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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立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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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黄玫瑰的根系离开后,早就有些按捺不住的玫瑰便用根缠上了月季。
“你先前说的话,是确有其事,还是为了诈那黄玫瑰瞎诌的?”可心急口快的玫瑰不等月季的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对,你既然敢搬出天道,那必然看到了什么,可这满园都是玫瑰,绝无可能会有劳什子牡丹,除非......”
一联系起月季问黄玫瑰的那些事,玫瑰心底咯噔一声,不由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是不是偷偷越境去了墙对面,看到了什么,才会急着找黄玫瑰求证!”
月季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加之自己也算完完整整地回来,便轻轻地点了点头,肯定了玫瑰的猜测。
“疯了,真是疯了!”玫瑰只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小怪胎的胆大妄为给气到早衰,“你真是疯魔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你是样样都沾!”
玫瑰虽然生气,却也没完全失去理智,知道这事情若是声扬出去,必然会给它招来灾祸,因而就是再愤怒,她也是压着声音用根须与月季交流。
“你难道不想回去了?回你那千好万好的荒原上了?!”
月季沉默,它无意间挪了挪根系,却不料牵扯到尚未愈合的断面而忍不住轻轻嘶气,“总会回去的。”
“到底是怎么了?”玫瑰沉声问道,“黄玫瑰说私自越墙会危及性命,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受到了惩戒才变得这般虚弱?”
月季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枝条,没再说什么。
玫瑰却不打算就这么轻轻放过它,不断地追问,“和墙那边的神明有关对不对?”
“是他让你受的伤吗?”
“没有,我甚至没能看到他的脸,”月季明显是不想再被玫瑰刨根问底了,“他都未曾注意到我,又怎么会惩罚我。”
“可我还是觉得怪怪的,”玫瑰的枝条微蹙,“不然你何必问起那墙的渊源?”
可不论玫瑰再怎么旁敲侧击,月季不是沉默,就是摇头,摆明了要装死到底。
玫瑰无法,只能又换了个话题:“那你看到的牡丹,又是怎么回事,要不是黄玫瑰否认了,我还真以为那是她的老友呢。”
“那就是她的旧友,”许是这件事没有那么紧要,又或是月季急需能宣泄情绪的甬道,所以对于玫瑰提出的这个疑惑,它停顿了下,还是给出了解释,“不过,是曾经的了。”
“什么意思?”
月季竭力将在根茎中疯狂流窜的荒诞感强行压制后,这才接着道:“我看到的牡丹早就死了,只剩下一个空壳。”
与其说是死,倒不如说是牡丹被永久地定格在了她濒死的瞬间要来的更贴切。
月季眼前又浮现起那幅画面:
泛着点点萤光的猩红鳞片上端端正正地卧着一枚通体朱红的斗大牡丹,娇艳饱满,层层叠叠的花瓣好似燃烧的火焰,在初升的阳光下轻轻摇晃着,露出了里头灿金的娇嫩花蕊。
它开得那般热烈,毫不遮掩自己炽热的爱意。
即便是隔着段距离,月季都能闻到那不知在这庭院里徘徊了多少个轮回的馥郁芳香。
而在这张不知什么材质的兽皮上,除却牡丹,还有其它的花,将这堵死气沉沉的“墙”装点得那般美丽热闹。
美丽且空洞,热闹而寂寞。
月季只觉得自己的根系没来由的感到酸胀,紧接着被催生出的便是极深的割裂感。
就好像,月季缺失许久也跌跌撞撞地追寻许久的东西就近在眼前,可它却无论如何都触及不到。
“空壳?那就是死了?”玫瑰不禁有些疑惑,“天境的息壤最是肥沃,黄玫瑰活了这么久都没死,那牡丹又可能会死。”
月季下意识地不想告诉玫瑰墙对岸的土壤其实根本养活不了任何草木的真相,却又不愿将牡丹的死推到那个在凉亭中打坐的神明身上,索性都推给了天道,“或许是越境被天道发现,降下了惩罚。”
月季的这番说辞也并非全是谎言,焦土难以存活是不假,但靠着留在玫瑰园的主根输送养分也不是不能支持一段时间,真正的变故还是发生在它将根抽回玫瑰园之后。
关键都在这堵“墙”上。
因而设立这堵墙的天道,自然与牡丹的死,还有月季枯萎的那条根,脱不了干系。
“那你岂不是很危险!”玫瑰却没有想那么远,她急匆匆地伸出枝条将月季上上下下地扒拉了一遍,“真是说你什么好!凡间可是有句话“好奇心害死猫”,那猫咪九条命都不够霍霍的,遑论你这病蔫蔫的小月季了!”
“我真的没事,”月季轻轻地拍了拍玫瑰的叶子以示安抚,“那牡丹或许是待的太久,而我只是快速瞄了几眼,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
“总之,你不许再这么胆大妄为了听见没!”玫瑰这才不甘不愿地将枝条缩回,“我现在啊,是宁愿你一心追着我问'什么时候花神才能放你回去?'也好过你背着我玩命。”
“若是再叫我发现你私自越境,必然要告诉花神大人,让他好好地约束管教你!”
“我晓得,”月季又将自己盘成了小球花,看着很是乖巧柔顺,或许是直到此时它才生出了几分后怕,声音又轻又抖,有些含混难辨,“总之我不会再无故越境了。”
“我可不敢信你这前科累累的小月季了!”玫瑰却没有那么好糊弄,她垂落的长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土壤,好似是在纠结着什么。
终于,玫瑰还是狠了心道:“除非你向天道立誓,你刚才那话所言非虚!”
向着天道立的誓,稍有违背,后果不堪设想。
可见玫瑰是真的被气狠了。
月季却只是沉默稍许,便乖觉地开口,“好,天道再上,我刚才所言句句属实,如若违背,则神...”
“停停停!——”月季的誓言还没说完就叫玫瑰给飞快地打断了,“你笨不笨,那有自己咒自己的!”
“我信了你还不行吗?”
“真是的,你到底有没有身为草木的自觉啊,谁要承诺你都给!”
“我看啊,迟早你这小怪胎会栽个大跟头。”
......
一晃人间百年过去。
又是月圆之夜。
月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孔洞,毅然地又伸了一条根过去。
关心则乱的玫瑰并没有听出月季话语中的纰漏。
它说的是不会无故越境。
但对于生在焦土,长在焦土,精打细算已经写入每条脉络的月季而言,做一件事,哪怕未经深思熟虑,也是做好了准备的。
对于草木,对于它,从不存在无缘无故。
月季向往对岸贫瘠的焦土,湿冷的空气,还有,那道凉亭中的身影。
它的根的确没有说错
墙的另一端装着月季全部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