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行记》璀然

5、嫫母纪姒

　　时间稍稍倒回至半刻钟前。
　　在苏寐与沈寞的谈话陷入沉默之后，苏寐思考了片刻，便同意了和沈寞合作。苏寐和沈寞约定，她只捉妖，不问其他。沈寞同意了，他也并没有告知苏寐他来别院的目的。
　　接下来，两人商议今晚就捉。苏寐觉得不如顺势而为，没多想，也同意了。
　　然后，两人就去了别院中央。
　　苏寐思虑着如何引出那个妖，不料沈寞却忽然毫不犹豫抽出了他背上的剑，那把剑一抽出，苏寐看着附着环绕于剑身上下、如鬼火般幽昧的淡淡荧光，立刻便意识到那把剑里囚了一只妖，她迅速抬头看向沈寞，发现沈寞在看着那把剑上闪烁的淡淡荧光时，眼里的躁动似乎变得更加妖治了几分。苏寐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默默闭了闭眼。她觉得沈寞心中藏了一把会让他最终毁灭的火。
　　沈寞竭力压了压心中的躁动，告诉苏寐，“他名叫攸无，是这把剑的名字，也是那只妖的名字。”
　　“你什么时候将他囚在这把剑里面的？”苏寐想到沈寞出身昔泽大陆第一驭灵家族沈家，竟然囚禁一只妖为他杀妖，顿时觉得他实在太过矛盾和疯狂了。
　　苏寐始终记得，在旅途中，她遇到过一个力竭而死的捉妖师曾对她说，沈家之所以被称为昔泽大陆第一驭灵家族，是因为沈家的先祖沈萧立下组训，沈家以术法与灵族缔结契约，是为了保护灵族不被妖族所灭。名为驭灵，实为保护。
　　沈寞没有隐瞒，答道：“应该……是从我决定彻底离开沈家的那一天。我需要有人指引为我找到妖，而他恰是妖族中最擅长寻找同类的妖。“
　　苏寐再次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接沈寞的话。不过，她觉得，沈寞可能仍然只是想告诉她，他对妖族的无限恨意吧。
　　而那只被沈寞囚在剑中的妖攸无，正如沈寞所说，果然最擅长寻找同类，在沈寞最后一句话说完后，就为他们指出了藏匿在别院里的妖的方向。
　　苏寐和沈寞立刻前往别院东南角，躲藏在别院空房间内的那只妖意外被发现，正准备逃走，苏寐和沈寞立即前后合围，那只妖也并不恋战，寻机就逃出了房间，就这样，两人一妖不知不觉追逐到了屋顶上。
　　时间回到现在。
　　苏寐听完却是一怔，纪氏同沈家一样，也曾经是声名赫赫的大家族，只不过，纪氏拥有的极差的名声，而且，据传，声名狼藉的纪家早已经没落消失了。
　　“你听说过我？“纪姒仍旧含笑审视着苏寐。
　　苏寐淡淡摇头，“只是想到听过的一些传闻。“
　　“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纪姒笑意一敛，她脸上的那些以妖力刻印的黑色图纹顿时更加显眼，她的面目也变得更加可怖了几分，纪姒带着几分威胁，道：”昔泽大陆，人尽皆知，纪沈两族有泼天的仇恨，你觉得沈寞是因为仇恨而追杀我吗？“
　　纪姒怨毒地盯着苏寐，仿佛只要苏寐说出答案，她就会立刻化身妖魅吞噬她，但苏寐脸上仍然还是那样沉静淡漠，她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可以问他。“
　　“他？“纪姒仿佛看都不愿再看沈寞，她放肆大笑道：”我与沈家没什么可说的，也与他没什么可说的！“
　　苏寐暗暗在心里叹道，果然陈年旧怨不是那么好消解遗忘的。
　　这时，早已按捺不住的沈寞已经挥剑攻向了纪姒，“既然如此，何必费话！“
　　纪姒立刻出手迎战。
　　苏寐见状，也迅速念起咒语，开始结印，不过瞬息之间，苏寐手中就幻化出了一把水之刃，苏寐早已看出纪姒善于利用周围的水木灵气，化水为冰为她所用，她希望能以水化冰。莫名地，她很想知道纪姒到底是因为遭遇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用妖力在纪姒脸上刻上那些丑陋的黑色图纹。
　　但是，苏寐和沈寞却都没想到，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力量不能很好融合在一起，纪姒应付他们反倒并不吃力。沈寞剑气霸道，走的是以威压让妖折服害怕的路子，而苏寐每次结印幻化的武器，她都会根据所要对付的对象调整，这次幻化的水之刃，苏寐想要的是以柔制柔，两股力量从根本上相互排斥。
　　屋顶的大战被依旧站在窗边的青轶看在眼里，青轶看见沈寞剑气竟然越发霸道强势，想要彻底压住苏寐的水之刃，唇角不由勾起一抹轻蔑的笑，然后，他示意容耀给他披上披风，缓步走出了屋子。
　　“哈哈哈……“
　　屋顶忽然又传出了纪姒放肆的大笑声。她畅快道：“这就是沈家人，总是只想彻底压倒别人！沈寞，我倒想看看，你今晚到底有什么本事收了我！“
