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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道是春风及地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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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金的钩丝妆花莲云锦平铺了绣塌之上,迤逦而开,仿佛开尽极致的春深似海,又似一幅泼天富贵。尔淳如葱的素手缓缓沿着绣金丝纹章的边缘勾勒,顿停在交叠的数层繁花中心,眉目渐渐舒展,终于轻笑一声道:“就这匹吧。”
一旁候着的白兰点头应下,极快地上前收拾。倒是白兰身旁的清圆实在忍不住扁扁嘴道:“娘娘也太大方了。”
白兰狠狠扯了清圆的衣袖,道:“你这乱说什么!娘娘平素待你心慈,你也不能这般忘了规矩!”
尔淳停住唇边笑容,一层一层的淡如雾气的不明情感染上双眸,并不在意地开口道:“别忘了交代样式,你们下去吧。”
清园被白兰呵斥过,心中也是懊悔,当即垂下头,紧跟着白兰出去了。
汐言刚巧入内,同她们擦身而过,一眼便望见白兰手上的云锦,眼中也不自禁腾上一股惊讶,顿住脚步,良久才回过神来道:“娘娘对颜姜倒真是舍得。”
尔淳淡漠了神情道:“走到了这步,本宫还有什么舍不得?!”
汐言叹气不答,走上尔淳跟前,又道:“月眠小主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娘娘还是见一见吧。”
尔淳半靠绣塌上,侧头抵着一屏紫檀镂空雕花屏扇,合上双眼,似跳脱了力气道:“再过半个时辰,若她还在,便叫她进来吧。”
汐言答应了一声,又看了看尔淳,终究抵不过她绵凉的神态,低头去了。
尔淳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思绪一直是脱离的漂浮,睡眠似乎只停留在浅浅的表层,稍有惊动便会一跃而起的紧张,始终放不下来。但内心又是如此的疲惫,以至于如此的贪恋了浅眠不愿醒来。可耳边,仍是传来了低唤:“娘娘,时辰到了。”
“让她进来吧。”尔淳无奈一叹,随即睁开双眼,光芒一瞬刺入眼睛的不适到底清醒了脑子,
借着裹了薄绵锦缎的扶手撑起了半个身子。
不多时,汐言便带着月眠进来。月眠低垂着头,跪定阶下。
尔淳幽幽道:“你也别怪本宫心狠,那日的事情到底是怎样,你心里也明白。既然你都不争,本宫帮你作甚?”
月眠倏地抬头,她本就着了一件白裙,如今脸色是半分血色也无,两相衬在一起,柔弱可怜得让人不忍直视。“娘娘!月眠知错了!月眠只求娘娘再救月眠这一次!月眠必会报答娘娘!万死不辞!”
尔淳见她一身苍白,说出的话语又是这般坚决,似带了一股如圃尾的韧劲。尔淳先是柔柔弯上一个笑容,却没有半分温度。冷然望定月眠,道:“让本宫猜一猜,是什么让你变化这般大。莫不是你退缩至此,她们仍不放过你吧?不对,是不放过的你家族。”
月眠一震,随即将脸埋入褥群之中,良久,双肩渐渐抽动,越来越快,有一声接一声的呜咽传来。汐言叹息一声,望向尔淳。
尔淳只是待她隐忍地哭完,凉透的笑容依旧不变,只是愈来愈冷下去。许久,月眠方才平复,思索良久,才咬牙道:“入宫之前,外间就一直当娘娘是传奇,能二次入宫,诞下阿哥,争得高位,又避过天理教的谋反。月眠入宫之后,更是钦慕娘娘,看着娘娘同如妃联手,迫得皇后闭门,以妃位住持选秀。月眠敢问娘娘一句,娘娘所做这些,为的可是心中所为之人?那么娘娘又怎会不明白月眠心中的苦?站在这里的每一个女子代表的早已不是自己!以前是月眠天真,但人不能错两次!所以月眠来求娘娘,求娘娘帮帮月眠!求您了!”
尔淳冷笑一声,看着月眠豁出去的神情,凉凉道:“为心中所为之人?呵!”
