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23、第二十三章 真够坏的啊你这小孩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旦增把银勺子放进了盘子里，拿热手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我们穿越了？”
　　罗浩点头。

　　他汉话说的真好。
　　小孩肯定是接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的，他的汉话在语法上面没有毛病，只不过可能是因为缺乏锻炼，在语音语调的方面显得有些奇怪。罗浩感叹着。
　　穿越两个字被他说得好像是什么咒语一样。
　　和旦增之间的遥远距离让他想要走过来和他靠近，那人被明灭灯火笼罩的脸庞显得很陌生。
　　昏暗的、永远要点燃的烛火，让整个空间变成了不知何处藏匿着怪兽的牢笼，他盘腿坐在地上，虽然是隔着厚厚的垫子，但还是感到了一阵阵的冷气。

　　自己刚刚的大话是不是说得早了？现在想要个外套还来得及吗？
　　他看着在灯火下闪闪发光的小孩。
　　或许真是人靠衣装吧，他一直都知道小孩长得很好看，那是一种雌雄莫辨男女不分……啊，能这么说吗，听上去怎么有点像是在骂人？嗨，总之，他一直都知道小孩儿很漂亮，但是在这样的环境衬托下，就显得格外富贵了。
　　之前怎么会觉得这人是破败官寨里的鬼呢？

　　旦增冲着他微微一笑，“不是‘我们’，是你。”他看着他，“是你穿越了。”
　　“这是我家。”

　　“你，你家？”
　　罗浩环顾周围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筷子上的肉块掉了下去，滴溜溜滚了很远。他感到那条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蛇又爬上了他的背脊，他整个人都因为震惊而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呼吸了。

　　他的家？这不是官寨吗。崭新的，壮丽的官寨？
　　这是他的家？

　　旦增把手里的茶碗撂下，他抬头看着还处于不可置信中的男人，突然道，“我叫旦增，旦增朗杰。”
　　罗浩被他转变的话题弄得一愣，下意识道：“你好你好，我叫罗浩。”
　　见他不理解，旦增补了一句：“……我是土司。”

　　“啊？哦，土司。”罗浩还沉浸于官寨的壮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土司，土司嘛，能有资格住在这里的人嘛，很正常。

　　旦增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没能得到任何想要的答案。
　　罗浩被他看得发毛，“你干嘛？”他侧了侧身子避开他的视线。

　　“你没听过我的名字。”被说成了陈述句的一个疑问。
　　“啊？啊，对不起啊，来之前我没查阅县志什么的。”好像被拷问的小学生，罗浩摸了摸鼻子。要早知道，但是谁能早知道啊？谁能想到能穿越啊。而且，而且历史上有那么多土司诶，您是哪一位啊？
　　“……那个，这主要是我学习不够努力，不用心，其实你作为土司还是、还是名气很大的，真的，咳咳，有建功立业什么的……”他闭着眼睛瞎编。
　　旦增看着那人表情，玩味地笑了一下。

　　他没听说过我。
　　好遗憾啊，那样美丽的，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的官寨，竟然不是在我的手里破败的吗？

　　“旦增？”
　　他的思绪被打断，那男人用狗一般的眼神看着他，该死，人为什么会有狗一样的眼神？圆溜溜的，湿漉漉的……该死！“不要看我！”
　　“嗯？对不起啊……”罗浩被喊得一头雾水，但是跟小孩相处的经验让他知道，不论干错了什么，总之这人要是生气，先道歉就对了，“不叫你了不叫你了。”
　　根本不是因为这个！
　　旦增看着那人漆黑的后脑勺，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类似于憋闷的情绪。他张嘴，又闭上，他不想看见那人会让他失控的眼睛，但是更不想看不见他。
　　该死！
　　他硬着声音干巴巴地命令道：“叫我。”
　　罗浩翻了个白眼。
　　“旦增——”他故意拖着长音，“是叫这个吧？还是叫朗杰？哪个旦哪个增啊？哪个朗哪个杰啊？存心跟我逗闷子是吧弟弟？”
　　“旦。增。”
　　行行行。旦增。罗浩敷衍点头。

　　“那个，弟弟啊，不对，现在叫弟弟是不是不合适啊，旦增，旦增大人，那个，您能不能跟我大概讲一下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啊？怎么就突然这样了，之前咱不还在天台呢吗。嗨呀，这可怎么办啊，我得回家啊。”

　　回家？旦增的眼睛眯起来。为了掩饰情绪似的，他拿擦手的毛巾擦了擦嘴，垂着眼睛避开了那人的视线。回什么家。
　　罗浩听见他把什么东西磕在了桌子上，“铛”的一声脆响。
　　“那个……我家有个妹妹的嘛，你也知道的，就之前还给我打电话来着的，还小呢，我不能放下她不管啊你说对吧。”
　　他直起腰身，眼睛里带着期盼：“我能不能再上天台去看看啊，我就去看看，绝对不乱动，真的，我保证。”
　　他见旦增没反应，离得老远也看不清那人的表情，摸不准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索性走了过去。

