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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阴错阳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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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令桥踌躇了很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问你个问题。”
桌上的小菜挑花了容悦的眼,闻声,方抽脱出来,正襟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完成我的任务?”
容悦的目光顿了顿,没有立时回答。
“我是刺客,杀人是我的宿命,而你擅长岐黄之术,生平大事是治病救人。按理说,应当道不同不相为谋才对,为什么要来和我一起做杀人的行当?”
每句话都说得云淡风轻,但一字一句听下来,却又有几分诘问的意味。
“我……没说过吗?”容悦装傻。
“没有。”江令桥斩钉截铁。
他在思考要不要道出实情,若是和盘托出,岂不是要从半大的时候说起?届时江令桥就会知道,当年那个一句话没说就拍拍屁股跑掉的小神仙,此刻正坐在面前。她杀起人来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这件事要是被捅破了,说不定一气之下会一拳把他拍进墙里,还是悠着点,等感化她之后再说比较稳妥。
容悦道:”当然……是为了救人啊……”
江令桥抱肘向后坐去,眼尾挑起怀疑的弧度。
“医者的责任确实是治病救人,行善积德,”他开始煞有介事地自圆其说,“但再高的医术也只能救人性命,救不了人的处境,于积弊已久的天下来说,不过是扬汤止沸。可若是成为刺客,纵然只除了一只猛虎,也比救一百个人来得更快更实在。”
江令桥适时提醒他:“我取的,可不只是恶人的性命。”
“我知道。”
“慈悲为怀的医者,也能对好人下得去手么?”
容悦也不遮掩:“下不去手。”
“可是我下得去手。”江令桥追着他的话,不留一丝空隙,“你忍心看么?该不会从中作梗吧?”
“放心,”容悦轻声道,“我们不会是敌人的。”
“而且……”默了片刻,他加了句,“说不定有一日你也会下不去手,像我一样。”
江令桥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半晌,问:“何出此言?”
容悦凑近了几分,一本正经道:“直觉。”
听罢,江令桥无声笑着点了点头,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嘲笑这个理由太过牵强。
“而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我这么一个活生生的贤德典范在旁,天长日久,你肯定会被潜移默化的。”
“你……还挺有信心。”江令桥真心夸赞。
“总之,你栽你的一品红,我洒我的菩提水,一切自会有结果。”
江令桥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好,我等着看。”
“问了我这么多,现在该我了,我也想问问你。”
她学他,放下酒盏,正襟危坐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容悦的目光摩挲过她的脸庞,停留半晌,缓缓滑落至脖颈,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腰间。
“你的香囊很好看,可以借我看一看吗?”
闻言,江令桥的手不自觉攥紧了那个银累丝腰圆香囊,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拒绝了他。
“不可以!”
恰逢此时,门应声而开,一眉深目俊的男子抬步走了进来,一袭石青色袍衫罩身,月白的内衫绣了繁复细碎的竹叶,手里把玩着一支青玉南箫,其上缀着鲜艳的红色丝绦。他关了门,带进来一丝凉气。
忘川谷修魔道,虽不及修仙那样受人追捧,但同样道阻且长,而非一日之功。真正的成魔者,譬如巫溪,修炼不必再凭借外器,而未成魔者,需以外器为媒才能使自身功法发挥出最大威力,譬如李善叶和江令桥,一箫一剑。
“阿秋,好酒独酌,怎么不叫上我?”
然而走进来,眼眸落熟悉的方向,李善叶却不由地怔了怔,而又很快挂上笑意,走上前,十分熟络地在江令桥身边坐了下来。
“原来今日有客人啊……”
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他笑眯眯地转头看向江令桥,催动内力,说着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话。
——这人看着面生,我没记错的话……好像不是你要刺杀的人吧?
——不是。
李善叶似乎很高兴——所以,他是你新结识的朋友了?
——也不全是。
李善叶抱肘,那把式与江令桥一般无二——那我便姑且看作是了。
江令桥显然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转了话锋——兄长今日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给你庆贺来了,妹妹又打了漂亮的一仗,难道不可喜可贺?
是替谷主送幽冥异路帖来了吧——她直截了当地指了出来。
——庆贺为主,送帖为次。我既然顺路带来,也免得你再回去一趟了。
——原是如此,多谢兄长了。
——咱们称兄道妹的,何必这么客气……
容悦听不到他们的言辞,只看见对面两人相距不过咫尺,眉来眼去,笑意斐然,好似在眉目传情。暧昧的气氛让他有些不自在,不知是去是留,是坐是走,手也不知往哪儿搁才好,桌上放放,袖里藏藏。
正无所适从之时,却见对面的男子笑出声来,而后十分自然地抚上江令桥的手,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模样,微微笑道:“阿秋,有客来访,怎么不引见引见?”
江令桥淡淡地“哦”了一声,朝容悦那边努了努下巴。道:“容悦,我新收的小弟。”
容悦一愣神,正欲反驳,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么说……好像也挑不出什么错,只好附和着干笑几声。
对面的男子面目含笑,款款有礼地看过来,温声道:“鄙人李善叶,阿秋……是我最爱的人。”
还真猜对了……容悦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才显得自然而不矫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那个……我想起或许还有些事缠身,就不叨扰了……”
说罢,他起身便要离开,却见眼前灵光一闪,一道封印直接落在了门上。
“悲台酒好,容公子怎能不喝尽兴了再走?”
