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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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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女宜出嫁。
坐在铜镜前的年年,一张略施粉黛的小脸,艳丽明媚。
人逢喜事,连精致漂亮的眼角,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轻轻地抚摸着凤冠,满心期待成为谢辞的皇后。
婢女竹笙进来,为她换上那套金丝雕绣百鸟朝凤的火红色婚服。
“公主…不,皇后娘娘,您为陛下付出了这么多,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年年笑而不语。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里的雀跃呼之欲出。
画面一转。
她精心打扮的妆容被泪水打花,原本一丝不苟的婚服,也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她怔怔地从凤床上醒来。
看着一语不发离开的宁王谢弋,也看着谢辞神色冰冷地闯进来。
他居高临下睥睨她,眼里满是厌恶:“你竟然敢在我们成婚之日,与皇叔苟合!”
年年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这个平日里对她温言软语的少年,竟然说出如此令她难堪的话。
她惊慌失措、泪流满面地看着高高在上的谢辞,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会这样?!
她一瞬间明白,自己遭人暗算了。
可是谢辞他,他怎么能不信她?他凭什么怀疑她?!
八年了,自打她穿书来到这里,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开始偏爱于他,为了帮他扳倒男主太子,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如今,他怎么敢张口就指责她?!
她恨,也不甘心。
下意识想去拉他的手,忽然一抹倩丽的身影冲进来,挡在他们二人之间,一脸忌惮地将谢辞与她隔绝开来。
年年定睛一看,正是她穿的这本小说里的女主——容相嫡女,容月。
她趾高气扬,宣誓主权般命令道:“不许你碰陛下。”
年年冷笑一声,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抬头看向谢辞。
只见这个素来对容月冷脸的男人,此刻竟然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仔细呵护。
他说,“月儿,别脏了你的眼。”
脏了她的眼?
呵。
原本还心存幻想的年年,此刻水雾弥漫的杏眸,渐渐黯淡无光,满怀雀跃的心,也跟着寸寸凉透。
她一脸讽刺地抬眸,恨恨地瞪着谢辞。
原来他真正喜欢的,是容月。
这是迫不及待的,要她给心上人腾位置呢。
可她好不甘心啊。
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看笑话,年年走投无路,趁着谢辞放松戒备,抽出暗藏的匕首抵在容月的脖子上。
谢弋走了,她又开不了口,如果不搏一搏就只能等死。
她不能背下这等污名!她要利用容月为自己求个开口辩解的机会。
可是下一秒,一把长剑猛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年年错愕地怔怔回过头,只见握着长剑的谢辞,眼里满是狠戾。
他又字字句句,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谁都不能伤她。”
“你,也不行。”
年年瞪大双眼,身体不由自主地软下去,滔天的疼痛迅速吞噬了她。
她真傻,怎么能忘了,反派最爱的永远是女主。
……
……
猛然睁开眼的年年,腾然惊坐起来,冷汗涔涔地大口喘气。
耳边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妹妹,你终于醒了!”
她茫然地循声望去,之间坐在床榻边的男子,一张刚毅的俊容,陌生又熟悉的俊容。
年年僵硬地张了张口,试着找回声音,沙哑道:“姜池?”
姜池闻言插腰,嗔怪她:“你是脑子摔坏了吗?连哥都不会叫了?”
哥?
年年错愕不已。
她不是死了吗?哪来的哥?
见她傻傻地盯着自己看,姜池又忍不住怜爱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你说你没事去凑什么热闹?”
“凑热闹也就算了,竟然被那个沈家庶女推搡滚下石阶,你可是咱们姜家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的小姑娘,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哥哥们非得扒了沈家的皮!”
年年一时头疼地扶额。
什么姜家?她姓年!
姜池见小妹一脸难受状,连忙打住,“我真是怕了你了。”说着还伸手要帮她揉揉。
年年下意识错开他的手,警惕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再看看这情形,她好像在这姜将军府里。
可是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却落得那般下场,真是可笑至极。
八年前,她穿进了这本小说里,变成了一个下场凄惨的恶毒女配,祁国先皇的养女。
按照剧情,因为她的各种作死,破坏男女主的感情,最终被她爱慕的太子男主,一刀毙命。
为了改变宿命,她每日战战兢兢、未雨绸缪,利用自己对剧情的先知,好不容易扳倒太子,把她一直精心栽培的反派谢辞,扶持上位。
哪知造化弄人。
她还是摆脱不了被心上人戮杀的魔咒。
“我说,姜妤你什么意思?”姜池见她黑着一张脸,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我好心帮你报了仇,这么多天又如此辛苦的,在此衣不解带的照料你,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竟然一醒来就对我摆臭脸!”
“姜妤?”
年年喉咙一阵干涩,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姜家……姜老将军是祁国的镇国大将军,在朝中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也是她一直没能拉拢成功的重臣。
而他膝下有三子一女,对其爱女姜妤,更是千娇百宠。
所以她这是,又穿成了姜妤?
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姜池叹了一口气。
“话又说回来,人家新帝要赐死那七公主年年,你跟着过去瞎凑什么热闹?”
闻言,年年的小脸霎时一白,抓着锦被的玉指也寸寸收紧,指骨泛白。
“不过说真的,那七公主也是个可怜人。”
姜池开始遥想往事,“当年她费那么大的劲,把还是不受宠的五皇子谢辞,从冷宫里捞出来,又汲汲营营的为他扫清障碍,把人送上那个位子。这眼看就要当上皇后了,居然在大婚之日与宁王私通,还被皇帝抓奸在床,然后就这么死了……着实令人唏嘘!”
“她没有与人私通!”
年年陡然拔高声音,整个人变得很尖锐起来。
“好好好你别急,”姜池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又道:“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七公主肯定是遭人算计了。她对新帝一片真心,谁都有目共睹;那权倾朝野的宁王,更是向来不近女色,这两人猝不及防滚到一起,那可真是匪夷所思。但问题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陛下不听也不信七公主!”
话音刚落,年年就周身泛起寒气。
看来,谢辞是有意要除掉她。
她缓缓低下头,藏起眼里翻滚的恨意,问,“七公主年年,死了?”
姜池答:“死了。”
死了也好。
这么多年都不识小人之心,死有余辜。
从此以后,她就是镇国大将军的嫡女,姜妤。
“阿妤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闻声抬眸看向姜池,幽幽道:“七公主被她最信任的人欺骗和背刺,肯定死不瞑目。”
姜池没来由的脊背发凉。
“你别吓三哥啊!就算她死不瞑目,也该是去找……”
“找容皇后!”
他不敢说让她去索新帝谢辞的魂,只能强行找补,拉出皇后容月。
姜妤神色一凛,不可置信:“容皇后?”
“对啊,就在七公主死的那天,新帝说国不可无后,便趁着良辰吉日,迎娶了容丞相嫡女容月为皇后。”
“想那容月可真是皇后命呐。太子还在时,就笃定要娶她为太子妃,本以为太子被废,她就没法再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谁能想到这五皇子,也就是新帝,明明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样子,居然一登基就大张旗鼓的封她为后!”
姜池暗暗啧舌,心道这新帝可真是够狠的。
那边七公主的尸身还没凉透呢,他就欢天喜地的搂着新人笑了。
“要是七公主知道,怕是气得十八层棺材板都压不住。”
她已经知道了。
姜妤咬着惨白的嘴唇,滔天的恨意淹没了她的理智。
谢辞,容月。
我并无意伤害你们,你们却要将我置于死地,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至于那个毁她名声还一走了之的宁王谢弋……
想起那个一脸薄情寡义、永远冷漠矜贵的男人,衣袖下的手不自觉紧握。
她心里无比确定,他们根本没有发生实质性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谢弋没有帮她解释。
苍白的嘴唇,几乎被她咬出血。
“我的姑奶奶!”姜池吓了一大跳,连忙捏住她的脸,不让她再继续伤害自己。
“好不容易捡回小命,你就再别折腾自己了。什么七公主容皇后的,都与你无关,你只要继续安安心心的当姜家小姐就行了。”
“不行。”
姜妤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拒绝。
她又没头没尾道,“我要进宫。”
“什么?进宫?”饶是纨绔如姜池,一时之间,也没能理解自家妹妹的脑回路。
他惊诧得跳起来,大惑:“你要进宫干什么?”
姜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还能干什么,新帝初立根基未稳,定然需要广纳贵女稳住政权,我作为镇国大将军之女,自然要去了。”
不去,怎么取他狗命。
“去什么去!”
姜池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磕出毛病了?居然要进宫和一帮女人抢皇帝的宠爱?”
他还在喋喋不休:“且不说那七公主的下场有多凄惨,现在新帝可是专宠容皇后,容家与我们姜家水火不相容,就你这指甲盖那么大点的智商,进了后宫分分钟被她吃得骨头都不剩!”
“正是如此,我就更该进宫了。”姜妤一脸无动于衷,态度坚决。
“容家鸡犬升天,姜家若是还坐以待毙,过不了多久就得玩完。”
姜池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有父亲和大哥二哥在!虽然你三哥我没什么大出息,但也不是吃素的,难道还至于要把家里唯一的嫡女,送入虎口不成?”
“……”
她没想到跟他说会这么麻烦。
“我知道了。”
他忽然神神秘秘道,“你是不是见宁王和别的女人躺过一张床,心里嫉妒就因爱生恨,才故意对新帝投怀送抱啊?”
“你胡说什么?!”姜妤当即不悦地颦眉。
然而说完才迟钝地想起来,原身的确是对宁王谢弋痴心一片,死缠烂打他很久了,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更是出了不少丑闻。
可惜谢弋向来冷峻寡情、高傲如不染凡尘的神祇,从不愿赏她半分怜悯。
不过原身也是倔强,竟越挫越勇,且痴心不改。
这是整个京城都人尽皆知的事。
然而这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谢弋也算是害死她的帮凶,一样不可饶恕。
姜池见她沉默了,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连忙笑嘻嘻道:
“我的好妹妹啊,只要你答应不进宫,三哥立马帮你想个好主意,让谢弋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再不济我把他绑过来,让你俩生米煮成熟饭,行了吧?”
姜妤:“……”
她默了默,“行,你把他绑过来吧。”
姜池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谢弋是何等人物,也是他能绑的吗?
他悻悻道:“阿妤啊我的好妹妹,你怎么舍得三哥英年早逝呢……”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这里赶。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妤儿!我的宝贝女儿啊你可算醒了!”
镇国大将军姜绥,携姜夫人张氏,步履匆匆冲进来,不由分说就扑到姜妤床边。
姜绥更是一屁股把姜池挤开,拉着女儿的手开始哭天喊地:“老姜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了,你要是有个好歹,爹可怎么活啊!”
