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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这是我能看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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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喋喋不休,他聒噪不已,在鸟儿都因声音而被驱逐的领土上,他是唯一的例外。
他好像说了很多东西,很多他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像那个黑匣子,那个会被他揣在怀里捧在手上令人嫉妒的黑匣子。他坐在他的身边,但是他在遥远的未来。未来?关于未知的一切,他通通都不喜欢。
后来那人还说了些什么?旦增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他“正常”的眼睛真的很好用,他能够看清那人脸上的细小柔软的绒毛,还有那人一张一合的嘴巴下面隐藏着洁白的、尖利的牙齿,他殷红的舌头若隐若现。心里的猛兽在嚎叫,叫他不敢再看。
旦增的视线回转到他自己的身上。他盯着那仿佛还残留着谁的温度的手指尖出神。
他有二十八岁?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吧,他好年轻。二十八岁,他有孩子了吗?
他来自遥远的地方,有多遥远?
禄东赞?哈。那个代替年迈的松赞干布去迎文成公主入藏的男人,聪明的机智的,能破解母马认子、蚂蚁穿线、浮木何端问题的男人。
为什么会说起这个人呢?能凭借独特香水而在五百女人中认出公主的人,真的有他表现出得那样正派吗。
是在暗示什么吗?
他是在暗示我什么!
他想要我去到他的家。他想要和我呆在一起。
我们,我们!
“罗珺……”“我和大刘之前……”“老王叫我多……”
没有听说过的人们接连出现,好像幽灵围绕在那人的身边,他渐渐看不清他隐藏在烛火背后的一张脸。他叩了叩桌子。
灯光点亮了他的手。手指修长,在关节处有微微的突出,指甲圆润,每一个指甲上都带有半月形的痕迹。它不应该只是被用来端着杯子捏着点心,或许它有更好的用途。
他得留下,把他留下。
他不可以走。
他在干什么?
他在安慰自己。
在那人的手第十五次摸上了他的头发时,旦增得出了结论。我的财产在安慰我,这应该也说得过去。
有点像他的奶娘。他像是个女人。他不是个女人。他悲伤的眼睛像是个女人。但是,为什么?
“……我先回去和卓玛阿姨说一声。”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烛火和男人一并抖动起来。
“你干啥,吓我一跳——”
那人总是想要逃跑。不可以。
听听他说的话吧,他总是这样,和他们一样,瞅准了一切的机会,见到一个可能的空子就想要逃跑。绝不可以!
“……很快就回来。”
那也不可以!
他在这一刻突然懂得了那些女人被铁链拴起来的原因。
不再想要听他的诡辩了,“多吉,多吉!”他扬声打断那人的话。
罗浩闭上了嘴,在外人进来的一瞬间里和旦增拉开了距离。虽然知道别人看不到他,但是别人的存在还是令他感到了恐惧。
和小孩在一起时消融的差异在旁人进来时被拉到了顶峰,卑躬屈膝的人们提醒着他这不是什么游戏。他身处一个真实的几百年前的世界。他看着闭上眼了的旦增,抓了抓头发没有再说话。
罗浩今天一天都没有挪过窝,即使是累了想要休息,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在小孩的眼皮子底下睡着的。
藏床实在是太硬了,睡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还没等打着呵欠的他清醒一点,就被小孩按在原地套上了一身亮闪闪的衣服。他挣扎来着,但小孩的手劲出乎他意料的大。他弄不懂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绑带和扣子,小孩用一种很不爽的眼神无奈地看着他,然后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离得八丈远,抻着身子给他系带子。
罗浩撇撇嘴。
小孩矮了他半个头,满脑袋的珠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被那些小玩意儿弄得头晕眼花。在他一个接着一个打哈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焕然一新了。
焕然一新?听上去有点奇怪。他蓦然想到了之前第一次见小孩儿时候自己的吐槽。
现在鹦鹉变成自己了。
他被小孩按着坐在了座位上。
“我想挨着你。”他看着遥远那端的小孩说。
旦增看了他一眼,“没规矩。”
罗浩刚想说什么,端着各种东西的人们就鱼贯而入了。老管家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眼睛垂着,一脑门儿的汗,看上去竟然比憋着呼吸不敢喘气的罗浩还紧张。
“坐好。”
罗浩瞬间挺直后背,双手摆在膝上。
人们留下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后退下了。罗浩和他面前摆着的巴掌大的一块肉面面相觑。
“又吃啊?”他面露苦涩,“我上顿还没消化呢。”
“牦牛肉。”旦增拿下巴点了点,“你不是一直想吃?”