　　苏寐也没想到她和沈寞这么没有默契，她为了避开沈寞的剑气，反而屡次让纪姒从她的刃下逃脱了，就像纪姒所说，今晚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苏寐默默思索着扭转局面的办法，就在这时，她忽然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气息，她立刻转身看向屋顶下面，果然看到青轶在容耀的陪伴下，已经走到了院落中央。而且，那一身披在他肩上的厚重黑色披风，衬着他的面容似乎更加苍白病态了几分。
　　“你……怎么出来了？“苏寐还是忍不住关心道。
　　青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苏寐微微笑了笑。
　　谁知，正和沈寞斗得不可开交的纪姒一听到苏寐的话，也立刻低头朝庭院中的青轶看了一眼，然后竟毫不恋战地逃了。
　　苏寐没料到纪姒逃得如此干脆利落，她本能地追踪纪姒离开，没再看青轶一眼。
　　看着苏寐毫不犹豫离开，青轶笑意不变，反而流露出几分欣赏。接着，他转身看了身旁的容耀一眼。
　　两人对视间，容耀明白过来，他连忙出声叫住沈寞，“沈公子，你不请自来，我们城主有些事想要与你商谈，请你移步吧。“
　　沈寞不甘地看了看纪姒逃走的方向，将仍有些躁动的攸无剑重重插回了剑鞘中，这才点点头，飞身下了屋顶。
　　青轶看着沈寞，脸上立刻收了笑意，换上了一副略有点冷酷的面容。
　　沈寞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对这位初次见到的流风城主，莫名地多了一丝警惕。
　　苏寐没追多远，便遇到了在山间空地上似乎正等着她的纪姒。纪姒看着山下不远的流风城，眼中竟有一丝怀念。
　　纪姒转身，看到苏寐停在她面前，立刻将眼中的所有情绪全部藏起，挑衅地笑道：“没想到，你还真的追来了。“
　　“你为什么要盘踞在别院里？“苏寐的问话一如既往地直接干脆。
　　纪姒声音忽然沉了几分，“你不是捉妖师吗？你的目的不是将我除掉吗？我也奇怪，你为什么竟好奇一只妖想做什么。我们放肆大胆，无恶不作，这不就是你们人类口中的妖吗？“
　　苏寐没答话，她一向并不喜欢争辩。
　　纪姒挑挑眉，“还是，这个问题是那位请你来捉我的城主想知道的？“
　　“不是他。“苏寐不知道青轶为什么请她捉妖，但她觉得，他不会关心这个问题。
　　“哦，是吗？“纪姒似乎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致，“想要捉我，下次千万别与沈寞合作，或许我更乐意奉陪！我可是一只最擅长逃跑和隐藏的妖。”
　　纪姒一个闪身，再次逃跑了。就像她所说，她的确擅长逃跑。苏寐明明察觉了她的意图，却还是没来得及拦住她。
　　纪姒消失的同一时刻，苏寐忽然听到，有人气喘吁吁地跑向了她。
　　苏寐回身，再次意外地看到了仿佛不顾一切奔向她的青轶。奔跑让他脸上多了几抹红晕，他整个人就好像站立在夜空下有着飘逸仙姿的谪仙人。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青轶神情很淡定，但偏偏眼中却闪过了些许担忧，这让他眼中几乎快溢出眼眸的欣赏，还有无与伦比的自豪，都更加清晰地传达到了苏寐眼中。
　　苏寐有片刻的失神，听到青轶的话，她才回神，然后她淡淡摇头，“只是……那只妖，似乎并不想伤人。”
　　“妖会不想伤人吗？”青轶语气中透着不相信。
　　苏寐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相信她的直觉，“我不知道，但她……至少今晚并不想。“
　　“那我相信你今晚的判断。“青轶转念却又道：”但你绝不能对任何妖族大意。“
　　苏寐从青轶话中听出了几分告诫的意味，想到流风城主憎恶妖族的传闻，认真点了点头。人不能一概而论，妖当然也不能。
　　“不过，我实在有点好奇，刚才那只妖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青轶注视着苏寐，话音又是一转，然后两人自然转身，向别院方向走回。
　　苏寐脚步一顿，沉吟了片刻，才迟疑开口，“没什么，只是我的感觉，她似乎不像妖。“
　　传闻，“神缈之境”的神祇座下曾经有四大神官家族，奉命分管四方。而纪、沈就是其中之二。如果纪姒是纪家人，那她绝不是生而为妖，至于她化而为妖的前因后果——
　　“那你觉得她还是人吗？“
　　苏寐的思绪被青轶打断，苏寐索性止住思绪，不再多想。她摇摇头，回答仍然简洁，“不是。“