张氏也挤在他旁边,一边捏着手绢擦着不存在的眼泪,一边低骂道:“好你个姜绥,净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咒我女儿,我家妤儿福大命大,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是是是!我胡说八道呢,女儿你可别生爹地的气啊。”
说着说着又欣慰地喜极而泣,上下察看她是否安然无恙。
被震撼到的姜妤,不着痕迹地抽回手,一时有些难以适应如此热情的父母。
要知道她在穿书之前是个孤儿,穿成先帝养女七公主的时候,父母亲情更是比淡水还淡,哪里体会过这等待遇。
有这么疼爱她的家人,原身真幸福。
可惜住在这副躯壳的灵魂,已被她取代,终不能如他们所愿,长命百岁。
“爹,娘,你们来得正好。”
一旁被无情冷落的姜池,雄赳赳气昂昂向父母告状:“小妹这一醒来就喊着要进宫,我看她就是睡太久,把脑袋睡昏了,你们可不能同意!”
“进宫?”
姜绥和张氏齐齐被镇住,两人面面相觑,始料未及。
姜妤把先前同姜池说的那番话,又跟将军夫妇说了一遍,末了还补充道:“爹,娘,我心意已决。”
姜绥沉默了好久,才一脸落寞道,“女儿长大了,也懂事了……”
竟然为了家族利益,不惜舍弃自身幸福。
“可是妤儿,”这回张氏是真哭了,“娘舍不得你。”
姜妤从容淡定地保证自己会照顾好自己,又安慰了他们好一阵子,才终于让父母二人同意送她进宫。
但姜池还在垂死挣扎,“我不同意!”
可是姜绥都答应了,他再嚷嚷也没用。
最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将此事报给皇上。
*
皇宫,御书房。
“姜家嫡女想进朕的后宫?”
清隽俊美的谢辞,眉眼间缠绕着一股淡淡的戾气,说话时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沙哑。
他看着镇国大将军姜绥呈上来的折子,微微诧异。
总管太监徐有德,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这位杀伐果断的新帝,战兢地躬着身子上前回道:
“奴才听说,这还是姜大小姐姜妤主动提出的呢。”
“哦?那就更奇怪了。”谢辞将折子拢起,丢到一旁。
又慢条斯理道:“这个女人对皇叔死缠烂打这么多年,朕可不是没听说过。”
“怎么朕一登基,她就临阵倒戈、移情别恋了呢?”
他的语气渐渐带上了几分讽刺。
徐有德说道,“听说是陛下与皇后大婚那日,她撞见了宁王和……”
不敢提及那位,他战术性略过:“结果不慎被人推搡下楼,磕到了脑袋,醒来后便说对宁王大失所望,又惊觉陛下气宇轩昂英俊非凡,便决定进宫服侍您!”
谢辞听了,意味不明地哂笑一声:“有点意思。”
徐有德一时揣摸不透这位的心思,只得试探性地:“那陛下的意思是?”
帝王拿起新的一本折子,敷衍道:“回绝了。”
“可是,这姜妤身后是整个姜家啊……”
“不急,看看她想耍什么花招。”
稚气初褪的少年君主,带着一股桀骜自恃:“制衡群臣固然重要,但朕也不是什么女人都会要的,尤其是这种朝三暮四、恬不知耻的。”
不但厚颜无耻,还挺会见风使舵。
最重要的是,谢辞多次目睹了这个姜妤,为了勾搭皇叔,不择手段、各种丢人现眼,委实叫他心生抵触。
这种麻烦,还是继续留给他那个好皇叔吧。
何况这姜绥的折子,话里话外全是请求他不要纳姜妤。若他今天当真将人收入后宫,只怕明儿个上朝,这位镇国大将军非得跟他闹起来。
这姜家人,真是如出一辙的胡搅蛮缠、难以应付。
但偏偏姜家儿郎皆一身本事,身上的功勋也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对他这位新帝也从无忤逆,他现在还没有理由发难。
不过这个姜妤,既然他们舍不得送,那他也乐得不要。
……
姜妤看着来传话的徐公公,有些意外:“陛下没答应让我进宫?”
徐有德只是微微一笑,礼数周全:“姜小姐恐怕不知道,如今陛下专宠皇后一人,心里容不下旁人了。”
“是么。”
姜妤勾了勾嘴角,讥笑:“这么说,陛下与皇后,真是伉俪情深啊。”
她又话锋一转,“可我怎么听说,陛下一直在纳新人呀,怎么偏偏我不行?”
徐有德眺了一眼她身后的姜绥,才不慌不忙道:
“可那些妃子进去了也是空有虚名。姜大将军就您这么一个女儿,自是比别家的女子更要金贵,陛下这才不忍让你白白葬送这大好年华。”
“原来如此。”
她似笑非笑,不再同这位公公纠缠。
“那姜妤就谢过陛下的好意了。”
“姜小姐善解人意,还望见谅。”徐有德又客套地安慰了她几句。
姜绥暗暗给三儿子使了个眼色,这才干笑两声打破冷场,亲自把总管太监送出门。
而接收到父亲的眼神的姜池,忙不迭失地开导小妹:
“陛下看不上咱,咱也别管他了,改天哥哥再帮你物色个更俊俏的如意郎君,如何啊?”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清楚,自家妹妹眼界高,见识过了这大祁的宁王和皇帝,哪里还瞧得上其他庸俗的男子。
姜妤也只是但笑不语。
“阿妤,我怎么觉得你这一觉醒来,变得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姜池巴巴地追着一脸高深莫测的妹妹,盯着她的后脑勺困惑起来。
她脚步一顿,不紧不慢地转身,眉眼弯弯的对他笑道:“哥哥说什么呢。”
“我只是忽然觉得过去的自己太傻,识人不清遭人算计,看透了世俗才心中沉闷罢了。”
姜池以为她说的是沈家庶女谋害她的事,故而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他还宽慰她:“阿妤别难过,那沈家庶女心怀诡计,哥哥已经帮你报仇了。”
姜妤神色不变,甜甜说道:“好,谢谢哥哥。”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姜池又没心没肺地对她勾肩搭背,劝她出门玩乐。
“北街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听说他家那个‘樱桃饆饠’特别好吃,名门望族自是不用说,就连平民百姓都争相购买呢!哥这就带你去尝尝。”
“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姜妤兴致缺缺地撂下他的手。
她向来对美食没什么欲望,何况又刚刚在谢辞那里碰壁,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更是提不起兴趣。
姜池开始愁眉苦脸,“那你想怎么样才能开心点?”
姜妤认真想了想,才缓缓扭过头看他:“七公主的尸身葬在哪?”
七公主的尸身?姜池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大惊失色:“你问这个干嘛!”
“祭奠。”
“祭什么祭!”
他警惕地扫了一圈周遭,确定没什么人靠近,才压低声音艰难道:“皇上没有给她下葬。”
姜妤拧着眉头,“什么意思?”
“皇上他……”姜池抿了抿干涩的嘴巴,语气染上了几分同情:“他把七公主的尸身丢到乱葬岗去了。”
乱、葬、岗?
姜妤浑身一僵,鸡皮疙瘩骤起。
衣袖下的手猛地死死握紧成拳,指甲嵌进□□里也浑然不觉。
“阿妤你怎么了?是不是吓着了?”
姜池一直盯着她的反应,见她小脸煞白寒意四起,急忙出声唤醒。
“是有点。”姜妤压下眼底的冷意,嘴唇发白声音虚弱:“我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了。”
“好好。”他连忙把她送回房歇息。
可她躺了一会,越发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姜妤起身倚在榻上,双手捂住脸,埋起委屈的泪水。
她真的想不明白,这么多年来,她从未亏待过谢辞,甚至是有恩于他,可是为什么他就这么恨她?不但毫不留情地杀了她,死后还羞辱她的尸身,半点体面都不肯施舍……
原来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才让她借尸还魂,回来索他的命。
“宝琴,”她扶着混沌的脑袋,唤来自己的婢女。
宝琴推门进来,诧异:“小姐,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不必。”姜妤出声喊住她,心里清楚自己这是心病。
“我只是有些发闷,想去个地方散散心,你陪我去。”
宝琴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可是您伤口还没痊愈……”
“回来带你去吃‘樱桃饆饠’。”
宝琴果断地:“这房间确实有点闷啊,小姐我们快走吧省得把您憋坏了。”
姜妤:“……”
出了姜府,宝琴才迟钝地想起:“小姐咱们去哪啊?”
“长明石溪。”
姜妤提起百褶罗裙,款款踏上精奢宽敞的将军府马车。
宝琴噢了一声,开始搜刮脑海中有关长明石溪的听闻。
“那可是个好地方,听说竹林常青生机盎然,一条延绵不绝的山溪涓涓细流,还时有白雾茫茫笼罩,如同仙境一般。”
“可是小姐,”她又疑惑道:“您以前不是最没有耐心看这些山啊水啊、花花草草之类的吗?”
平日里的小姐,不是忙着钻研宁王的喜爱,就是在打探宁王的踪迹,哪有闲情雅致欣赏自然美景。
她又小心翼翼道:“您不会真的被宁王伤透了心,决定移情别恋皇上了吧?”
姜妤:“……”
在宝琴殷切的目光中,她只好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差不多。”
宝琴叹气,心道自家小姐怎么老是喜欢一些不喜欢她的男子,既煞费苦心又没有回报,图啥呢。
长明石溪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
宝琴搀着姜妤往那片葱郁高耸的竹林深处去,那里有一些石凳可供人休息或赏景。
将近目的地时,她忽然脚步一顿,声音发颤:“等一下小姐!”
“怎么了?”姜妤还在低着头看路,闻声侧过头去。
只见宝琴目眦欲裂地盯着前方,面带惊恐:“这里怎么有个坟墓!”
“什么?”
姜妤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真见这萧索幽静的林深之处,突兀又诡异地起了一座坟墓,淡淡的白雾朦胧地萦绕在四周,看得人毛骨悚然。
不、不对!
她喉咙干涩地咽了口水,无比确定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个东西。
这是谁的坟墓?
不顾宝琴的阻拦,姜妤壮起胆子,硬着头皮慢慢走近,终于看清了墓碑上刻的字:
爱妻年年之墓。
姜妤只觉得如遭雷劈,脑子一片空白,恍然如梦。
直到宝琴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爱妻年年?七公主?难道是皇上偷偷把她葬在了这里?!”
“呵……”眼尾泛红的姜妤,一瞬不瞬地盯着‘爱妻’二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谢辞这是在做什么?杀了她然后再假惺惺地自我感动?
有用么?