　　罗浩蹭到他身边，就跟之前每次求他帮自己按尺子时候一样，扯着他的袖子，拖长音，嗓子哄小孩儿似的放得又轻又软：“……弟弟？”
　　旦增被他这么一弄，正倒茶的手诡异地停在了原地，茶汤在两个人都没注意的情况下冒了出来，滴到腿上，淌到地上，罗浩被吓了一跳。

　　旦增这才注意到这混乱的情况，把杯子放好。“多吉，多吉！”他叫道。
　　刚刚的老人很快就走了进来，旦增示意他把东西撤下去。
　　罗浩看着近在咫尺的老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等到老人把东西都收拾好端下去，罗浩过度紧张的后背才塌了下来。

　　“他好像看不到我。”罗浩说。
　　旦增看着那人和自己离得过分近的距离，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说话。
　　“好奇怪啊，为什么？”
　　罗浩凑过来，“弟弟……”

　　旦增看着那人根根分明的睫毛，呼吸一滞，别开眼睛打断他的话，“耳坠。”
　　“是因为耳坠。”他把自己的头发掖到耳后。
　　罗浩看清了那人的耳朵上挂着的串串耳坠中，有两只特别的眼熟：“哎那是……”
　　“那是我的。我，”旦增顿了顿，似是在思考措辞，“我母亲留给我的。”
　　“但是那是我买的啊！”白花钱了。罗浩有点想骂人。
　　还被那小老太太狠狠宰了一笔呢！
　　“我的。”旦增斜着眼睛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重复道，“旦增的。”
　　罗浩被这人的小学生造句逗笑了。“行行行，就算是你的吧，旦增的旦增的。”

　　“所以，是和耳坠有关系？”

　　和耳坠有关系。
　　罗浩在进行了控制变量的各种实验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十分有关系。
　　这是旦增母亲给他留下的一套，一共三只，罗浩买到了旦增几百年前丢掉的两只，还有一只在旦增的耳朵上挂着。当它们凑到一起去的时候，“穿越”的情况就会发生。
　　当三只耳坠都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们所进入的就是持有者的世界。而当这一套耳坠分散存放的时候，就不会发生“进入”某个世界的状况。
　　如同之前一样，罗浩拥有两只旦增拥有一只，他们身处的就是一个多数持有者能看到少数持有者的、多数持有者存在着的世界，也就是罗浩能看到旦增存在其中的那个二十一世纪。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罗浩喃喃，不知道是说给对方还是说给自己，“那就还是有办法回家的。”
　　“你想回家。”旦增的声音冷淡。
　　罗浩一愣。然后笑着搓搓小孩的手臂：“哎呀你这什么表情？我能回家去了你不高兴吗？你哥哥我不配回家？”
　　旦增皱着眉毛看他。
　　罗浩一指头把他皱起来的眉毛戳开，两只手把他的脸挤出来个小丑似的怪表情：“你看，既然是能回去，那我就能回来嘛，这是双向的嘛对不对。我又不是一走了之了再也不见了。”

　　旦增抱着胳膊别过头去不看他。
　　“干嘛这个表情，弄得我像是抛妻弃子似的。”罗浩捏了捏他的小尖下巴，“高兴点，这不是最好的方式吗？你看我既认识了你，还能……”
　　“还能回家。”旦增帮他说完了。
　　罗浩本来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从小孩儿的嘴里说出来，好像就变了味儿了。
　　他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
　　“咳咳，那什么，东道主，你给我介绍介绍你家？可真够能藏的啊，咱们量了这么长时间的房，你竟然一点没表现出来，心可真够大的啊你。这要是我看见我家成那样儿了，非得气死不可。”
　　“哈。”旦增意味不明地从鼻子里喷了口气出来。
　　“走走走，去看看去看看。”罗浩站起来，拉着他往外走。

　　他要回家他要回家他要回家！
　　自己的东西竟然惦记着往外跑，这怎么可以！满脑子都是这个的旦增，没来得及拒绝那人的手。
　　怎么才能不让他回去呢。把他留在这儿就好了，让他永远都留下就好了。
　　他的手握上了那人的后脖子。
　　罗浩被冰得打了个激灵。

　　“偷袭是不是！故意冻你哥一下子，真够坏的啊你这小孩。”他抻着胳膊，把手放进旦增的脖子里。
　　旦增站着没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闹着玩闹着玩，得闹起来才好玩儿，俩人跟木头似的杵在这儿有什么意思？罗浩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想把手抽回来。
　　但没想到旦增把他按住了。
　　罗浩还在小孩脖子上的手被人挟住，两个人别别扭扭地面对面站着。
　　“别走。”
　　好小的一声。
　　罗浩疑心自己听错了。

　　“别走——”
　　旦增的眼睛瞪着。
　　罗浩从来没见过狗脾气的小孩这幅模样。大锤子在心上狠狠敲了一下，时光倒退，谁和谁的影子重叠了。

　　“别走。”

　　罗浩拿大拇指抹了一把小孩的眼睛。没有水渍但他依旧缴械投降。
　　“不走了不走了。”
　　罗浩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很想给他个能让他开心起来的承诺，但是憋了半天，到底还是补了一句：“暂时的啊，暂时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