软的暖意袭于掌心,酥酥麻麻地爬了容悦一身,他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妥,慌忙松开双手,自恃清白地退到三尺之外。

      江令桥也不计较,边走边抬手捏诀,屋内各个角落很快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烛火,她径直坐了下来,复看向他:“怎么不答话?方才我说的你可有听到?”

      容悦将手指抵在唇边,几乎是一路”嘘”到座前:“我没有那个意思!”

      江令桥没有说话,细细端详了他一会儿,突然笑道:“你不用不好意思。”

      须臾还加了句意味深长的:“我懂……”

      “我……”现今,容悦只觉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江令桥一本正经地擦拭着四景:“悲台是个什么地方你我心知肚明,我呢,在这里待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尽数都知道了。正如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困了要休息,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何必遮遮掩掩故弄玄虚,反而欲盖弥彰。”

      懂的……还真多啊……

      容悦的唇角翕动了两下——这话听着似乎没什么错漏,只是从一个云英未嫁的年轻女子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怪,若是针线在侧,他很有可能会抑制不住把她的嘴缝上的冲动。

      “行,”江令桥起身,“你先歇息吧,我还有事,就不打搅你了。”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没什么大事,我去趟李善叶的房间。”

      “……”容悦自知问到了不该问的,“哦……是这样……”

      环视一周,似乎没缺什么少什么,江令桥信手秉了盏烛灯便开门出去,留了句“若还缺什么便告诉我”就走了。

      这么晚了,去一个男人的房间干什么?容悦漫无目的地思索着,听她驾轻就熟的口气,加之方才来时的遭遇,难免有些想偏。

      然而又在心中劝慰——他们本就熟识,是夫妻……还是……立了婚约?那个人是真的爱她吗?是的吧?他的修为在她之上,打起来江令桥肯定是吃亏的份,他会一心一意对她好么?

      明明应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容悦用忍不住哀怜地看着她,毕竟幼时弃了她一次,于心有愧,再见之时,也惟愿她好。

      他疾走奔出屋门,江令桥擎着灯伶俜的身影还未走远,行走在黑暗之中,纵有莹火,也仍是踽踽独行的一个人。

      “江令桥——”

      闻声,江令桥转过身来,手中的烛火乖巧地燃着,微黄温暖的光映柔了她半边脸庞,她伫立在若明若暗的光影里,极认真地看着他。

      “怎么了?”

      容悦一边向她走去,一边解下身前的荼白披风,在她面前停下,也没有问她的意思,便兀自给她系上。

      “这是做什么?”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怔。

      容悦也不知该说什么,说到底,他毕竟是个外人,没有指手画脚的权利,在打了三个死结之后,他淡淡一笑:“夜里风大,你多穿点。”

      江令桥狐疑地看着他,转过身,擎灯下了楼。

      李善叶住得并不远,不多时便到了,推门而入,他正凭轩吹箫,箫声悠扬,却不是什么欢快之音。

      听到推门声,他回首一看,见是江令桥来了,随即浅浅笑着:“你来了!”

      “嗯。”江令桥应了一声,这么多年,每每见他,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笑模样,这样的迎风而立的背影,似乎有些寒索萧瑟,陡然见了,叫人心中空落落的。

      李善叶一眼便瞧见了她身前的披风,笑道:“今夜虽有风,却也不冷,怎么还穿着披风来?”

      说罢,以衣袖去揩她额上的细汗,又悉心替她解开那披风。只是那结打得复杂,正欲开口问为何系成这样,便听见江令桥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容悦系的,他说夜里风大。”

      闻言,李善叶眉心微微动了动,嘴角缓缓浮起一抹不为人察的笑意。

      “他知道你要来找我?”

      江令桥抬起眼眸:“你怎么知道?”

      他没作答,只笑着去解那披风。然而抬起手的时候,博袖垂落下来,露出腕间一角雪白色的麻布。

      江令桥的目光很快被吸引了过去,道:“你这手怎么还伤着?”

      李善叶垂眸一瞟,加快速度解了披风,背过身去将博袖拂下来:“整日打打杀杀哪有不受伤的,新伤叠旧伤罢了。”

      “谁那么大本事能伤你?”