姜妤眼里翻滚着磅礴的恨意,她还是会不择手段杀他偿命的。
她这边还在深陷沉思无法自拔,身后的宝琴却突然僵硬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又战战兢兢道,“小姐……”
“宁王,宁王来了…”
姜妤蓦地回首,只见不远处缓步而来的男人,身量欣长风姿迢迢,一身华贵的玄色锦衣,矜贵雍容。
鼻梁高挺、眉弓立体,狭长如寒潭般深幽的黑眸,尽是凌厉冷然。
谢弋,大祁的宁王。
然而宁王不宁,权侵朝野。即便谢辞登基为帝,这大祁的江山他也顶多能占一半,剩下的一半,便握在谢弋手中。
谁都不知道他手握多少兵马,也从没有人能窥探出他隐藏的真正实力。
姜妤自打穿书进来,就对这个背景板大佬忌惮不已。
幸好在她图谋大业的路上,二人从未正面交锋过,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大婚那日,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和谢弋躺在凤床上。
须臾,谢弋已经冷着脸款步而至。
即便是一语不发,也周身散发着锐利锋芒的气势,无端令人觉得他有着无上的尊华。
“拜见宁王。”宝琴拉着发怔的姜妤,提醒她行礼。
心道小姐肯定是又犯花痴了。
哪知下一秒,就听见姜妤劈头盖脸的质问谢弋:“宁王来这做什么?难不成是特地来向七公主炫耀你的高洁?”
说罢,她又抬头,愤懑地盯着他的表情。
然而谢弋面无表情,一惯的轻蔑和不近人情。
尤其那双幽深至极的黑眸,流转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寒光。
穿透竹叶缝隙打下来的一缕阳光,将他又长又翘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
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她身后的那座坟墓,大抵是觉得她太碍眼,漠然沉声:“不想死就滚。”
惜命的宝琴立马连拖带拽的,“小姐小姐!咱还是快走吧……”
姜妤甩开她的手,不甘心地朝谢弋逼近一步。
“我滚?”
她冷笑一声,“该滚的人是你!”
“要不是你一走了之,害七公主独自面对那些冷眼和蜚语,她又怎么会背负污名含恨而终?你说,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她的坟墓前?”
桀骜挺拔的男人,闻言瞳孔骤然一缩,如冷刃般寒芒的视线,倏然扫到姜妤身上,危险至极。
一旁的宝琴直接吓傻了眼。
这要搁以前,宁王一个冷眼扫过来,她家小姐就给跪了,现在居然敢跟高高在上的宁王叫板,还语气咄咄逼人地指责他……
这还是她家小姐吗?
不会真的把脑子磕坏了吧!
宝琴偷瞄了下黑着脸的宁王,又瞥了一眼怒火中烧的姜妤,战战兢兢地小声嗫嚅:“小姐你快别说了……”
这妥妥的上赶着找死啊。
然而姜妤见谢弋一直抿着薄唇不说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声嘶力竭:
“她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是她在逼本王。”
男人的声音冰冷如雪,簌簌将周遭的温度冻结起来,让人无端脊背泛凉。
姜妤心尖一颤。
她怔然抬眸,恍然发觉这个向来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眼眶微微泛红,难掩疲倦和憔悴。
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谢弋转瞬便将情绪收敛,又恢复了那副冷漠得无懈可击的模样。
姜妤差点以为自己方才是看花了眼。
但她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得罪他了,遂再度剑拔弩张:“她逼你什么了?!”
男人只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过问本王的事。”
“谢弋!”
姜妤早就习惯了居于上位呼风唤雨,突然被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蔑视,那里受得了?
怒气上头的她,不管不顾地唾骂谢弋:“你个该死的王八蛋!杀人帮凶!”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宝琴那怯软的膝盖,她浑身抖成筛子,欲哭无泪。
这怎么还骂起来了呢?
她决定先找个舒服点的姿势跪好,顺便看看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而受害人谢弋,蓦然蹙起冷厉剑眉,将探究的视线放到气得满脸通红的姜妤身上。
扫过她那张精致且熟悉的小脸后,他神色不辨:“你是谁?”
你是谁?
短短三字,让姜妤猛然一噎。
在对上那双不含一丝温度的凤眸后,她才猛然如梦惊醒。
是啊,大祁那个位高权重的七公主已经死了,以她现在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颐指气使的质问他。
姜妤不禁为刚才的冲动感到懊恼。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谢辞报仇,怎么能在谢弋手里折了小命?
怕他在此肆意行凶,于是一咬牙,果断搬出靠山:“我是镇国大将军姜绥之女,姜妤。”
男人沉默着,不置可否。
“啊对对对。”
一旁的宝琴连忙补充道:“我家小姐追求王爷您五年多了,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她刚刚骂的这么情真意切,可见对您一片痴心天地可鉴呐!”
姜妤:“……”我谢谢你。
“是么。”谢弋忽然冷笑,没有错过姜妤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气急败坏。
他收敛了几分威压,语气平淡:“本王记得,姜小姐与七公主无亲无故,你,为什么要为她抱不平?”
“……”
姜妤看着他,喊道:“宝琴。”
“哎,小姐。”
“我为什么要替她抱不平?”
常年为她兜烂摊子的宝琴:小事。
她言辞恳切:“王爷有所不知,我家小姐那日亲眼目睹了七公主惨死的场面,她为人心地善良,这才忍不住替公主抱怨几句话。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计较……”
姜妤对宝琴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然后做作地对谢弋挤眉弄眼,语气娇憨:“我果然是太爱王爷了,一见到您就情难自禁、激动得胡言乱语了……”
她这边好话说了一箩筐,男人却依旧板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最后姜妤编不下去了,遂干巴巴道:“……那没什么事的话,我不就不打扰王爷了。”
说罢,她一边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表情,一边赶紧拉起宝琴就想逃。
然而在绕过身躯高大的谢弋时,他猝然伸手过来,一把掐住了她脖子。
“可惜了,”他说,“本王还以为你被夺舍了呢。”
“呃……”
姜妤呼吸一滞,痛苦不已。
男人的手很冰凉,犹如一条毒蛇缠绕在她脖子上,冻得她汗毛倒立。
宝琴一惊,连忙扑上去扒拉他,“放开我家小姐!”
谢弋大手一挥,直接将瘦小的宝琴掀出几米之外,摔得头晕目眩、倒地不起。
他又将视线重新放到姜妤身上,残忍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捏着她脆弱的颈脖,一点点将人提起来。
姜妤拼命挣扎,“我是将军嫡女,你不能杀我!”
“将军嫡女啊…”他漫不经心地揣摩着这个身份,愈发丧心病狂:“可本王就喜欢日行一善,送你去见阎王。”
男人面色如霜,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见你个头!快放开我!”
姜妤无法理解他的喜怒无常,只是剧烈地拍打他的手,试图挣脱,然而却是徒劳。
“谁允许你用这种语气同本王说话。”
他脸上结起了层层薄冰,眼里没有丝毫的怜悯,更加疯狂地掠夺小姑娘的生机。
慌乱之中,姜妤拔下头上的发簪,想要狠狠地扎进男人的胸口,然而被他轻描淡写地挡住。
“不自量力。”
谢弋彻底被激怒,杀意毕现。
他语气森寒:“除了她,谁都没有资格伤本王。”
她?
说谁?
姜妤用残存的那点理智,胡乱思考了一瞬,决定垂死挣扎再赌一把。
“所以你要在她的坟墓前杀人吗?”
上一秒还在发疯的男人,闻言浑身一僵,瞬间理智回笼。
他转身看了眼那座孤寂的坟墓,渐渐卸了力气,又颓败地垂下眼睫,遮住眼里的情绪。
半晌,才大发慈悲地将姜妤甩开,语气嫌恶:“也罢,省得脏了她的轮回路。”
终于挣脱束缚的姜妤,瘫在地上剧烈咳嗽。
回过神后也顾不上其他,连滚带爬地把昏迷的宝琴拍醒,然后俩人马不停蹄地逃之夭夭。
宝琴也是劫后余生般感慨道:“太可怕了,王爷居然一点也不顾忌您是将军府的小姐,说动手就动手。”
姜妤喘着粗气钻进马车,终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宝琴也累的一屁股坐下,心有余悸:“小姐,就算您想引起王爷的注意,也不能再用这么危险的法子了,咱们起码要先保住小命,才能爱情稳中求。”
姜妤:“……”
她是真不知道这人疯起来这么恐怖。
看来在杀掉谢辞之前,还是不要再招惹他为好。
于是信誓旦旦道:“放心,我现在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宝琴一脸的不信,只当她在说气话,毕竟小姐什么尿性,她能不知道?
不过……
“完了完了!”
她突然神色凝重:“大事不好了小姐!”
姜妤心下一咯噔,“什么大事?”
宝琴所谓的大事就是:“这都将近午时了,‘樱桃饆饠’肯定都卖光了。”
姜妤哑然失笑,“都这时候了你居然还不忘记吃点心?你先长点心吧。”
“正是如此才需要美食来安抚受惊的心灵。”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姜妤还是让马夫绕道,去了北街。
饆饠轩。
姜妤掀开帘子瞥了一眼,不感兴趣地坐回去继续闭目养神。
宝琴倒是满怀雀跃地跳下马车,冲向前台正在收拾蒸屉的小贩,“小二,还有樱桃饆饠吗?”
那小哥忙笑着招呼她:“哦姑娘,还有最后一份了。”
宝琴欣喜若狂,“我要我要。”
“慢着!”
一道来势汹汹的女声,冷不丁插进来,显得格外突兀。
宝琴地扭头看向来人,瞧见对方身上的穿着,是个宫女。
宫女昂头阔步,不屑一顾。
她直接略过宝琴,趾高气扬地命令小哥:“这份樱桃饆饠我要了。”
“什么?”宝琴没好气道,“是我先来的,凭什么要给你。”
“就凭这是皇后娘娘想吃的。”
宫女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傲慢得很。
居然是皇后的人。
小哥一听,连忙对宝琴致歉:“这皇后娘娘想吃,我们也不敢卖给您了呀……”
煮熟的鸭子飞了,宝琴又气又恼:“你们太过分了!”
二人的争执,惊动了马车上闭眼冥思的姜妤。
她睁开眼,正想看看怎么回事,就听到宫女的声音陡然拔高:
“难不成你一个小小的婢女,也敢跟皇后娘娘争吗?”
皇后?
姜妤眼神一凛,又隐隐觉得那道声音有点耳熟,便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
恰好那宫女转过身来正对着她,一脸刻薄地呵斥着宝琴。
原来还是熟人。
姜妤看清了那张脸后,又听到她张口闭口都是皇后娘娘,冷笑着咬了咬后牙槽,忿忿地拂开帘子出去。
处于劣势的宝琴都快要气哭了,余光瞥见姜妤正施施然走过来,连忙飞奔过去拦着她。
“小姐我没事,咱还是回府吧。”
姜妤微笑地看着那个得意洋洋地拿着战利品就要走的宫女,不紧不慢道:
“我当是谁这么大阵仗呢,原来是七公主的贴身婢女竹笙啊。”
正笑吟吟的竹笙,猛地脚步一顿,表情一僵。
七公主,谁还敢提七公主……
她浑身紧绷地回过头,见是镇国大将军的草包嫡女,眼里的戒备迅速化为讽刺。
然后敷衍地行了个礼,“竹笙见过姜小姐。”
宝琴的小脸拧巴成团,虽然也很恼火,但还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姐,咱刚刚才从宁王手里逃出来,还是不要再得罪皇后了。”
“这个不用怕。”
姜妤没有错过竹笙眼里的嘲讽,她从容不迫地安抚性拍了拍宝琴的手,示意她放心。
谢弋她是惹不起,但一个小小宫女,也敢在她面前叫嚣?