罗浩一愣。
“看着。”旦增拿刀给他做了个示范,“切,然后蘸点东西,不蘸也行,还是别蘸了,你又吃不了辣。直接吃。”
罗浩看着远处小孩给自己一步一顿的教学,心里麻酥酥的。这人头一回说这么长一串话,而说话的目的竟然是为了教他怎么吃他喜欢的肉。
吃不了辣?他是不太能吃辣,但是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嘴比脑子快一步,等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脱口而出了。
“你给我的吃的。所有辣的……鱼干?你都给我了。”
是鱿鱼。他想起来了。之前想着小孩儿应该没吃过这玩意儿,就都给他拿来了,零食是直接从家里拿的,应该是罗珺买的,她爱吃辣。自己都没注意。
罗浩默默切了一块拿刀插上吃了。
他嚼得面目扭曲。
好硬啊,光吃着他都能想象出来牦牛在草原上跑出来的一身腱子肉。
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和一般牛肉差不多,就是水煮出来的牛肉本身的味道,还没有加了香辛料的炖牛肉好吃。
他突然就明白吴尚友为什么那副体格子了,天天吃这个,不说别的,单说咬肌就肯定不一般。
旦增拖着下巴看他。
罗浩不好意思说自己牙口不好不想吃了,毕竟是小孩的一片心意,弟弟给的,就冲着这个他都愿意把它吃完,但是实在是太噎得慌了……肉在他嘴里和舌头混战。
他端起来杯子喝了一口。
哈——他被辣得呲牙咧嘴。不是酥油茶吗,什么时候换成酒了?
“我可喝,不,了,酒,啊……”在小孩带着点谴责的视线里,他默默消音了。一片心意,这都是他宝贝弟弟的一片心意,他不断重复告诉自己,然后在那人的目光下伸手比划了很小的一个距离,“就一点点啊,只能一点点。”
“我真喝不了。”他嘀咕道。
旦增没接话。他拍了拍手,在冬夜里穿得过分清凉的女人们就跃了进来。那身被灯火映成了蜜色的肌肤裸露着,罗浩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到哪里。
他不自在地喝了口酒:“那个,弟弟,咱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吧,就算是给我践行也没必要弄这一套吧。”
罗浩埋着脑袋,好像对盘子里的肉突然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看看?”
叫他看,但是旦增自己却一点没有看的意思,他端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女人们随着音乐的律动翩翩起舞,她们的身姿很有力量,一举一动都充满着异域的美感。罗浩哪儿见过这种阵仗?他快要被这些一边旋转一边脱衣服的姑娘们吓傻了。
在他的余光里,他看到了一片飘落的轻纱。也顾不得什么害怕不害怕的了,为了超过那逐渐大起来的骨笛声,他扯着嗓子喊,“停下,弟弟,快让她们别跳了吧!”
罗浩不确定那破孩子是不是笑了一下。
旦增拍拍手,音乐戛然而止,女人们定在了原地。
罗浩埋着脑袋,头一点不敢往上抬:“你快让她们走吧,这成什么样子……”
“你不喜欢?”旦增的声音听上去淡淡的。
“我喜欢什么?我是喜欢女人,但是我不喜欢一群女人脱光了跟我面前扭啊!多不成体统啊,这我成什么人了——”
旦增挥手让她们下去。
管家来领人。带着惊恐的神色偷偷瞄了他的老爷好几眼,可他的老爷只看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并没有注意到他,他越发害怕起来。
“你这确实是有点那什么了弟弟,”像是渴了,罗浩竟咕咚咕咚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 “我也知道你是土司,这都是应酬,我明白。但是现在就咱哥俩,哪儿还用得上弄这些啊?而且你才多大啊弟弟,还是小孩儿呢,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喜欢女人?”旦增突然道。
“啊,对,不,我现在不是说这个呢,我是说你这个事儿,你不能这样啊,你可以看跳舞,但是不能让人家小姑娘跳着跳着就脱衣服啊,大冬天的……”
“为什么你喜欢女人?”
罗浩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啊?我不喜欢女的我还能喜欢男的啊?”
“为什么?女人那么……”旦增顿了一下,“那么恶心。”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小孩儿,你还小呢,”罗浩笑着跟他举了举杯子,一饮而尽,“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啦。女人怎么会恶心?女孩子很美的。等你有喜欢的人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喜欢女人?
这个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旦增开始头痛起来。
罗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