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24、第二十四章 不要紧张

　　为了不让他走，罗浩是这么想的，小孩儿就差把自己贴在他身上了。
　　他刚迈出门，就被小孩儿的眼神钉在了原地，就跟他往前多走一步都是对他的背叛一样。
　　罗浩哭笑不得，“这不是你家吗，不让人看？”
　　不让。
　　不仅不让，小孩儿还把门给关上了。

　　关上了门的宴客厅——罗浩不知道它是不是叫这个名字——一下子昏暗到了极致。罗浩的眼睛里只能看到那几盏灯火在跃动，他下意识想扶住点什么东西，手挥舞着却摸了一个空。
　　“干什么啊你。”罗浩谨慎地站在原地，“快点打开，我这都看不见了。”
　　“你不喜欢黑吗？”旦增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罗浩被吓得原地蹦了一下。
　　他没好气道：“我喜欢个屁。”
　　越想越生气，于是打了这不省心的小孩一巴掌。“别乱动弹啊，安生呆着。”

　　安生呆着？旦增身体力行地告诉他自己不知道什么叫做“安生呆着”。
　　地上铺着厚厚的氆氇，罗浩听不见声音，但是他能看到那几点火光逐渐消失了下去，是这破孩子弄的。“太不乖了啊你，这让我往哪儿走啊。”
　　房间里彻底陷入了黑暗。
　　罗浩面对着陌生的环境，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到了极致的地步，即使是没什么作用了眼睛也被他大睁着。
　　被人触摸到，他鸡皮疙瘩不受控地起了一身，小孩儿在他身边，意识到这人是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变数，他马上挥舞着手臂抓住了旦增的胳膊。

　　“闹什么呢你这是，我大小也算是个客人，你就不能让我好好呆会儿？这一惊一乍的……”
　　旦增甩了甩，没甩开，他看着罗浩惊慌的一张脸，很认真地问：“你看不到？”
　　“弟弟！我是个人，不是什么神仙！这么黑，一点光都没有，我怎么可能看得到？”
　　旦增被他的手捏紧了也不生气，点点头似是在同意他说的话，话里却带着点疑惑：“可我怎么看得到？”
　　“你看得到？能看清楚？”罗浩伸手比划了一下。
　　旦增歪着头：“这是什么……？鸟？”
　　罗浩的手扑腾着：“对，是鸽子。”
　　“鸽子飞走啦。”
　　冷，他把手揣回袖子里，抬着胳膊肘拍了拍旦增的肩膀，“有些人的视力就是更好一点，再加上你没有被知识荼毒过的一双眼……可能你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环境了，毕竟光点蜡烛肯定是没有多亮的嘛。不用担心，一切正常。”

　　旦增没说话。他带着罗浩走回了他的位置，罗浩一屁股坐下，但还是贴着他，他看着罗浩把自己的小腿当椅背靠着的样子，俩人在罗浩单方面看不清的黑暗里大眼对小眼。
　　“……”这不是我的位置。但看着那人瞪着不知道看哪儿的一双眼。行吧。他还是顺着那人的心思贴着他坐下了。
　　于是他看见那人咧嘴笑了。
　　旦增撇撇嘴。好傻。

　　“哎弟弟，你这派头够大的啊，说一不二，小霸王啊你这是。”罗浩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
　　旦增点头，随即意识到那人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于是补了一句：“我是土司。”
　　“啊？”罗浩有点惊讶，“你已经是土司了？那你父亲……”
　　“死掉了。”语气平平，就像是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人。
　　罗浩一顿：“对不起啊。”
　　旦增感觉莫名其妙的，“对不起什么？”
　　“啊，就，对不起问到你的伤心事了。”罗浩揉着那人的头发，再次感叹手感之差，硌手，“对不起啊弟弟。”
　　“喝水。”旦增往罗浩手里塞了杯水，他盯着他喝进嘴了才把视线移开，“没事儿。死就是死了。死掉很好。”
　　“……啊？”罗浩手一抖，差点把水洒出来。
　　旦增把他的杯子扶住，见他稳住了就很快撤开了，细微的温差让他捻了捻手指。

　　“那妈妈呢？就是母亲，你母亲她还……”
　　“死掉了。”似是不想再继续，他打断了罗浩的话。
　　“对不起……”罗浩下意识道。
　　“不要对不起。为什么对不起？”
　　罗浩咳了两声：“就是，为什么要对不起，没个爹妈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旦增没说话。

