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行记》璀然

4、沈家沈寞

　　那天，苏寐最后并没有追到袭击了李青轶的妖。她有点懊恼地回到李青轶房间，站在房门前，苏寐见李青轶已经醒来，正拿着书卷在灯下阅读，在暖黄的灯光下，他的脸似乎不再那么苍白了。然而，一想到刚才李青轶躺在地板上的那一幕，苏寐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你回来了？”李青轶在听到苏寐走进房中的脚步声那一刻，就迫不及待地放下书卷，抬头笑着看向了苏寐。
　　“你怎么样？”苏寐沉默地打量着李青轶，仍然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实在奇怪。他们相见不过一天，纵然李青轶过去可能认识她，但他现在表现出的对她的在意，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苏寐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没事。”李青轶感觉到苏寐对他关心，他就很开心。
　　然而苏寐更想要的是两个人之间相处简单真实的感觉，她决定将话题引到他们之间牵连的正事上，“我问的是……那个袭击了你的妖，你看见他了吗？”
　　“没有。”李青轶答得十分果断干脆，“我没有见到什么。”
　　他的脸色也正如苏寐预想的那样，一瞬间沉了下去。苏寐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明天我问问别院的其他人，再想办法将他引出来。”
　　“你想去问谁？”李青轶忽然拽住了苏寐的手腕，一字一句重复问道：“你想去问谁？苏寐！”
　　苏寐盯着李青轶，也一字一句冷静道：“如果你想将那个妖赶出你的别院，就请放开我的手。”
　　“我不放！不许去！”李青轶忽然之间拽得更紧了，脸色也沉到了极点。
　　苏寐望着李青轶，就像望着一个病人，她不紧不慢地挣扎着，李青轶起初不想放开，但还是在苏寐的坚持下，放开了手。
　　苏寐的声音依然冷静，她整个人已从李青轶遇险的愤怒中彻底平静了下来，“不管如何，我觉得你现在需要一个大夫。至于其他事，你不能为我做主。”
　　李青轶还是不愿接受，改为了示弱攻势，“为什么？难道你感受不到我对你的在意吗？”
　　“不，我只觉得，你想抓住什么，却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而且你又急切又恐惧，害怕你抓不住的那个东西在你挣扎的过程逃走了。所以，你难道不觉得你对我表现出来的那些在意，其实太过刻意了吗？”
　　“你不相信我吗？”李青轶声音又低了几分，他恳求地看着苏寐，仿佛突然变成了一个委屈的孩子。
　　“我只是不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苏寐坦言。
　　李青轶立刻道：“那我们换种相处方式，好不好？”
　　“如果你不再故意试探。”
　　苏寐觉得，之前的一切都像是李青轶在小心试探她到底能接受怎样的他。苏寐相信她的直觉和判断，能保有一方安宁，让妖族不敢随意来流风城侵扰人类的流风城主，不可能是一个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人。至于这座山间别院是否真的盘踞着某个妖族，还有李青轶请她来这里的真正原因，她相信，她也会想明白的。
　　她时常沉默不语，并不是她对周围的一切不在意，而是她在默默观察。这一点，或许现在只有那只猫妖净瞳明白，也只有他会默契地不点破，甚至让她一直保持寡言少语的样子。
　　“好。”
　　良久，李青轶微笑地给出了他的回答。然后，他以极自持的态度，郑重道：“那么，我想，我们也该重新认识下，我是青轶。”
　　“不姓李吗？”苏寐看着眼前戾气全消的人，眼中还有几分游移不定。
　　青轶却似乎并没有看见，依旧笑意悠然，“李是大越朝国姓。”
　　“所以……”
　　“所以，我只是青轶。”五百年前，我是青轶；如今，也依旧是青轶。
　　“苏寐。”苏寐礼尚往来地又一次说出了她的名字，这一次，她说得也与上次不同，多了几分迟疑。