留客留客,留得容悦心里发毛。这男子功力深厚,瞧着是个比江令桥还厉害的角色,这一字一句多大的酸味,定是将自己视作情敌,眼下正在吃着飞醋。
李善叶心细眼尖,内里通明,倒是江令桥耿直,还真以为容悦有什么急事,不解地问道:“他有事缠身,你拦他做什么?”
华光重现,再抬眼时容悦已安安稳稳坐回了原处。他心中暗暗叫苦,开始怀念起曾经法力在身的日子。
“我对容公子颇为好奇,正巧家中酒多,足以秉烛长谈。”
李善叶摆出一副兄长把关妹婿的模样,但于一无所知的容悦看来,却更像是发情中的猛兽,危险得很。
既来之,则安之。容悦又觉得,自己好歹是个神仙,两相对峙也不能折损了仙家颜面,故而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容公子以何谋生?”
“家中世代行医。”
“行医?呵……与我家阿秋倒是不怎么相称。”
“求生得生,求死得死,生死两全。”
“家中人丁几何?”
“独我与家翁二人。”
原来他也是父母双亡,只剩下个爷爷了……江令桥微微侧着脑袋,轻叹了口气。怪不得每次看他的时候,心里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悲悯,以至于脑子一昏答应了他留下来,原来根源在此。
“可曾婚配?”
“不曾。”
“家居何处?”
“远在天边。”
“年岁几何?”
“十八,尚未及冠。”
“与我家阿秋倒是同岁。”李善叶笑道,“那你可得称我一声兄长了,阿秋小我两岁。”
“……”容悦噤声,一个不注意,竟被占了便宜。
***
夜间晴好,只有夏虫鸟鸣,楚藏静坐于正堂案几之前,缄默地烹着茶。他的手指修长,周身黑色常服与案前那套黑釉瓷盏相映成趣,一旁的微火燎灼着玄底金海棠纹的茶壶,送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茗暖气。
“公子,夜已深,该歇息了。”白道侍立在旁,声色沉沉。
楚藏拈起盖夹,将壶盖提了个狭口,茶香和热气便浓烈起来,一时盈满了整个厅堂。
“不急,”他淡淡道,“有客将至。”
话音未落,前门的小厮便喘着粗气一路奔过来:“公……公子,徐大人来了……”
“请他进来。”楚藏面无波澜,似乎早有预料。
没多久,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便怒火冲天地迈步进来,隔老远就嗅见其忿忿之气。
“好你个楚藏,敢说这不是你在陛下面前挑唆的!”
来人正是司农寺少卿徐斯牟,今日刚接到去虔州赈灾的旨意,晚上便按捺不住性子过来算账了。
楚藏不受激,反笑了笑:“徐大人来得巧,一路风尘,喝杯茶压压惊吧。”
徐斯牟气得战栗,跳脚道:“你还有心思喝茶!别以为你是国师我就怕了你,我岳丈可是当朝太保!你顶天了不过是个阴沟里使绊子的小人,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呸!”
楚藏端坐,不谦不卑道:“徐大人此言差矣,向陛下进言是人臣本分,若这便是下三滥的话,那御史台又是什么?若我是个阴沟里使绊子的小人,徐大人与我岂不是物以类聚?”
“你算个什么东西!乳臭未干的小子,真以为自己是碟子菜了,居然也配与我同日而语!”
楚藏站起身,缓缓道:“徐大人,若我没记错的话,您不过是个从四品,论品级,我好像……还在您老之上吧?”
一句话触及徐斯牟的逆鳞,气得他一拳抡了过来,然而一阵风掠过,下一瞬,自己的手腕便被白道生生擒住,反手掖了回去。
徐斯牟吃了个闷屁,不敢再有大动作,楚藏虽不会武,但身边这个侍卫却十分厉害,方才一动不动杵在角落,竟叫他以为这屋里没人。
“而且……”楚藏继续说道,“虔州大旱,百姓无粮。我私下曾多次求告过您,让底下的人松松手,留些东西给百姓,别一寸银子都舍不得放过。油水捞得太多,小心……物极必反。”
徐斯牟这才抬眼看他,
“既然求告无果,那我也无计可施,只有请您出山,亲自去赈灾了。相信铁面无私、清正廉明的徐大人定能载誉而归,我坐于中都,恭迎大人的好消息。”
徐大人冷眼笑道:“小人如你,若还有旁的证据,今日的旨意也不是派我去虔州赈灾这么简单了吧?“
“徐大人从前有尚书郎中护佑,可是他死了。如今还能这样蛮横,无非是顶头有大理寺卿罩着,又有丁太保作倚靠,自当凛然无畏。但公道自在人心,焉能一世清平?我等着您的好轮回……”
楚藏道罢,转身拂袖而去,只余最后一句话在徐斯牟耳中振聋发聩——
“白道,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