      李善叶转过身来,挂着她熟悉的笑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江令桥张口欲说什么,却被李善叶用话搪塞了过去。只见他从怀中取了只红封白瓷瓶,道:“给你的毒应该用完了吧?”

      她顺从地接过瓷瓶,施法敛了下去,道:“杀韦义的时候没用,还剩一颗。”

      李善叶点头:“原是如此。”

      沉吟须臾,江令桥仰首去看他,忽然开了口:“兄长。”

      “怎么了?”

      她心里一直存着不解:“我们是刺客,可为什么你常希望我以毒杀人,而不是用刀、用剑、用利器?”

      李善叶的目光越过她,落在窗外那轮皎洁的圆月上,他想了一会儿,缓缓道:“人生再长久,也终究难逃一死。尘世的苦太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临终之际,还是抬抬手,免去他们些痛苦罢……”

      他的话有些深邃,江令桥低下头,觉得在理。相较于她,兄长的确要多几分怜悯之心,斩杀恶鬼时无所不用其极,好人面前一向果决了事,不多添半分苦楚。

      见她如此,李善叶又笑,逗弄似的:“你以为如何?”

      江令桥正拭剑,闻言停了下来,道:“我以为……你是舍不得四景见血。”

      “四景?”大抵是在说她手中的剑,李善叶来了兴致,“你给它取了名字?”

      江令桥垂眸继续拭剑,头也没抬:“是容悦取的。”

      哦……又是这个容悦……

      见她眉眼不再如从前那般阴沉,李善叶便心中通透。想来自己这几年多番努力也未能改得了她的性子,这籍籍无名的外人却误打误撞成了良医,一时竟还有些不是滋味,但大抵下来仍是高兴的,便默默在心里将容悦划入了自己人之列。

      江令桥将拭净的剑放入他手中,明晃晃的长剑霎时化作了一条乌亮的长鞭,鞭尾细如毒蛇噬人的信子,长夜里泛着危险的锐光。

      这算是这把灵器的一个神奇之处,一剑四相,极认生,旁人驱策不得,却能为李善叶所用,但仅限于长鞭这一相,想来便如爱屋及乌一般,唯有极亲近之人才能同用。

      “四景是大名,你这长鞭唤作槐序,算是我取的小名。”江令桥补充道,“硬剑元英,软剑东皇,白绫则是白藏。”

      李善叶端详着手中的长鞭,心里却忍不住笑叹:“养孩子呢,一个取大名一个取小名……”

      “对了,幽冥异路帖呢?”江令桥陡然想起正事来。

      “在这。”李善叶正欲幻出帖子,抬手凝力间眉心却猛跳了一下,与此同时,周身开始蔓生出阵阵刺痛感,由浅及深,像是从渺远之地蠕动而来的千万虫豸大军,黑衣夜行,遍地啃啮。

      天边圆月笑得惨白,他知道,那位不守时的老朋友又来了。

      他紧咬牙关,屏着气极力掩饰着这股痛苦,身子撑在桌案旁,腾出右手运功幻出一方竹帖,而那宽袖掩盖着的左手却攥得青筋暴起,雪白麻布之下已有丝丝血色破红而出。

      “喏……”李善叶笑着将其呈至江令桥面前,“拿了便快些走吧,今日我喝了不少酒,有些困,想歇下了。”

      “好。”江令桥接过帖子,起身捞了那荼白披风便出了门。

      李善叶仍是淡淡笑着送她出门,无事人般看她走远了才轻声关好门。

      门闭合的那一刹那,翻天覆地的痛感便惊涛骇浪地奔涌而来,啮蚀着他的皮肉,撕咬着他的脏腑。他的背倚着门,极力忍受着这股剧痛,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瘫坐了下来,颅内似有百八十条长虫四下冲蹿,正豪饮着寄主的脑汁。

      他战栗着,颤抖着,蜷缩在地不住地痉挛,额上豆大的汗珠如雨,缠满了男子杂乱的墨发,项背也骇人地湿了大片。面目脖颈因呼吸不畅而涨得通红,原本澄明的双眼此刻血丝丛生。

      在这云雾轻掩、月色朦胧的长夜里,在这沉香缭绕、窗明几净的雅室中,他如同一只囚笼中禁锢的困兽,于穷途末路中无声地嘶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乍暖还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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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壁新文已开,轻松幽默小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