　　“她既非人，也不像妖，那她到底是什么呢？苏寐，你想揭开她身上所有的秘密吗？“青轶突然以充满诱惑的口吻道。
　　他的声音低沉入耳，就像星星划过天际的弧线那般优美蛊惑，让人刹那迷醉。
　　苏寐慢慢收回看向他的目光，毫不迟疑地承认，“想。“
　　“你和沈寞今天已经打草惊蛇，恐怕她不会再那么轻易上当。“青轶没有像初次见面那样刻意殷勤，只淡淡笑了笑，便理智冷静地道：”所以，你只能徐徐图之。或许，明天，你可以去向管家打听打听，他一直留守别院，对那只妖或许比我了解。“
　　苏寐很快意会，“你建议我，投其所好，用她在意的东西诱她出来？“
　　青轶不言而喻地点点头。
　　苏寐渐渐陷入了沉思中。
　　不料，这时，净瞳忽然从天而降，重重地跌落在了苏寐和青轶中间。
　　对于净瞳这样出其不意的出场，苏寐很淡定，也并没有说什么。
　　净瞳见苏寐根本不在意，于是直接转向青轶，暴躁道：“你就是流风城主吗？我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什么要让皇城捉妖司的人抓我？还将我困在城主府？你是不是要与我抢寐寐？我跟你说，寐寐答应一直陪我，没你的份！“
　　“可你不是自己逃出来了吗？“青轶淡淡瞥了一眼净瞳，眼里沉定如常。
　　净瞳伸出自己的猫爪努力抓住青轶衣摆，“凶狠“道：”你果然是有意的！我要与你决斗，现在，立刻，马上！我不管你是什么城主，我要立刻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随你，但我不奉陪。“青轶语气仍然平淡。
　　而净瞳更加暴躁，他生生扯住青轶衣摆，就是不让他走，随后挑衅十足地道：“你看不起我！我可是堂堂上古妖王，你竟敢看不起我！你等着，我马上——”
　　“你不能幻化！”
　　最终，还是苏寐开口制止了净瞳继续的“无理取闹”，况且她也不能让净瞳现在幻化成人。
　　听到苏寐的声音，净瞳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停下了动作，然后愤恨地原地转了好几圈，跺了好久的脚。等到净瞳回过神的时候，苏寐和青轶都已经走得很远了。
　　净瞳顿时露出几分哀怨的神情，非常不忿地叹气道，“寐寐，你怎么能没看出这个什么城主分明大有问题，他肯定有很多秘密，咱们不是很有默契的吗？碰到这样的人，绝对要早早逃开！可是，寐寐，你怎么能不听我说？还抛下我？”
　　净瞳独自“哀伤”了片刻，眼看两人越走越远，立刻毫不犹豫追了过去。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日后一定要时时刻刻留在寐寐身边，保护她！让那个青轶城主再也无机可趁！
　　净瞳这边心思起起伏伏，但他却不知道此时青轶心中的想法竟是意外的幼稚简单。这只猫这样暴躁幼稚，不是更衬得他淡定理智吗？今晚这只猫出现的时机真是出乎意料地好！
　　两人一猫回到山间别院，便各自回了房。青轶特意为净瞳备了一间房，容耀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然后，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苏寐果然向管家打听了许多事，得知纪姒虽然已经在山间别院盘踞了一年之久，但的确不怎么伤人。然而，每月的初三，却不一样。那一天，无论天气如何，她都会整夜在别院中游荡，遇到她的人，第二天就会消失不见。
　　很显然，每月初三对于纪姒来说，似乎是个特别的日子。
　　巧的是，她和沈寞将纪姒引出来的那一晚，正是月末。此时距离初三，不过三天。
　　苏寐住在山间别院，等待着初三的到来。她没有再过问沈寞的事，沈寞也没有再出现。初一那天傍晚，容耀奉命给苏寐送吃食，他热情地告诉苏寐，他已经奉命和沈寞谈过了。沈寞有事，所以，不便再和她合作。无论容耀说得是不是真的，反正苏寐最后接受了这个解释。
　　至于净瞳，抱着揪出青轶秘密的想法，对这座山间别院充满了好奇。他早就开始了他的探索之旅，也很少出现在苏寐面前。
　　青轶似乎也忙得不见人影。因此，苏寐每天见到的人，除了别院中的人，几乎就只有容耀。
　　苏寐不知道暴风雨在酝酿时是不是都是这样诡异和宁静，但她的确有点期待着初三的到来。
　　然后，终于到了初三晚上，那是个细雨淅沥的夜。
　　苏寐屏息以待，默默做出了结印的手势。
　　而纪姒终于念着那句苏寐从管家口中听过的话，“谁也不知道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抹亮光，是她捧来的。”——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