况且她正愁没有好的由头去见容月呢,这不就送上门来了么。
“竹笙,”姜妤又唤了一遍她的名字,才神色不辨地向她走近。
“我记得你是七公主的人,七公主向来与容皇后不对付,现在你服侍了一年多的主子死了,怎么扭头又去伺候皇后娘娘了?”
“该不会是……”姜妤神情倨傲地垂眸打量她,讥笑:“你卖主求荣了吧?”
竹笙小脸一白,衣袖下的手不由得握紧。
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姜小姐可莫要信口雌黄,七公主丢尽皇家脸面,陛下仁厚,准许奴婢去伺候皇后娘娘,自该尽心竭力。”
姜妤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要说刚才还不敢笃定,那么现在,她可算是想明白了。
容月,是标准的古言较软美人,全书美貌第一,但只会嘤嘤嘤地惹人疼惜,万事皆靠男人出面帮摆平的那种。
既然是蠢货一个,便不太可能有那么深沉的心机,收买到她的贴身婢女。
那么就只有谢辞了。
想到这,她又慢条斯理地命令竹笙:“把樱桃饆饠给我。”
竹笙目瞪口呆,脱口而出:“这可是……”
“皇后娘娘是吗,”姜妤一脸淡然地打断了她。
“可这东西本就是我的,该怎么处置由也是我说了算,你一个贱婢,怎么敢借我的花献佛?”
竹笙没想到这个草包这么刁蛮,气得牙痒痒:“姜小姐,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姜妤嗤笑一声,又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气急败坏。
“把东西给我。”
“不行!”
竹笙不甘示弱,言之凿凿:“皇后娘娘今天就要吃,若是姜小姐执意要与娘娘作对,回头捅到陛下那去,您担待得起吗?”
说罢,她又抬头去看姜妤的反应,本以为她多少都会忌惮几分,没想到对方竟然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全然没把她说的放在眼里。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姜妤把她那点小心思看在眼里,嗤笑一声,也讥讽道:“狗仗人势的东西。”
“你!”竹笙气得想跳脚,但碍于身份,又不得不将到了嘴边的毒语咽回去。
心中郁闷的宝琴,见这个仗势欺人的宫女,被自家小姐怼得一脸气急败坏,心中顿时舒爽不已。
“哼,你还不赶紧还给我们。”
她上前一步,作势就要去把心心念念的樱桃饆饠抢回来,哪知对方死活不愿撒手。
“放肆!”势单力薄的竹笙,开始放狠话威胁她们,“皇后定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好啊。”姜妤不怒反笑。
她缓缓附身凑近竹笙,漫不经心道:“不如我也把你暗恋皇帝的事,告诉给容月吧。”
一语落下,竹笙惊骇得四肢百骸都血液倒灌,浑身发颤。
她瞠目结舌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你,你胡说!”
这件事,不能让皇后娘娘知道!
竹笙将手里的点心往宝琴怀里一塞,小脸惨白地落荒而逃了。
宝琴目瞪口呆,“小姐你刚刚说了什么啊?居然把她吓成那样。”
姜妤只是冷哼一声,吩咐她:“把樱桃饆饠拿好,我要亲自拿去给……”
尊贵的,皇后娘娘。
在进宫之前,姜妤先回了一趟姜府。
“小姐好厉害。”
马车上,宝琴双手捧脸,用一对亮晶晶的星星眼看着对面的姜妤,由衷赞叹:
“既能把那个什么竹笙怼得哑口无言,又能亲自去皇后娘娘面前邀功,真是一举两得!”
姜妤微微一笑,“不,是一石三鸟。我还会趁机见到皇上。”
“啊?”宝琴讶异地直了直身,还是想不明白。
追问了两下,可惜小姐神神秘秘的,就是不肯直说。还嘱咐她:
“进宫要谨言慎行,一切听我指令。”
宝琴:“……”
一听这话她就知道,小姐又要‘大干一场’了,不过按照以往的出丑经验,这次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劝又劝不动,只希望她们待会能竖着走出皇宫。
*
竹笙一回来就添油加醋的告状。
向来被人千娇万宠的容月,听完后心里怄气,但碍于姜妤是镇国大将军的嫡女,也不能教训得太明目张胆,没想到她自己送上门来了。
容月故意晾了她好一阵子才接见。
姜妤也不恼,从容不迫地入殿站定,看着上首那个虽神色傲慢,但妆容精致、雍容尊贵的一国之母,敷衍地欠了欠身。
“见过皇后娘娘。”
容月这才缓缓将目光,从红唇边的茶杯移到底下的女子身上。
二八佳人冰清玉润,亭亭玉立仙姿佚貌,此等惊人容貌,竟半点不输她十六芳华时的风采。
就在方才,竹笙打探到一则消息:姜妤想进后宫。
虽然陛下回绝了,但女人的危机感,还是让容月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但幸好,陛下不惜手刃七公主、力排众议娶她为后,现在更是独宠她一人。
陛下爱她,便谁也越不过她。
这么想着,容月再看向姜妤时,也不再觉得有危机感。
她动作优雅地将茶杯放下,才语气轻慢道:“免礼吧。”
姜妤就这么带着宝琴干站着,等了两息时间,也不见她开口,故作不解:
“我好歹是姜家嫡女,在京中也是颇有地位的贵女,怎么,皇后娘娘不打算给我赐座吗?”
容月也不急,只是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姜家嫡女啊,瞧本宫这记性。来人,给姜小姐赐座。”
“多谢娘娘。”
姜妤也不跟她计较,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下,心道这朵小白花当了皇后果然不一样,好似坚韧了许多呢。
不等她开口,容月就先阴阳怪气道:
“听说姜小姐对宁王殿下爱而不得,转身又对陛下投怀送抱了?”
又轻蔑地嗤笑一声,“可惜被陛下拒绝了。”
“是啊。”姜妤笑得眉眼弯弯,大大方方承认了。
容月还没来得讥讽,就听见她又自顾自说道:
“不过没关系,陛下现在是与娘娘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但总有腻歪的那一天,我还年轻,总会有机会的。”
“放肆!”
竹笙还惦记着姜妤威胁自己的事,便借着维护容月的名义,义正言辞地呵斥她:
“竟敢挑拨离间帝后的感情?我看你就是被皇上厌弃了,嫉妒皇后娘娘的恩宠!”
姜妤也毫不留情地冷喝道:“我们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婢女说话的份?”
竹笙喉头一哽,瞥了眼脸色难看的容月,不得不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再说了,”姜妤又满意地将视线放在面色铁青的容月脸上。
“皇后不会天真的以为,他会一辈子独宠你吧?最是无情帝王家,你总有年老珠黄的一天,将来年轻的美人也比比皆是,若是眼里容不下别的女人,还怎么当这一国之母?”
“够了!”
容月再也稳不住那份气定神闲,顿时面色苍白如纸,蓦然拍案而起,气得浑身直哆嗦。
她,她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不愿意去设想罢了。
再看向姜妤时,那精致漂亮的脸蛋上,带着几分狰狞:
“所以呢?你是特地来羞辱本宫的吗?”
“怎么会!我知道娘娘只是听惯了甜言蜜语,一时听不得这些逆耳之言,但我也是为娘娘好,在提醒您早做打算呢。”
“是么。”容月咬牙切齿地看着她,面色如霜地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哎算了算了。”姜妤识趣地结束这个话题。
她又笑嘻嘻道:“我听七公主的婢女竹笙说,皇后娘娘想吃樱桃饆饠,恰好今日被我买去了最后一份,这才特地拿进宫来送给您。”
猝然听到她提及那个女人,容月脸色又是一沉,赫然皱起眉头,神色不虞地斜睨了一眼旁边的竹笙。
竹笙浑身一哆嗦,抢道:“姜小姐慎言,奴婢已是皇后娘娘的人,日后也定会忠心耿耿为娘娘肝脑涂地。另外,奴婢好心提醒一句,陛下已下令禁止再提什么七公主,姜小姐莫要再犯了忌讳。”
姜妤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好了,”容月收敛起眼底的冷意,恢复几分表面端庄,不咸不淡道:“姜小姐有心了。”
“不过这樱桃饆饠既然是你先买下的,本宫也不好夺人所爱,还是拿回去罢。”
“娘娘误会了,”姜妤摆了摆手,笑道:“我倒是不爱吃这些东西,是我的婢女想吃,待会还劳烦皇后赏她两块解解馋。”
容月闻言颦眉,这姜妤居然为了一个婢女,公然得罪她的人。
她不禁冷笑:“姜小姐对你的婢女可真好啊。”
“当然了,”姜妤假装没听出她话里的暗讽,得意道:“我这婢女可是打小就陪着我上房揭瓦、下河捞鱼,她是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自然不担心她会背叛我。”
宝琴感动得无以复加,立马跪下表忠心:“多谢小姐,奴婢会一直尽心尽力伺候您的!”
看着这主仆情深的一幕,容月没说什么,但心里很不是滋味。
伺候她多年的闺中婢女嫁人了,陛下派了竹笙过来伺候她,虽然不想去怀疑,但心里始终有些戒备这个婢女。
——毕竟背叛过七公主的人。
她心里有些怄气,不想遂了姜妤的意,便傲娇地昂起下巴,“本宫说了不……”
“娘娘。”竹笙突然打断了她,又神神秘秘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容月听完,不动声色地瞥了姜妤一眼,才勉为其难地改变主意。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送完了点心,姜妤又吩咐宝琴在凤栖宫附近暗中盯着,才悠哉悠哉地四处闲逛。
不到半个时辰,果然见几个来势汹汹的宫人找上她。
还一脸幸灾乐祸道:“皇后娘娘吃了姜小姐送来的樱桃饆饠后,腹痛不止,陛下雷霆震怒,命我等把您带过去问话。”
“可以。”姜妤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鲜花丢开,淡定迈开腿。
姜妤一踏进凤栖宫,就听见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宫人们个个垂首埋胸、敛声屏气。
绕过一座山水弥漫的绣纹屏风,便见一袭华贵月白色常服的帝王,正背对着她轻声细哄凤榻上的虚弱美人。
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冷却,可还是猝不及防被这一幕刺痛了双眼。
还不等她行过拜见礼,就听到男人怒不可遏的一声冷喝:“跪下。”
姜妤睫毛轻颤,垂眸看向冰冷坚硬的地板,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一旁的竹笙得意不已。
“求陛下为皇后娘娘做主啊!”她扑通跪倒郑地有声,潸然泪下。
“早先皇后娘娘想吃樱桃饆饠,哪知这姜小姐故意为难,死活要把最后一份抢下,后又假惺惺地亲自送来,胡言乱语一番把娘娘气得不轻才扬长而去。娘娘心善,还是念她一片好意才吃了那盒点心,哪知下肚之后,竟腹痛不止凤体抱恙!”
