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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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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提前做好准备的缘故,再次被掠夺时,月季便显得从容多了。
这里与它上次来的时候并无差别,就连那端坐凉亭之中的身影也未曾变换过姿势。
月季探出焦土的根须微微顿住了——它体会到了久违的憋闷感。
就像是在久未降雨的酷夏遇上异常狂燥的风暴,无数砂石流水般地无情填满了每块皲裂的焦土,粗暴地把土壤中的空气尽数赶走,将月季细瘦粗糙的根紧紧包裹,并卡着月季呼吸的频率不断地绞紧,直至怀中的根系吐出最后一口生气方才罢休。
有好多个夏天,月季都以为自己会挺不过去。
难怪时间不能在这里留下印记——在这方庭院中,就连空气都是凝滞的,也正因此,那近乎满墙的花才能如生前那般娇俏美艳。
月季应该关注的是为什么它向往的焦土会在天境,为什么这里不是息壤,为什么这庭院的土壤都这般干燥了,它还能嗅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霜雪气息…
可不论月季看向哪里,它的视线最终都会下意识地落回到庭院正中的那个背对着月季的身影,那位,纵观古今,放眼寰宇,唯一犯了错被天道责罚的神明。
从他的身上,月季能感受到某种极其亲切的气息,熟悉到…就像是它身体的某个部分。
什么焦土,什么冬雪,什么春梦,不过都是用来遮掩它心底的真正欲念的幌子。
月季的执念,是等着一场或许永远都不会来临的邂逅,和它生来便缺失的那部分的邂逅,和眼前的这个神明的邂逅。
只是月季实在是藏得太深也太好,甚至都将自己骗了这么多年。
或许就连天道都没有意识到。
除了花神。
那家伙在荒原找到自己,将它带到天境,种在离这庭院最近的位置,还有各种拐弯抹角的提点......必然是早已知道了这一切。
“我只是想到这园里曾经也有过一株牡丹,所以有些感慨罢了。”
月季忍不住回首瞥了眼墙上早已没了气息的牡丹花。
牡丹会是曾经的我吗?
这一切和玫瑰又有什么联系?
我...到底是谁?
......
“两百年不曾相见,今儿陪我醉一回可好?”
温润又不失风流的声音蓦然响起,打断了月季的沉思,它忍不住暗骂了声讨厌鬼,便将根飞快的埋回土里,只露出一点尖尖,好在它反应迅速,离那庭院尚且有段距离,也未曾闹出什么声响,因而也没引起神明的注意。
来的正是花神。
他今夜穿的很是轻薄随意,只一件荼白色长袍,唯有衣角处用染成红粉和灰绿的熟丝浅浅勾勒几笔算作装饰,鸦青色的长发就这么大咧咧地披在身后,更添了几分疏朗张狂,此刻他眼含春意,眉心一抹殷红的痣,手指轻轻勾着个竹绿色的玉质小壶,向那凉亭走来。
庭院中的神却不为所动。
花神眼含深意地看了眼花墙,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自己这刚从凡间回来,身上还留着点烟火气,正是眼前的家伙最最受不了的,可不能平白无故地错过捉弄他的机会,这般想着,花神故意贴着那神明坐下,调笑道:
“你这面如死水的样子可真是和那老家伙如出一辙,没准哪日它要衰竭了,真能拿你顶替上呢。”
就是被这般肆意调侃,庭院中的神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眼花神,神色淡淡。
月季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必然会被发现,可它还是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庭院中的身影。
再看一眼,只要再看一眼就好。
“喂喂!可别浪费我花了大力气从尘间特意给你捞来的佳酿,”花神挑眉,将手里的酒壶往眼前的神明所在的方向举了举,“听说,还是用月季花做的呢。”
许是被那酒气熏到,又或是花神的尾音实在缱绻暧昧,凉亭中央的神明眉宇轻蹙,将头偏向了另一面。
蛰伏在焦土中的月季因而看到了他的小半张侧脸。
月色如练,更衬得他美如冠玉,姿容似雪,端的是丰神俊秀,清雅绝尘。
它只觉得自己要被那极清澈的湖水蓝的眼眸夺去了全部的心神。
那瞬间的,永恒的,让月季的灵魂近乎窒息的美。
安静了许久的腋芽基部不由变得有些躁动。
我想为他开朵花,不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
月季离开后。
那不知名的神这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清冷空灵,将整个庭院的温度都拉低了不少。
“我不喝酒。”
“你啊,你啊,”花神无奈地摇摇头,“迟早得...算了,我这立场,也没那资格劝说你。”
“......”
花神并不想将好好的氛围搞僵,他微微仰头,将壶中的花酒倒入口中一饮而尽。
被抛掷出去的玉壶撞到天界的石阶当场碎裂成了几瓣。
“你知道吗?”花神侧着身子,眯着眼打量着身后的花墙,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上头居然叫我去编纂《百花谱》。”
“我回绝了。”
那神明这才看向花神,“既是你的分内职责,何必回绝。”
“嗤!”花神冷笑一声,眉宇间尽是轻蔑,“他哪里是想让我编纂名录,分明是心怀不甘,伺机报复。”
“毕竟那凡尘的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了雪神大人的这满墙的百花争妍呢?”
雪神闻言并未立即表态,他微微垂首,抿着唇,整理了一番自己并未散乱的衣襟,这才缓缓开口:“他拿不走。”
“天道自然是不会让他将这墙撤走,但留给你我的时间又剩下多少呢?”花神抬手,勾起雪神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把玩着,“再过上三万年,那烛龙就该蜕完皮了。”
“届时你我就是不愿,也得乖乖让出去。”
“......”
花神看着绕在自己葱白指节上的发丝,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了。
“其实若是你答应,天道自然不会再罚你,不论如何,你都是它最在意的造物。”
“幼稚。”雪神蹙眉,将发丝从花神的指间抽了回去。
“可你总得给我个明确的答复,”花神语带幽怨,“是好好地送回去,还是等着人家来取,又或者,我去劝劝那烛龙,让它矜持点,晚上个三五万年的再脱?”
“我的好...”花神长叹一声,好似不堪重负地倒在了雪神的身上。
“你也知道,我总是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