　　“我爸妈也是，早早就没了。剩我和我妹俩人。我妹那时候太小了，基本上没什么对爸妈的印象呢，之前也问我要过爸妈，但是现在还不是好好的长大了？”罗浩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小孩，他动了动，贴着那人坐得更近了一点，“那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什么的？”
　　“没。”
　　“就你自己？”罗浩咂咂嘴，小小声嘀咕，“土司老爷还挺洁身自好的啊。”
　　没想到旦增听懂了，他瞥了那人一眼：“有过。都死掉了。”
　　“啊？”罗浩给听懵了。全没了？
　　“生病了。就都死掉了。”

　　罗浩胳膊肘拐住了小孩儿的脖子，大手在他后脑勺上揉了又揉。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他脑子转得飞快，可CPU都快烧掉了也没能想出来什么安慰的话，只干巴巴地转移话题，“别难过……你那什么，想吃东西吗？我带着点……啊，我书包没在这儿，咳咳，喝点水吧？多喝点水好，冬天了，天干，不多喝水流鼻血，我给你倒啊——”
　　“哎水壶在哪儿呢？”叮呤咣啷的物体碰撞声，“我说弟弟，就不能把灯给打开吗？这黑的，我什么也看不清。”
　　摸索着给小孩儿倒了杯水，旦增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把水撒了他一身，然后端着水哆哆嗦嗦地凑过来，他看得眼皮直跳，趁杯子里还有点没撒完的水，连忙接过来。

　　黑暗剥夺了人的视力，把别的感官无限放大，罗浩听着旁边那人的吞咽声，不知怎的，有点针扎似的不自在。
　　他咳了两声把手收了回来，借着拿东西的姿势，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点。也不知道是怕谁尴尬，他没话找话。
　　“你平常都干什么啊？自己一个人呆着？”
　　说不清是不是巧合，小孩儿把杯子放到了桌子的远端，坐下的时候大腿碰到了罗浩的膝盖，俩人之间就又贴上了。
　　旦增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好笑，干什么？
　　“量房啊。”他眉毛一挑，“我干什么你不知道？”
　　本来是很正经的工作，但是被这人这么一说，罗浩就莫名觉得脸有点发烧，他老脸一红：“说正经的呢，除了量房呢？都玩儿点什么啊？”
　　旦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憋出来一个罗浩听不懂的词。
　　两个人就都沉默了。

　　这可能不是个好话题。罗浩心想。没准儿还涉及机密。
　　俩人没话了。

　　旦增虽然很想，但是到底也没好意思一直盯着罗浩，他看着空气中的某个点发呆，耳朵竖得尖尖的，随时待命准备捕捉身旁那人的动静。
　　为什么不说话了？他想那人说话。
　　罗浩站起来，旦增想拉但却慢了一步。
　　“哎——”不可抑制的怒火一下子翻腾了上来。
　　他的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刀，但却见到跑掉的那人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嘎吱吱——门开了，外面的冷光泄了进来。

　　罗浩眯着点眼睛笑着看他，“哎什么哎，以为我要走？”他走回来坐下，不老实的手还没忘了捏捏小孩儿没多少肉的脸，“说了不走就是不走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呼，终于能看清了，刚才这给我别扭的，不知道的以为咱俩犯什么错给关禁闭了呢。”
　　他点了点旦增沁出汗的鼻尖：“开个门而已，不要紧张。”
　　一有风吹草动就这么害怕？小可怜儿。
　　“来咱们聊聊天？”罗浩的手撑着身后的地，盘腿和他面对面坐着，“总不能你要我留在这儿，就是给我一直关小黑屋吧，那我可就真跑了啊。”
　　旦增抿了抿嘴。

　　“一人一次提问，轮番儿来，怎么样？”罗浩搓搓手，“不说话我可当你同意了啊。”
　　“我先。”旦增道。
　　罗浩有点惊讶地抬了抬眉毛。没想到小孩儿还挺积极的。“来吧。”他坐直了身子。
　　旦增顿了顿，像是在思考。
　　“你是谁？”
　　“我是罗浩，今年二十八岁，在读研究生，有个妹妹。我不是这边的人，我家在很远的地方，你应该听说过松赞干布的故事吧？禄东赞去迎娶公主的地方，那里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