姜妤:“……”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竹笙这么会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呢?
空气沉默了一瞬。
谢辞不悦地回头,打量了一直缄默不语的姜妤,正好撞上她一脸不屑的表情。
他下意识蹙眉,冷冷道:“毒害皇后,罪不可赦。来人,把她拉下去……”
“皇上一直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吗?”
姜妤冷不丁开口打断,冷声质问他。
在所有人一阵发蒙振聩中,她又不紧不慢地径自起身,神情倨傲地睥睨谢辞。
她方才故意不辩解,就想看看他是真的在意容月,还是故意发难除掉大祁的七公主。
看来是前者呢。
那她就再看看,他究竟还能为容月荒唐到什么地步。
谢辞回过神来,咬牙:“你说什么!”
“我说,”姜妤饶有耐心地重复一遍:“皇上是不是一直这样不辨是非,张口闭口的草菅人命?”
此言一出,就连哭哭啼啼的容月,也停下来大惊失色地瞪着她:“你疯了?竟敢这么同陛下说话?”
她今天,必死无疑了。
竹笙乐得面目狰狞,她极力绷住嘴角的笑意,才义正言辞地宣告她:“你毒害皇后,本就罪该万死!”
“死?”姜妤从容冷笑。
“我死了倒是没什么,可是陛下前不久才刚刚手刃了助你登基的七公主,好不容易才用雷霆手段镇压下去。眼下又听信一个婢女的谗言,擅动重臣之女,陛下觉得这样做,你的皇位真的坐得安稳吗?”
谢辞眼角抽了抽,方才一气之下的决定,他也有些懊悔,可现在却是实打实的震怒不已:“姜妤!你好大的胆子,别以为朕不敢动你!”
姜妤不惧反笑,还是那种发现了什么趣事的娇俏偷笑。
“方才我劝皇后娘娘不要听信竹笙的挑唆,她也是这般生气,看来帝后之间真是默契十足,叫我都不好意思插足了呢。”
竹笙急了,在皇帝质疑的目光投过来之前,先一步跪下辩解:“奴婢绝没有挑唆皇后娘娘,姜小姐不要血口喷人!”
“是吗?”姜妤嫌她聒噪似的掏了掏耳朵。
她又坦坦荡荡道:“我敢承认自己想做陛下的女人,可你呢?还要将那点小心思藏着掖着到什么时候?不会还要梅开二度、判主上位吧?”
“什么?!”
容月本来还想阴阳这个姜妤不知羞耻,没想到听完后边的话,登时震惊地扭头看向脸色惨白、浑身抖成筛子的竹笙。
她气得呼吸一滞:“你,你竟敢对陛下……”
“不是的娘娘!奴婢冤枉啊……”
竹笙哭得稀里哗啦,匍匐爬上去央求谢辞:“皇上英明神武,奴婢自是景仰爱戴,但绝不敢存那等龌龊心思,求陛下娘娘明鉴啊!”
“真是能言善辩啊,”姜妤啧啧感慨,“怪不得刚才污蔑我的说辞,能张口就来。”
竹笙看到陛下眼里对她的厌恶,恨的差点咬碎了牙齿。
她蓦然回首,眼里淬着毒辣:“你毒害皇后证据确凿,不但不知悔改,还仗着自己的将军嫡女,歹毒地将奴婢拉下水!”
“我的确没有证据证明你对陛下的心思,但别忘了我爱慕宁王那么多年,你少女怀春的心思,我一看便知。”
姜妤又耸了耸肩,无所谓地:“反正我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们爱信不信。”
“好你个竹笙!”容月又开始嘤嘤嘤地痛苦呻.吟起来。
谢辞紧张地将她抱紧三分,神色冰冷地看着竹笙:“来人,先把这个贱婢押下去。”
竹笙一顿撕心裂肺地喊冤。
“太医呢?都死了吗这么久还没来!”谢辞烦得想杀人。
他这边火烧眉毛了,赫然看见姜妤竟然跟个没事人一样,气定神闲地吃起了案桌上的糕点。
他气冲冲地过去,重重地打掉她的糕点,目露凶光:“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到底对皇后做了什么?!”
这蠢女人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待他解决了姜绥那个老东西,必定要将她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姜妤无辜地歪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是吃了你的东西,才变成这样!”
姜妤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皇后娘娘既然说是吃了我的樱桃饆饠才腹痛难忍,可我的婢女宝琴也吃了,怎么不见她有事?”
说罢,她又自觉让宫人去把殿外的宝琴带进来。
“皇上…”容月心头隐隐不安。
谢辞宽慰她,“容月别怕,朕不会饶了她的。”
可等她看见宝琴提着一个食盒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完了。
果不其然,宝琴一进来就义愤填膺道:“皇后娘娘,您怎么能这样糟蹋食物?”
“我家小姐好心好意,亲自把这最后一份樱桃饆饠送给您,您若是不想吃可以拒绝啊,为什么要拿去喂猫啊!”
谢辞握住容月的手一顿,“什么?”
“皇上,奴婢刚才在凤栖宫外等小姐,不料竟碰见竹笙姐姐把一盒子的樱桃饆饠拿出去喂野猫了。奴婢贪吃,就去捡了回来,没想到仔细一数,发现除了娘娘赏给奴婢的两块,其余的全被娘娘丢了。”
说完,她又忿忿地打开食盒,果真见里头有八块被动物啃得残缺不全的点心。
谢辞脸色一沉,松开了容月的手。
“陛下我……”容月心惊肉跳,她刚才把话说得太死,这下想辩解也说不出口。
早知她就不听竹笙的馊主意了,真是个祸主的贱蹄子!居然还敢觊觎陛下,往后定有她好受的。
姜妤眨了眨眼,笑道:“我想肯定是竹笙教唆的,不然心地善良的皇后娘娘,怎么会连吃都没吃我的东西,就一口咬定是我害她的呢?”
闻言,谢辞只是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既然是误会,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朕还有政务要忙,今日就不陪皇后用膳了。”
说罢,也不顾容月的莺语挽留,大袖一甩,步履矫健地离开了凤栖宫。
呵,发现是皇后的诡计露馅,他就这么走了?
姜妤自然不可能让自己平白受这个委屈,便跟着追了上去。
“陛下!”姜妤脆生生喊住了谢辞。
帝王脚步一顿,不情不愿地回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个不知何时起变得伶牙俐齿的女人,轻描淡写道:“朕知道你受了委屈,回头会补偿你的。”
姜妤也停下来看他,有些恍惚。
从大婚那日起,谢辞这个人就让她感觉到很陌生,不是心灰意冷被他伤害的气话,而是字面意思上的那种陌生。
起初她也以为,肯定是他从前伪装得太好,以至于她自信到把反派养成了小奶狗,却不曾想竟是一只白眼狼。
可今日再见,她总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一样,除了这张不变的俊脸,没有一处能让她感受到熟悉。
一个人在短短几日内,真的能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但不管怎么样,都是他亲手杀了自己,报仇雪恨的决心绝不容动摇。
“好啊。”姜妤乐呵呵地灿烂一笑。
“对了,陛下应该不知道吧,我进宫前去了一趟长明石溪,还遇到了宁王……”
说到这里,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谢辞的表情,然而他除了隐隐发怒,并没有什么反应。
姜妤不动声色地缩了缩瞳孔,只得暂时压下心头的困惑,继续说道:“我提了几句七公主,宁王差点就杀了我,不过他问了我一件事后,就放了我。”
“他问你什么?”隐忍不发的帝王,忍不住开了尊口。
“关于七公主的,但他不让我说。”
谢辞危险地眯了眯眼,不怒自威:“朕命令你说!”
“皇上急什么?是在害怕吗?”
姜妤忽然挤出一抹大大的笑容,天真烂漫道:“我本来也想偷偷告诉你的,可你先是拒绝我进宫,后又不分青红皂白的责罚我,真是让我伤透了心。”
见她一再怨怼,谢辞有些不耐烦,眉头拧得更深。
不过他相信以皇叔那个性子,想杀这姜家嫡女,犹如想碾死一只蚂蚁,轻而易举。
可他不一样。
他现在身为帝王,必须要斟酌衡量各臣背后的势力,姜绥手握重兵,的确不好委屈他的女儿。
何况皇叔还问起了年年的事,他不得不防。
思来想去,谢辞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耐着性子放缓语气:“那么你想要朕如何,才能安抚你受伤的心?”
“我知道陛下只喜欢皇后娘娘,但我自认为自己有几分姿色,不甘心就这么被您拒之门外。所以呢,希望陛下给我一个机会留在您身边,先试着和您培养一下感情,如若不行我再自行离去,决不再纠缠您。”
谢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让她敢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怎么,他厌恶她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姜妤自然知道这个要求,仅靠他刚才那点愧疚来要挟,还不够。
所以她又正色道:“这样说不准我哪天就会不小心把宁王问的话,悄悄告诉陛下了呢?而且我估计他还会再来找我的,毕竟我是跟他比较熟的女人。”
谢辞嗤笑一声,意味复杂神色难辨:“朕倒是不知你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还会跟人谈条件了。”
“为爱则智嘛。”姜妤大言不惭。
“想当年我追求宁王殿下的时候,不也很努力吗?只不过那时候还在摸索阶段,偶尔出点小岔子让陛下见笑了。不过现在我经验丰富,相信您很快就会对我欲罢不能了。”
“……”
谢辞嘴角抽了抽,一脸黑线。他真是从未见过如此不知羞耻的女子,口气这么大。
但也正因为她如此坦坦荡荡,让他打消了几分疑虑。
而且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个女人纠缠皇叔那么多年,定然知晓他不少秘事。
与其把人往外推,不如用一点小恩小惠,让她为己所用。
于是谢辞勉为其难松了口:“所以你想要什么样的机会?”
“过几天就是选拔秀女的日子,我会进宫参选,到时候麻烦陛下开一下金口,把我调到您身边当个闲散女官。”
“闲散女官?”谢辞对她嗤之以鼻,“你还真敢说,就你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是能随便当官的么?”
姜妤:“……”
她没好气地努了努嘴,“那你总不能让我当婢女吧?我可是金枝玉叶的高门贵女!”