　　“至于山间别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有妖出没的，我想我的确无法回答你。你应该有所察觉，我的身体……无法让我经常奔波来这里，因此，刚刚你提到的事，就让管家帮你吧。”青轶说话时，端的是一副清贵公子的模样，优雅矜持中，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礼貌热络，这与苏寐之前所见到的李青轶也不同。
　　“至于你的伙伴，”青轶见苏寐似乎有点出神，故意咳了咳，提醒道：“皇帝曾生梦魇，梦中出现了一只猫妖。这些事，都是真的。所以，皇城捉妖司的人很可能非常想捉他去交差。”
　　“那么，我必定尽快为你找到躲在这里的妖。”
　　青轶点点头，沉吟半晌，才又问道：“我所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想问我吗？”
　　“瘴妖。”苏寐想起了他们来流风城真正的目的，“我想知道有关瘴妖的事。”
　　青轶闻言，似乎并没有太意外，只是反问道：“你觉得我知道多少呢？”
　　“传闻你非常厌恶妖族，至于对妖族的了解程度，我不揣测。”苏寐没有躲避青轶的目光，相当坦然。
　　青轶笑了笑，“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关于瘴妖的事，但据我所知，她一直蛰伏，很少现身，极有可能是在躲避仇家。”
　　那样的话，瘴妖现身落云村附近的那个小镇就更可疑了。
　　“我听说，她有可能就在流风城附近蛰伏。”苏寐告诉了青轶从连理枝那里获得的消息。
　　“这就是你来流风城的原因。很可惜，我无法给你确切答案。流风城及周围，每日都有人巡逻。从来没有人见过瘴妖。即便她隐居在人群中，你觉得她难道不会露出一点马脚吗？”
　　“你的意思是……”
　　青轶继续道：“这个消息，来源不可靠。或者是讹传，你们收到了错误的消息。”
　　谁会故意给连理枝错误的消息呢？
　　苏寐行走在长廊上，看着像是就悬挂在山间别院上空的月亮，今日夜空的月亮似乎都浮上了一层幽冷孤清的气息。
　　忽然有脚步声步入长廊。
　　来人是有意在提醒她。苏寐将对连理枝的担忧藏入心底，转身看向从长廊柱子后面走出的年轻男子。
　　来人与她是同类。只一眼，苏寐几乎就确认了这一点。来人背上的剑有浓烈的妖血气息，哦，他应该比她杀过的妖多太多了；他走路笔挺的作派似乎像是出自某个捉妖名门，他很警惕，脚步平稳中还着几分思索；他脸部轮廓坚毅英挺，从外表装扮看出为人很自律；但，他的眼睛却令苏寐意外，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嫉恶如仇，他的眼神却透着一种激进嗜血的躁动。
　　“你身边的那只猫妖呢？”
　　年轻男子一开口，便先声夺人。
　　“不在这里。”苏寐不遑多让地回道。
　　双方第一轮的试探，好像谁也没说服谁。
　　然而，接着，年轻男子却直接道：“那我想，我们这次可以合作。我是沈寞。”
　　“你想与我合作？”
　　苏寐的话刚问出口，沈寞还没回答，这时，却又有一阵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了过来。
　　苏寐和沈寞双双回头看向来人，来人一身黑色劲装打扮，背上背着包袱，从他挂在腰间铭牌可知他应该是城主府的人，他人未到近前，脸上先带了几分笑，笑意坦荡不做作。他的出现，意外地驱散了走廊的凝滞。
　　他与苏寐和沈寞离得近了，立刻不好意思道歉，“两位，不好意思。我刚从远处回来，无心打扰你们的谈话。”
　　苏寐从他的包袱中闻到了青轶身上的那种药香，她见沈寞无心开口，便直接道：“既然无心，那就请便。“
　　“那好，两位也请便。我就先去向城主回报了。“来人笑盈盈接了话，随即当真就从两人身边经过了，不过，没走几步，他忽然回过了头，仍然是满脸笑意，好心提醒道：”不过，两位，这座山间别院不知道到底是哪只妖躲在这里，城主请了好几波人也没抓住，因此，这里夜间可能不太安全，所以，还是早点回房好。“
　　沈寞听完，忽然哂笑道：“那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来了眼珠转了转，仍旧不见怪道：“这个嘛，或许是城主的安排吧。“
　　苏寐见到那人真的往青轶房间的方向去了，这才转过身，继续和沈寞谈“合作“。
