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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乐极生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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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鸡还未啼,容悦便在江令桥门口候着了。然而等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等到廊间来来回回走过许多掩帕轻笑、目送秋波的女子,江令桥的门都未有丝毫要打开的意思。
“何处来的少年郎?可是心中寂寞?”
一愁眉啼妆折腰步的女子娇滴滴地凑上来,手中的玉兰团扇送来阵阵香风:“可是……在等奴家?”
容悦下意识退出丈二远,手足无措道:“姑娘你误会了……误会……”
“误会?”这悲台岁岁年年来往多人,这样的玉面公子实在难得一见,秦娆珎自然舍不得放过,当即换了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以帕拭泪道,“公子何故离得这么远,可是……嫌弃奴家?”
“你说,我好看吗……”她逼近了些,水汪汪的眸子望过来,“不如去奴家房中……那儿有上好的将军泪,要不要……品鉴一番?”
千娇百媚的模样和骨酥筋软的声音一齐蔓延过来,叫容悦浸了一后背的冷汗,相比之下,江令桥的冷面冷言似乎莫名可爱了不少。而眼前女子勾魂摄魄地步步逼近,容悦人在屋檐下又不太好太下她的面子,只得步步后退,目不转睛地盯着江令桥的房门,心里不住地乞求她能开门救他一命。
“你们在干嘛?”
一道平淡无波的质问声自身后响起,容悦一听便知道来人是谁,回头一看,果然对上了江令桥那双清冷的眼睛。
“你来了!”容悦如见救星,当即松了口气,迅速绕到她身后去。
秦娆珎看看容悦,又看看江令桥,心下明白了七八分,跺着脚撇撇嘴道:“原来是你的人,没意思……”
说罢,转身径直拂袖而走,只留下几分淡淡的玉兰香。
受害之人还心惊胆战,江令桥倒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负手立着剑,对他说:“那是秦娆珎,惯喜欢逗弄人的,不必放在心上。”
原谅容悦当了这么多年的小神仙,只顾修炼不问红尘,来悲台不过两日,见识的就已经比过往十年都多了。
见人不是从屋子里出来的,容悦便问:“你方才去哪里了?”
“当然是晨起练功。”话间,江令桥将剑别回腰际,某一刻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抬眼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就是来问问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就这?江令桥皱眉,这有什么可问的,也未作答,练功许久有些口渴,便推了门入房找水喝,喝着喝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没睡好?”
容悦不过是随便掰扯,她能想到这里属实出乎他的预料,不过既然这么问了,便自然而然顺着她的话茬往下说。
“好像……有点,你呢?睡得如何?”
“挺好的,住久了都会习惯的。”她放下茶盏站起身,“走,我有事要跟你说。”
又是昨日饮酒的那间寒露雅居,容悦看得出来,江令桥是真的喜欢这里。
走去屋内,她凭栏坐了下来,抬手从掌心幻化出一面红穗竹简,道:“司农寺少卿,徐斯牟。”
你方唱罢我登场,看来这忘川谷的生意还挺兴隆,容悦忍不住问:“哎,说实话,你这忙得脚下生风,杀一个人能得多少银子?”
他的神色很认真,江令桥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很多——”
容悦缩回脑袋,细细看起那面竹简来,打开机关,里面的竹芯上镌刻了不少字,却只有姓名籍贯,官职和年岁。
“只有这些么……”
容悦正欲开口询问,抬眼却看见江令桥正垂眸望着阑干外,瞳孔里氤氲着朝阳的光辉。她向外缓缓伸出手,天边飞来一只碧色澄明的琉璃鸟,轻轻落在她指尖,两翅跃动,扑闪着萤萤流光。
鸟喙一翕一合,似在说着什么,片刻后道尽,便化作万点莹光,四下飘散于无。
江令桥兀自一笑——冯落寒倒警惕,晨起练功相见时,知道来了个外人,不好透露太多悲台的秘密,便唤了青鸟来传信。这也是妥善之举,对于容悦,其实她自己也知之甚少,除了名字,旁的几乎一无所知。尽管如此,不仅与他同谋,还带他来了悲台,算是给予出了平生最大的信任。
这并不是常事,也说不准是好是坏。不知为何,她每次见他,偶尔会心头一紧,仿佛萧瑟风中,飘扬着染血的襟带,苍凉的荒谷之中,有个渺远的声音浅吟轻唱着,告诉她——她可以信他。
“这徐斯牟是司农寺少卿,朝廷里的老蛀虫,掌仓廪粮储,手脚不干净得很。入仕这么些年凭着职权捞尽了好处,纵得底下的小官纷纷效仿,对此,徐斯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其中的油水能淹得死人。”
“司农寺少卿……”容悦问,“不过是个从四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自然是上头的人有本事。依附于大理寺卿,又有当朝太保做岳丈,只怕路都能横着走了。”
容悦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叩门声打了岔,回头看,又是昨日那位不速之客。
“你怎么来了?”