谢辞愉悦地低笑一声,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含糊其辞道:“回去等着吧。”
总算得逞的姜妤,冷着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盘算着让他再活多少天。
“小姐!”宝琴躲在远处,一直等到皇帝走了,她才敢凑上来。
“皇后娘娘还在腹痛不止,太医已经来诊治了,说是吃坏了肚子。幸好她一口没碰那盒樱桃饆饠,不然咱们就百口难辩了。”
樱桃饆饠没有毒,但不代表别的东西没毒,不过现在恐怕也无从查起了。
她就是要让容月尝尝,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宝琴也可惜道,“早知道我就多讨要几块了,真是暴殄天物。”
“行了,”姜妤心情好,戳了戳她的脑袋,“改天再给你重新买。”
宝琴捂着脑袋嘿嘿一笑,“小姐真好!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府吧。”
……
姜妤回府安心休养了几日,时间一晃便来到了选秀之日。
在此之前,她也没有瞒着姜府的人,然后不顾他们的阻挠,一意孤行要报名参选。
姜绥拗不过她,最后只得无奈地败下阵来,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去。
他仰天长叹,“我儿的命怎么这么苦,总是在为情所累。”
姜池也黑着脸附和道:“她看上皇帝…还不如继续纠缠宁王殿下呢!”
起码宁王不会后宫佳丽三千,那个皇帝笑里藏刀,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说到宁王,”姜绥后知后觉,“好像自打七公主出事,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谁知道呢,宁王一向神秘莫测。”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进宫选秀的姜妤,马上就要碰见谢弋了。
因为有谢辞开后门,姜妤很顺利的被选上了。
还被格外授予‘起居郎’的官职,虽然是备用版的,但起码可以让她名正言顺的待在谢辞身边了。
容月知道之后,发了好大一通火。
“啪——”
桌案上的贵重茶具,被她一扫而落,应声炸碎。
美人气得胸前起起伏伏,面上水光潋滟,惹人怜爱。
她委屈不已,哭诉道:“陛下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身边?他不是说了不会喜欢她的吗!”
虽然她那日是听信竹笙的诡计,污蔑了姜妤,可腹痛难忍却是真的!
陛下甩脸走后,她疼得几次三番去请他,他竟以为她是不知悔改,还用这等拙劣的手段争宠,便故意把她晾在一边。
如今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口口声声说讨厌的女人,带在身边亲密无间,她哪里受得了。
陛下他,这么快就厌弃她了吗?
再一想到害她沦落至此的竹笙,容月就恨得牙痒痒,又命人过去好一顿磋磨,才勉强顺了几分气。
新挑选进来的大宫女红梅,有条不紊地规劝她:“娘娘,事已至此,您得尽快讨回陛下的欢心才是。”
“本宫如何不想?可是如今陛下连见都不愿来见我。”
容月心生怨怼,倒头扑在软榻上痛哭。
红梅又镇定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才勉强让美人止住眼泪。
……
御花园。
姜妤一屁股坐在凉亭里的长椅上,习惯性地搭起一只脚,随手捏起一块桂花糕丢尽嘴里。
毫无形象,粗鲁至极。
宝琴看了看不远处,正背对着她们喂锦鲤的皇帝,默默地把自家小姐的那条腿摁下去。
刚摁下去,姜妤又搭起来。
宝琴:“……”
她真是累了。以前死缠烂打宁王的时候,到处出丑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没有一点觉悟呢?
“小姐你这样是追不到男人的!”
姜妤满足地又吞了一块桂花糕,含糊不清道:“这熟悉的味道,这熟悉的配方…还是宫里的御厨好!”
就冲这桂花糕,她可以勉为其难多折腾谢辞一阵。
而心事重重的谢辞,听到身后女人的呜咽声,不由得侧过身一看,见她已经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了,手里还不客气地继续往盘子里抓。
吃得跟个饿死鬼似的。
他将鱼饲料悉数撒完,背着手走过来,居高临下睥睨她:“活没干半点,吃得比猪还多。”
宝琴识趣地退下,而姜妤吃上了念叨许久的唯一挚爱,也懒得跟他计较了。
谢辞没眼看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皇叔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就问我七公主怎么死的呗。”
她将嘴里的食物咽完,满不在乎道:“我说是陛下话都没让她说一句,就一剑嘎掉她了。”
“你!”谢辞差点被茶水呛到。
姜妤偷偷给他翻了个白眼,“你怕什么?敢做不敢当吗?”
谢辞被她堵得喉头一哽。
“话说,你真的把她的尸体丢到乱葬岗去了?”
谢辞沉默着不肯回答。
但姜妤迫切想知道,长明石溪的那座坟墓究竟是不是他立的?如果是,为什么那天她跟他提起,他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如果不是,又是谁会她的名字前,刻上“爱妻”二字?
她,只差点与谢辞成婚。
谢辞却是一脸狐疑道,“朕还没向你打探宁王的消息,你倒好,先问起朕来了。”
姜妤神色一顿,又很快恢复正常。
她说,“我就是觉得,七公主这么不知好歹与别的男人私通,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心意,真是死有余辜。”
话音刚落,一道突兀的声音就生硬地插进来:“是么。”
姜妤本来下意识想点头,猛然意识到什么,几乎同时与谢辞一起回头,看见站在不远处,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走近的谢弋。
“皇叔?”
“宁王!”
男人一身黑色绣金五爪蟠龙锦袍,墨发三千被风吹起,潦黑深邃的眼眸里,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姜妤暗道不好,他好像又要发疯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谢弋就裹挟着周身寒气,飞速掠至她跟前,梅开二度一把掐住她脖子。
“唔……”姜妤头脑一钝,本能地瞪大双眼,清清楚楚看见了男人眼里的杀意。
不同上一回,这次他几乎是瞬间就扼死了她的命脉,以至于她想求饶都没来得及发生出声。
一旁的谢辞也有些猝不及防,龙袍下的手不断握紧。一个王爷,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杀他的人,未免也太猖狂了。
可他偏偏又奈何不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现在谢弋真的杀了姜妤,那么日后定会树敌姜绥,到时候他不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么?
于是谢辞也没有出手阻止,安静地冷眼旁观。
强烈的求生欲让姜妤奋力挣扎,不慎踢掉了旁边的桂花糕,糕点一股脑砸到了谢弋那双昂贵的皂靴上。
他的余光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猛然低头去看,待看清了是何物之后,顷刻间松了手,将姜妤丢到地上。
正畅想着如何扳倒宁王的谢辞,冷不丁被这个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两眼火冒金星的姜妤,立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本来头脑还在发懵,但余光瞥见上一秒还在杀气腾腾的谢弋,突然捡起地上的桂花糕吃时,登时吓一激灵。
谢辞:!!!
姜妤:???他是不是有病啊?
两人皆是瞠目结舌,摸不着头脑。
而金尊玉贵的谢弋,在抿完那块甜得能让他牙疼的桂花糕后,倏然扭过头看向姜妤,冰冷的眼神里带着探究。
他神情严肃,问:“这是给谁吃的?”
“是,是我……”
面对皇帝谢辞还能嚣张的姜妤,这会儿对上谢弋的凌厉眼神,惊慌得艰难地咽了口水,浑身紧绷。
男人又捏起了一块桂花糕,闻言狠狠地碾碎,没头没尾地冷喝:“你也配吃这个。”
姜妤:?
她怎么就不配了?这可是她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但谢辞已经不再搭理她,腾然起身看向谢辞,语气不容置疑地通知他:“本王要把小七的遗物带走。”
“请便。”
谢辞心情不虞,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弋离去的背影,又冷冷扫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姜妤。
命令她:“你跟过去,看看皇叔都拿走些什么。”
——最好是能再激怒谢弋一番,死在他手里别回来了。
姜妤本不想答应谢辞。
但转念一想,谢弋身上存在着诸多隐秘,况且他想带走的是她在宫中的遗物,便又忍不住跟了过去。
正好可以把话问个清楚。
姜妤远远看着谢弋轻车熟路地进了自己前身住的宫殿,不由得疑窦丛生。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生前从未邀请过这位皇叔踏足自己的闺阁……
现在时隔多日再回来,因着宫殿被谢辞查封了,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但感觉他好像比她还熟悉这里?
眼瞅着谢弋大摇大摆进了正厅,她一咬牙,也快步追上去。
“宁王!”
姜妤站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以防他莫名其妙又暴起拧她脖子。
谢弋武功高强耳目过人,早就知道她一直跟在身后,闻言头也不回,神情眷恋地打量了下殿内的光景。
姜妤:“陛下命我过来看看,殿下要带走哪些东西。”
她盯着那道挺拔瘦削的背影,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殿内熟悉的摆饰,眼眶微微酸涩。
这些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她带着一丝愤懑,问谢弋:“你为什么要带走七公主的遗物?”
男人依旧置若罔闻,沉默不语。
“你和她很熟吗?”姜妤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谢弋脊背一僵,寒声道:“熟。”
姜妤:?
她失忆了吗?不然怎么没有印象。
“不可能,”她无比确定,“我…我纠缠了你这么多年,从不知道你和七公主有什么交集,你们根本就不熟!”
男人攸地转过身来,冷沉着一张脸,双眸如冷刃折射出寒光,凛冽逼人。
他眉弓凌厉,抿着薄唇活络五指,步步向她逼近。
“不是你等一下…”姜妤下意识后退,她算是明白了,这人听不得半点七公主和他的坏话。
她眼睛盯着他,手却不动声色地攥住来时特地带上的锦囊,随时准备反扑杀他。
在撕破脸皮前,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冲他喊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要是真与她相熟,为什么害她、又放任杀她的凶手坐享荣华富贵?”
谢弋脚步微顿,死死盯着她的脸。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眼前个女人连生起气来,都和她那么似曾相识。
姜妤见他愣愣地失神,又小声嘟囔道:“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就几次三番对我下死手!你有本事杀我,怎么不敢去欺负谢辞?”
欺软怕硬的怂蛋!
谢弋回过神来,不但没有雷霆大怒,还破天荒的卸去了些许眼里的寒意,也收敛了身上的三分威压气势。
他又向姜妤走近两步,才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要求:“继续说。”
姜妤:??
说就说,正好她还有一肚子想问的。
“所以你为什么一边口口声声说在意七公主,一边又眼睁睁看着杀害她的人逍遥快活?该不会是你故意和谢辞联合,一起除掉她的吧?”
姜妤越说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或许他是心怀愧疚……不,他这个人冷血无情,字典里不可能有愧疚二字。
他肯定是和谢辞达成了某种协议,才装模作样的去祭奠她的坟墓,现在又来抄她家底,好彻底抹杀她的痕迹。
好狠!
谢弋眼帘微阖,读懂了她的表情。
向来不善言辞、也不屑于给人解释的他,头一回不自主地发出声音:“本王不能动他。”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为什么?”姜妤不明白。
究竟是谢辞太有本事了,还是他谢弋太没用了,才会说出这么窝囊的话?