　　“我现在还不知道在这里躲藏的那只妖到底是谁，你就要和我合作吗？“苏寐选择将事情直接挑明说。
　　沈寞似乎也不想多耽搁时间，回答也很直接，“我也不知道藏在这里的那只妖，他是不是我要找的，但无所谓，只要是妖，我便不允许他在人类地盘上作恶！“
　　沈寞的态度很激进，苏寐无法忽视，捉妖师憎恶妖很正常，可他是不是太过了？苏寐还有丝犹疑，”你很憎恶妖吗？“
　　沈寞也没隐瞒，“如果那只猫妖现在在你身边，那我们此刻可能就是敌人。“
　　双方交换了关于妖的看法后，两人之间的谈话又陷入了僵局。
　　另一边，容耀已经回到了青轶的房间，正在向青轶述说他看到的事。
　　“城主，你不知道，我看到两位捉妖师，担心那只妖已经不准备隐藏了，也担心你在别院的安全，所以，立刻就赶过来了。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别院？这里，交给那两个捉妖师就好了啊。“
　　容耀一边述说，一边忙着为青轶煎药。他没注意到，青轶的脸色已经渐渐沉了下去。
　　“你还看到了什么？“青轶想，没想到都有人找上门来找苏寐合作了。这个人，真让他觉得讨厌。
　　“他们两人似乎在谈合作。“容耀转念一想，忽然意识到什么，“可是，他们俩难道不都是城主请来的吗？“
　　“谁说我请来了沈寞？”青轶想要苏寐留在他身边，可就像苏寐所说，他根本留不住她，也无法替她做主。她会遇到什么人，她想要做的事，他都不能干涉。他在意她，就不能限制她，囚住她。她那么聪明，也那么敏锐，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他，他又怎么能让她被困住呢？他所能做的，就是为她谋划，为她铺路，最后，将属于她的一切都还给她。
　　“城主没请沈寞？那他为什么来这里？”容耀不解。他不过离开了短短几天，为什么他觉得他似乎就不那么了解城主了呢？早已将青轶视为人生最重要的那个人的容耀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谁知，这时，青轶忽然从床上快速起身，直奔向了窗边。容耀见状，立刻拿起披风也奔了过去。
　　谁也没想到，此时对面的屋顶上，却已经是苏寐、沈寞联手对一妖的局面。
　　而青轶的回答也终于说出了口，“那就要请沈寞自己来告诉我们了。”
　　青轶遥望向对面屋顶，只在沈寞的身影停了一瞬，便将目光移向了另一个清瘦的白色身影身上。
　　苏寐，你是因为担忧在流风城的净瞳和连理枝，所以才选择和沈寞联手，想要速战速决的吗？
　　青轶看着屋顶上那个冷静坚定的白色身影，他忽然有点后悔用皇城捉妖司拖住净瞳了。他私心想和苏寐两个人独处，拖住了净瞳，没想到却来了沈寞。这一次，当事情平息后，他真的会放手让苏寐离开，继续她的旅程吗？
　　青轶心中又开始了挣扎。
　　屋顶上，沈寞已经没了耐性。他和苏寐联手，终于引出了这只藏匿的妖，可不想再浪费时间。
　　“你到底是谁？”沈寞的问话带着一种即将收获猎物的快感。
　　站在苏寐和沈寞对面的妖，出乎苏寐意料，身上其实并没有很浓的妖的气息，她气质温婉，一双眼灼亮动人，但是她的脸却异乎寻常的丑陋，满脸都是古怪诡异的黑色图纹，像一块块黑色的腐肉，她身上的妖类气息似乎都是从她脸上那些图纹上散发出来的。大多数妖都会为自己幻化一张美丽的容颜，苏寐从没见过这样的妖。
　　“我不想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的来意，而且我认为，你现在虽然在捉妖，然而也是在助纣为虐。”她不屑地瞪了瞪沈寞，然后将目光慢慢移向了苏寐，“至于你，我听说你身边有只猫妖。可见，你虽然是捉妖师，心中却并非只想着捉妖。你不存偏见。如果你问的话，我想我可以告诉你，我到底是谁。“
　　不知为何，苏寐觉得她从对面妖的眼中，看出了隐忍的苦衷。苏寐选择听从她的建议，问道：“好，你是谁？为什么要盘踞躲藏在这间别院里？“
　　“很简单，我无处可去，躲藏是为了自保。至于你的第一个问题——“
　　苏寐看见对面的妖竟然渐渐笑了起来，而且是那种终于快要解脱放松的笑。
　　苏寐有一瞬间的呆怔，却听她很快温婉笑道：
　　“——我是谁吗？我是嫫母纪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