江令桥的语气熟络,于容悦听来,似乎平添了几分亲昵。
李善叶忍俊不禁:“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没有,”她司空见惯地看了看身侧的位置,“坐吧。”
这句话像是一道免罪符,李善叶笑吟吟地临着江令桥坐下。江令桥正聚精会神地垂首看那竹简上的字,见她发间的珠钗歪了几分,他抬手取下来,又重新替她簪好,大有一副“执手提梳浓情过,缺留发丝绕前缘”的恩爱之相,看得容悦有些不是滋味——与江令桥独处时氛围还算平和,可每次这人一来,自己便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一个,像是盏碍眼的蜡烛,话也难说上几句。
“虔州大旱,饥民无数,数月来也未见好转。昨日徐斯牟便受了旨要去虔州赈灾,这会儿想必已经出城了。”江令桥心无旁骛,同容悦继续说着。
难得她还记得咫尺桌案的对面还有个人,容悦已经不胜荣幸感激涕零了,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又被李善叶抢了先——
“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江令桥合上竹简:“今日。”
李善叶微微蹙着眉,复问了句:“会不会太着急了些?一月之期,歇息几日再去也无妨的。”
“不必。”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神色,“不累。”
“哦……”李善叶生硬地扯了个笑容,“好……那就好……”
吃瘪了吧——容悦心中暗笑,喜欢江令桥,就得时刻做好暗箭难防的准备,这可是她的常态。
“这次打算怎么做?”
李善叶话茬换得比翻书还快。
“还没想好,我打量着先去虔州探探虚实,再作筹谋。”
“其实……你要是愿意,杀个人而已,不必这么煞费苦心的。”
这是又开始上演深情贤惠的戏码了吗?容悦笑得沉稳和善,心里却忍不住仗义执言:“谁还没个癖好,真是不解风情……”
而后又以哀悯的目光看向有一搭没一搭攀谈的江令桥:“江兄啊江兄,恕我愚见,此人非你良配,日后结了亲也得和离……”
江令桥抬眸看向李善叶,凝视片刻,忽地轻笑了起来:“我从前的须臾数年里,往后的无尽年岁里,怕也只有这一桩事可做了。若是连杀人都结束得这样快,余下的日子,难道要天天在悲台喝酒吗?”
她本想说的是,若杀人都如此草草结束,余下的日子,就不知该依仗什么活下去了。可她没有这么说,她知道,自己若是死了,他会受不了的。
虽然物是人非,她早已不再像儿时那样依恋兄长,不再事事告知于他,虽然他们之间横亘着一道若有若无的隔阂,但他始终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至亲,她的命不属于她,她在为了他而苟延残喘。
她把话说得那样轻,那样淡,像是一句有口无心的玩笑话。
李善叶听出话中有异样,不安地握着她的手:“阿秋,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同我说的,你要知道,这个世上,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她扬起笑:“我知道。”
而后朝容悦努了一眼,道:”该走了。”
原本枯槁的容悦,听到这话顿时又活了过来,忙起身大步跟上,边走还边诚挚地小声劝诫:“江令桥,你这相好不太行啊,若不及时悬崖勒马,日后定是要糟心的……”
“什么?”
江令桥脚步一滞,回头不解地看过来,说出了那句令他头皮发麻的话——
“他是我兄长,你没看出来?”
一道晴天霹雳自容悦脑海中“砰——”得炸开,炸得他头脑发蒙,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兄?长!
相见不过两面,心里早已将其挑过无数刺的“相好”,居然只是她哥?
这一刻,容悦只觉得双腿沉重后背一凉,惹了江令桥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热衷于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女刺客,本就够战战兢兢的了,如今又惹上了她这位深不可测的兄长,更是大难临头!
他不由地回头看,发现李善叶正于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他。
若无事还罢,现下再瞧只觉得悚然,他忙将头又转了回来——
往后的日子可怎么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