感受到他对她没有敌意了,她又忍不住憋屈道:“我看你是不敢动吧!”
哪知对方竟毫不犹豫地:“是。”
仅一个字,就让她感觉如雷贯耳。
谢弋垂下视线端详着她,又神色古怪道:“她要是死不瞑目,就自己回来找谢辞报仇。”
姜妤:“……”自己报就自己报!
觉得无趣,谢弋移开了打量她的视线,开始专注地收拾七公主的遗物。
姜妤没有理由阻止他,本打算在一旁袖手旁观,没想到他找着找着,就找到了自己存放亵衣的箱子。
眼看着男人那双节骨分明的大手,就要打开箱子,她瞳孔震惊地扑过去,一把将箱子压住。
惊呼:“不许动它!”
对上谢弋由困惑转为不悦的眼神,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解释道:
“这肯定是七公主放亵衣的地方,你一个外男长辈,如果连这都要窥探,未免太冒犯了吧?”
谢弋默了默,狐疑地问她:“你怎么知道?”
姜妤面不改色,“我们女子,都爱用这种箱子藏放私密的物品。”
然而听完,他不但没觉得窘迫,还一脸无动于衷,极其猖狂:“让开。”
“我不!”她死死抱住箱子,试图保存自己为数不多的一点体面。
谢弋慢条斯理地抬手,一把将她提到旁边,然后淡定地把箱子归到要带走的物品之中。
姜妤:???
这人是没有尴尬细胞,还是缺了羞耻心的那根弦啊?她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他居然还能理直气壮的把东西带走……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可恶!
不,以前隔着大老远,她就躲开他了,连话都不用说上一句,当然不知道他性情这么恶劣。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他,一件一件的把这宫殿里的东西搬走,气急败坏地讽刺道:“你连人家的亵衣都敢抢,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姜妤发誓,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但谢弋闻言,收拾珠钗妆奁的手一顿,却也只是停顿了一瞬,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既不说承认,也不反驳。
姜妤等了一会,也没见他吭声。
当余光瞥见他那微微烧红的耳尖时,她才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什么意思?难道被我说中了??”
“……”
“喂,你不说话我真当你默认了?”
良久,男人还是沉默不语,只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紧张得双手微微颤抖。
“你,你居然真的喜欢七公主?!”
姜妤吓得目瞪口呆,只觉得如遭雷劈,不敢置信地捂住了惊愕的嘴巴。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不应该吧!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如果是真的,那他居然藏这么深?
姜妤都感觉自己被他震撼得无法思考了。
她又愣愣地盯了一会,越发能感受到此刻故作淡然的谢弋,浑身充斥着孤寂和黯淡,还流露着一股淡淡的悲伤。
猛然间,一个更诡异的念头在她脑中浮现——
长明石溪的坟墓。
谢辞看着耷拉着一张脸回来的姜妤,有些许失落。
他随口问道,“皇叔都拿了些什么。”
“全部。”姜妤敷衍了他一句,自顾自地坐下来,兀自失神。
没想到在她不抱希望地,问出那句“长明石溪的七公主墓是不是你立的?”后,谢弋竟然,竟然承认了……
就因为大婚之日,她和他躺过一张喜床,他就单方面霸道又强硬地,将她视为自己的亡妻,还特地将坟墓选在了她生前最爱待的地方。
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姜妤无所适从地抓起茶杯,给自己润了润嗓子,望向拧着眉头批阅奏折的谢辞。
——他也是这般不声不响地,将对容月的爱意深藏心底,以至于连她这个朝夕相伴的人都没察觉。
难道谢家的男子,对待情感都是这样深藏不露么?
她正了正神色,问谢辞:“陛下是什么时候爱上皇后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专注地批折子的谢辞,头也不抬,并不感兴趣这个话题。
“我对想比一下,是你爱皇后爱的时间久,还是我追求宁王的时间久。”
谢辞冷哼一声,“你这个女人,面皮真是比城墙还厚,一边口口声声说要对朕投怀送抱,一边又张口闭口的跟朕提你的旧情人。”
他有些疲惫地长长吁出一口气,不耐烦地:“姜妤,你究竟喜欢谁?”
“你猜啊!”
她笑嘻嘻道,“陛下先回答我的问题。”
谢辞不屑地睨了她一样,故意不搭理。
这时总管太监徐有德进来通禀:“陛下,皇后娘娘来给您送枇杷膏了。”
枇杷膏?
姜妤神色一怔。
谢辞母族式微,年幼悲惨,又被先帝一气之下丢进了冷宫,让他自生自灭。宫里人向来踩低捧高,他十三岁那年,不知是碍了谁的眼,被宫人毒坏了嗓子。
按照剧情,他长大后还会黑化,变成人人唾弃的疯子。
正是因为把这个小反派写得太凄惨,姜妤穿来之后才忍不住心怀愧疚,动了恻隐之心,不但费劲心思讨好先帝,将他从冷宫里救出来精心栽培,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亲自给他熬枇杷膏,医治他的嗓子。
也多亏了她多年的精心照料,现在的谢辞,虽然语音带着一点沙哑,但起码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
没想到他转身过河拆桥不说,就连容月也不要脸地效仿她的举动,真是膈应死人。
她这边愤懑不平,那边谢辞却是一脸习以为常地收下东西,还难得的舒展了下眉头,心软道:
“让皇后先回去,朕待会去看她。”
“是。”
徐公公踩着小碎步出去一趟,将装着枇杷膏的食盒拿进来,周到地端到谢辞面前。
姜妤三步作两步凑上去,两眼放光地盯着那碗香甜的膏露,垂涎欲滴:“哇看起来好好吃!”
说罢,又激动地对着谢辞那宽阔的肩膀,重重地拍下一巴掌。
力道之大,让这响彻内殿的“啪”一声,把旁边的徐有德吓了一惊。
早已养尊处优的谢辞,更是被她打得皮肉一麻,火辣火辣的疼。
他面目狰狞地转过头,恨不得当场打死这个可恨的女人。
但姜妤却是毫无察觉般,自顾自乐呵道:“陛下这么年轻健硕,喝这玩意干什么?我最喜欢吃甜食了,不如赏给我吧。”
然后也不管他同不同意,一把端起来就往嘴里灌。
“你……”谢辞错愕地张了张嘴,拦都拦不住,气得想吐血。
一旁的徐有德,目瞪口呆地抹了抹额上的冷汗。
这姜小姐果然鲁莽啊,连皇后娘娘送给陛下的东西都敢直接抢,真是不要命了。
就在姜妤吨吨吨喝完一整碗的枇杷膏后,在谢辞准备降怒于她的时候,她突然手腕一软,瓷碗应声而落炸成碎花。
她小脸拧巴成团,极其痛苦地捂着肚子,“啊…疼,肚子好疼……”
谢辞一惊,都顾不上发火了,连忙传来太医。
徐有德更是胆战心惊,难道…皇后的枇杷膏有毒??
“没中毒,”太医嘴角抽了抽,“姜小姐只是胃内无垫物,又猛然喝下这么多甜浆,肠胃一时难以舒缓罢了。”
“……”
姜妤还在委屈地呜咽。
谢辞又气又好笑地瞪着她,“真是可惜了,怎么不吃死你?”
说是这么说,但也没再计较她擅自抢他东西的罪过。
徐有德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道这姜小姐真是厉害。
就算没有肚子疼这一出,陛下应该也不好意思因为女子贪吃、抢了他一碗枇杷膏就大动肝火吧?何况现在她这病怏怏的模样,更不好再说她什么了。
只是可惜了皇后的一番心意。
而且因为姜妤这一闹,谢辞耽搁了不少时间,只得把去陪容月的时间挤出来,匆匆寒暄了几句就又回去继续批奏折了。
容月欲言又止地追了他两步,最终还是说不出挽留的话。
直到婢女红梅告诉她,姜妤抢喝了那碗枇杷膏的事,她才忍不住心酸地哭起来。
*
宁王府。
自打七公主死后,本就死气沉沉的府邸,悉数被阴翳笼罩,犹如活人地狱。
书房内,卫阳毕恭毕敬地单膝跪地,向主子宁王禀告打探到的消息,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那个姜妤在七公主出事的那天,被人推下石阶磕到脑袋,昏迷了好几日。醒来后便带着婢女去了长明石溪,后又借着送糕点为由进宫拜见了皇后,还因此差点遭算计,不过她开始扬言不喜欢殿下您了,现在是进宫追求陛下……”
“停。”谢弋不想听这些。
他只是漫不经心道,“桂花糕。”
“哦,”卫阳赶紧挑着重点说道:“姜小姐以前并没有爱吃桂花糕的嗜好,但那天她一进宫就说要吃,而且今日还因为喜吃甜食,抢了皇后送给陛下的枇杷膏。”
谢弋默了默,若有所思。一个人的样貌、身份可以伪装,但长久养成的习惯,却是难以改变。
“殿下…”卫阳欲言又止,他追随主子多年,也勉强算是明白他对七公主的心思。
七公主喜吃甜食,其中又唯独最爱桂花糕,现在突然冒出一个与她品味相似的女子,主子难免会失了判断,病急乱投医。
他必须得提醒主子:“人死不能复生啊殿下!”
谢弋只是眼神缱绻地盯着墙上的女子画像,喃喃自语:“天底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么?”
姜妤一大清早就被宝琴拉起来。
她哼哼唧唧地嘟囔道:“我又不是正宫起居郎,没义务跟着谢辞早六晚八。”
“哎呀不是陛下,是宁王殿下的近侍卫阳来找您。还有,小姐你以后不能再直呼陛下的名讳,被人发现可就麻烦大了。”
宝琴一边纠正她,一边利索地为她洗漱更衣。
最讨厌早起的姜妤,脑子混混沌沌,反应了好一会才迟钝地:“啊?卫阳找我干什么?”
宝琴想了想,嘿嘿笑道:“肯定是宁王殿下要召见你!”
“殿下可能是嘴硬心软,其实他早就喜欢上你了但是呢他爱而不知,现在小姐不跟他热脸贴冷屁股了,他却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你并且认清了自己的心意…然后!他决定放下身段挽回小姐。”
姜妤:“……你搁这说书呢?”
宝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姐说笑了,奴婢只是有感而发。”
**
卫阳等了一刻钟,才终于见到姜家嫡女神情恹恹地从里间出来。
他立马上前两步作揖,又公事公办地开门见山道:“姜小姐,我家主子请您移步醉霄楼。”
姜妤一听,还真是谢弋找她,下意识秀美微蹙,“醉霄楼不是京城中最有名的酒楼么?他让我过去做什么?”
卫阳张了张嘴,努力压下心头涌出来的一丝别扭,生硬道:
“请…请您吃饭。”
真是太诡异了,他还是头一回见主子,正儿八经的要请一个女人吃饭……
姜妤一惊,不假思索:“断头饭?”
这也不能怪她,实在是被他掐多脖子了,有些杯弓蛇影。
卫阳:“……不是,主子应该是有事要找您帮忙。”
“王爷这么厉害的人物,居然还需要找我家小姐帮忙?”
宝琴一脸严肃,“小姐,我觉得这肯定是个借口。”
姜妤也认同地点了点头,正要婉拒,又听见她乐呵呵道:“我就说嘛!王爷肯定是想挽回小姐,只是没想到,他一出手就这么明显。”
她看向姜妤,苦口婆心:“小姐,王爷好不容易找你约会,可千万别错过!”
姜妤:。。。
卫阳:“………”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不许诋毁王爷的英名!
姜妤纠结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也罢,我顺便出宫去找我三哥。”
**
醉霄楼不愧是京畿最繁华的酒楼,建筑辉宏古朴,足足有五层楼阁,从早到晚座无虚席,人群熙攘。
姜妤从前少有出宫逛街,因为她既不喜欢热闹,也不爱这些酒菜。
只有心情烦闷的时候,她才会提着一盒甜点去往长明石溪,安安静静地在那放空思绪。
卫阳一路引着她爬上了五楼的贵宾包间,还细心解释:“在醉霄楼,身份地位越高的人,能进入的楼层也就越高。”
“我说,”姜妤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对卫阳抱怨:“回头劝劝你主子,差不多就行了没必要这么装,吃个饭还得选个顶层的地,差点没把本小姐累死。”
末了,还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下次再这样我就不来了嗷。”
“主子就在里面,姜小姐有什么话可以当面跟他说。”
卫阳打开门,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姜妤:“……”
我要说敢说还至于找你吐槽?
腹诽归腹诽,怕里头那个阴晴不定的男人等久了,她连忙整理了下衣着神态,昂首阔步踏入包间。
谢弋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眺望远处的风景,听见声响,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
在姜妤一脸见了鬼的警惕表情中,他还破天荒的,十分好脾气地招呼她入座。
姜妤虽然受宠若惊、将信将疑地坐下了,但那颗心却始终忐忑不安,狐疑地紧紧盯着对面的男人。
这谢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你,突然请我吃饭干嘛?”
“不用太紧张。”谢弋语气平淡地安慰她,颇像个和蔼的长辈。
可是,她怎么可能不紧张!
这男人昨天还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就差点掐死她,虽然不知道最后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但今日突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有说有笑地请她出来吃饭,就问这谁吃得下?
见她依旧拘谨,谢弋又体贴地将跟前的茶壶递过去,“菜马上就来,先喝点茶压压惊。”
“不,不用了。”姜妤连连摆手,害怕有毒。
话音刚落,对面的男人嘴角向下抿了抿,不怒自威:“本王觉得你需要喝。”
“……”
姜妤含泪借过茶壶,颤颤巍巍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如饮毒鸠般灌入肚。
完了她越想越觉得憋屈,拿着剧本穿书却结局惨死,重生回来又一再被这个玉面罗刹拿捏欺辱,窝囊得很。
她想,干脆待会回姜府多拿几包毒药,先毒死他再说。
而谢弋,也在沉默中细细回想她刚才倒茶时的动作。
——那股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两人这么一失神的功夫,店小厮已经把菜上齐了,还热络地招呼道:“大人,小姐,请慢用。”
姜妤看着这堆得满满的一桌、堪比慈禧太后过寿的几十道丰盛菜肴,不禁感到震惊。
“这么多,我们两个人怎么吃得完?”
男人轻描淡写地:“本王有的是钱财。”
“有钱又怎么样?”
她忍不住纠正他奢侈铺张的消费观:“这很浪费的你懂不懂?”
“这不重要。”
谢弋今天脾气好得过分,全程不但没有冷脸动怒,还耐心十足礼数周全,甚至亲手给她舀了一碗大补的鸡汤。
“听说你昨日回去后,吃坏了肚子,把这个汤喝了吧。”
姜妤顾不上他的怪异,只是垂下眼睫,盯着面前那碗药材味浓郁的鸡汤,抗拒地往后直了直身子。
她干笑两声,拒绝:“不用了,我身体好得很,刚刚一口气爬上五楼都不带喘的。”
“是么?”男人一脸的不信。
姜妤急了,“王爷你这么殷勤,会让我误以为你对我有意思的。”
“……”
谢弋没有继续为难她,并且不着痕迹地避开话题:“先吃饭,待会本王有话跟你说。”
说罢,又以身作则动起碗筷,慢条斯理地夹菜吃饭。
然后默默在心里给‘不喜喝欢鸡汤’这一条目上,打了个勾。
见他吃的津津有味,姜妤也只好拿起了筷子。
与此同时,谢弋不动声色地将注意力,放在她即将要下箸的动作上,心里捏着一把汗。
他知道,小七的饮食很挑剔,辣的受不了,苦的绝不碰,酸的不敢吃,太咸也不喜欢…只有味甜的和清淡的,她才愿意吃。
现在,什么口味的菜都摆齐全了。
他倒要看看,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姜妤,究竟会选择哪一种。
姜妤浅浅地夹了一根甜菜。
随后,谢弋也不动声色地把她夹过的菜品,全部尝试了一遍。
对此,姜妤一点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虽然桌上的菜肴过分丰盛,但因为谢弋坐在对面,她多少还是有些坐立难安,好好的一顿饭也吃得味同嚼蜡。
幸好谢弋吃的也不多,俩人很快就停下碗筷。
然后他居然亲自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漱漱口。
真是太贤惠了。
姜妤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心里越发觉得诡异。
她问,“王爷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谢弋语气平淡地嗯了一声,低哑的嗓音格外动听:
“你也知道,本王把小七的遗物都带回了宁王府,本想着辟出一间院子用来摆放,但实在不懂女子的物品都是如何安置,遂请姜小姐协助处理此事。”
“不是吧?”姜妤惊诧地双手撑着案台,突然警惕站起来远离他两步。
好家伙,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说得这么诚恳平和。
肯定有诈!
她推脱道:“抱歉啊这我也不是很懂,您还是找别人吧。”
谢弋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凌厉的眉眼难得柔和下来,一本正经地:“姜小姐谦虚了,你是这么多年来与本王最相熟的女人,不找你还能找谁?”
她怎么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呢?
“我和你也没那么……”熟吧?
后边的话差点说出口,姜妤的大脑飞速运转了一下,突然灵光一现,改变了话术:“正是因为我和你太熟,才不好出手相助。”
“哦?怎么说?”男人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弯起一丝弧度,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你不是喜欢七公主吗?要是看到我这个前情敌去折腾她的东西,肯定会不高兴的。”
“前情敌?”
谢弋飞快地皱了下眉头。
姜妤却心道,这人的重点怎么还抓偏了呢?
不过她还是耐心解释道:“毕竟我以前追过你是真的,但现在觉得没意思就不想喜欢你了,所以你现在是我的旧情人,而你又喜欢七公主,那我就算是七公主的前情敌咯。”
谢弋沉默地低头摩挲着茶杯,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气氛安静了好几息的时间,他才幽幽道:“你现在可以试着再追本王一次。”
——这次他一定立马答应。
姜妤觉得他这话太匪夷所思了,忙不迭失地摇摇头,“不了。”
并表示自己被他伤透了心:“我已经对你没什么感觉,再追也没意思。”
话音刚落,男人的脸霎时被阴霾笼罩,语气也逐渐泛起凉意。
他克制不住地有些咄咄逼人:“那你对谁有感觉?谢辞?”
“……”姜妤弱弱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现在一看见这个疯子就觉得心惊胆战,只想尽快跟他划清界限:“总之,我们已经是过去式了,以后我不会再去您面前蹦跶,也希望您对我视而不见。”
“本王就这么不堪入目?”
姜妤:“啊?”
她怎么感觉他好像更生气了?
可是他以前不是一直都讨厌她么?现在自己终于不纠缠了,他不偷着乐还摆什么臭脸?
真是莫名其妙。
谢弋还在穷追不舍地,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告诉我你的心里话,为什么不喜欢我?”
姜妤没注意到他的自称改变了,只是如他所愿说出心里话:“因为你很恶心。”
“一边说着喜欢七公主,一边却在她因为你百口莫辩的时候,一走了之害死人家。你这样冷血残忍的人,我可不敢高攀。”
说罢,嗤鼻一声就想转身离开。
“我没有想要害她!”
男人急急地追上攥住她的手,生怕她一眨眼又消失了。
冰冷的触觉缠绕在手腕上,姜妤惊得浑身一哆嗦,不由分地甩开他,好似沾染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她这样下意识抗拒他触碰的举动,深深刺痛了谢弋的心,青筋微微暴起的大手僵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
不仅如此,姜妤还警惕地往后退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一脸戒备地防着他。
“你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谢弋怔怔地看着两人之间的鸿沟,只觉得胸腔苦水倒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脸色苍白,“我没有想过害她,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
“不管想不想,可你间接害死她的事,已经是事实。”
说完,姜妤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香囊,没有人知道里面装着一种毒药。
这个毒药有个浪漫的名字,叫“落霞”。
“落霞”是她这个作者当初写文时的一大私设,它可经口鼻摄入,症状依用毒量而定,唯一的解药就是甜腻无比的桂花糕。
本来这毒药是她写给女主容月的,但她穿过来后就据为己有了,先太子也是死于它之手。
她一直私心的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连谢辞都不知道,也幸亏他不知道。
现在,她已经在用它来慢性毒杀谢辞了,如果今日谢弋还要对她施.暴,那她也不介意先拉他下地狱!
可是出乎意料的,在她说完那句指责的话后,谢弋没有丝毫要暴怒的意思,反而是神情恍惚地跌坐下去。
谢弋木着一张脸,眼神空洞。
他该明白的……
她从前就不待见他,现在更不可能会喜欢他。
面容清隽皮肤白皙的男人,眼尾逐渐泛起妖冶的红晕,明明看起来十分委屈,却又有一种另类的、格外惊心动魄的美感。
——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阵透骨的寒风卷着湿意吹进来。
姜妤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她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又看了看红着眼看蹲在地上的谢弋,一时不知道是因为寒风太萧瑟,还是他这副狼藉模样过于惊骇。
姜妤不由得想起,他上次也是突然莫名其妙地捡桂花糕吃。
他……到底怎么了?
不等她细想,就见这个素来薄情寡义不可一世的男人,陡然神色颓败地双手抓头,额头上的青筋狰狞暴起,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痛楚。
他好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无法自拔,失了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断重复着:“我没有,我没有想害她……”
猝然见识到谢弋这么失魂落魄的一面,姜妤傻眼了片刻。
她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他:“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