月眠赶紧道:“月眠妄自猜测,娘娘为的当然是五阿哥无疑的。”说完明亮的双眸徐徐透出希望之色。
尔淳定定看着她许久,才忽地侧首对汐言笑道:“瞧瞧,又是一个有心性儿的!”半晌,又对阶下月眠道:“你倒是藏得好。不过,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月眠恭敬磕头,不答。
汐言一时看着两人不解。好在尔淳轻声道:“想让本宫帮你,可以,拿出点本事儿来叫本宫看看,到底值不值得!”
月眠再拜,道:“月眠明白。定不会叫娘娘失望!”说完,起身而去。
汐言望着月眠仍旧柔弱的背影,摇摇头道:“倒真没看出来。”
尔淳却笑道:“也不知如妃娘娘那边受不受玉京的礼,若受了。钟萃宫,这下可热闹了。”
果然过不得两日,汐言便得了消息。先是一惊,方才直摇头,心中来去也就那一句:真是想不到。好在一旁报信的宫女急得焦心,也并为注意到汐言的变化,只不住地催问道:“姑姑,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好?”
汐言默然良久,沉吟道:“还是得娘娘拿主意,你先在此候着。”那宫女即刻应了一声,汐言便转身进去了。
尔淳半靠在上首,垂下的织锦褥裙上一幅扁金丝鸾凤和鸣亮眼得高贵,尔淳上身正半侧着,低声同一旁恭立着的几名太监宫女交代着什么,神情慵懒却带了仔细。汐言瞧了一眼那些宫人的服饰,心中便知道了是制造处。
待上前一些,才听得尔淳的话语道:“池中不要莲花,换做半夜开的昙花。时辰你们要掌握好了,不能开早了也不能开晚了。先用温泉水捂热了,待得半开再放入池中,尽量让其在秋夜也能开放。还有那些船灯,做一尺来高的六角飞檐灯就好,下边托上小船,要从四边往中间推入,不要散了阵型,每一盏之间要有间隔,推的力道也要注意。船灯里的蜡烛要做得精细,去香料库支来的菡萏香要先磨均细了,再压在底部,制成两寸高的蜡烛,从开始燃亮到香气漫出要顶得住半个时辰。水面的竹筏也要扎结实,四周都要系好绳子,千万不能断了。都明白吗?”
一名太监连忙道:“明白,明白。奴才这就回去准备,保准一切按娘娘的吩咐做。”
尔淳点点头,又道:“最重要的是花开的时间,要掐得准。你们算过了吗?”
一旁一名年龄稍大的宫女上前道:“回娘娘话,奴婢已经看过,用温泉水浸泡大概半个时辰后就可以放入池中,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开花。但是说选用的温泉水的温度不能过高,若是一冷一热差别太过,花会无法适应,甚至枯萎。”
尔淳微微紧了双眉,稍垂了头思索,一瞬又抬头道:“先这样办,你再回去试试,若还是不行,你再来回。”
众人领命称是,纷纷退了下去。汐言让开了道路,心下也不禁为尔淳的聪慧感到惊讶,如此用心的布置,汐言几乎可以想到那一日的舞,是会怎样的夺目非凡了。
尔淳好不容易将这些事情一一交代完毕,正松了力气地靠回锦缎引枕上,本想小憩一阵,却一抬头,又注意到了门边的汐言。尔淳虽没有再撑起身子,却是略肃了神情,又叹又无奈道:“姑姑,有事?”
汐言回过神情,点了点头,向着尔淳走去。近了身旁才道:“钟萃宫来的消息,有人在芊芊小主的饭菜里下毒。”微顿,看着尔淳挑眉,汐言又道:“芊芊小主一口咬定是玉京小主做的。”
突地,尔淳一声嗤笑滑出,让汐言一愣。良久,尔淳才缓缓道:“动作倒是快。如妃娘娘知道了吗?”
汐言道:“应该是知道的。钟萃宫那儿还等着两位娘娘做主,必也遣了人去永寿宫报信。”
尔淳唇边凉凉的笑意还未散去,又问道:“那日如妃娘娘受了么?”
“没有,如妃娘娘给回了。”汐言答道。
尔淳闻言看来一眼,眼角的寒意几乎凝成冰,道:“这样啊,那咱们先去看看。”
汐言不答,紧跟上前,她已知尔淳这般,定是心中有了对策的。
来到钟萃宫,才一进门,已经是听到一尖利的声音道:“你休要信口雌黄!用此等下作的手段来诬陷我!即便是要对付你,也定是光明正大!你口口声声说是我下的毒,可有证据?!”
尔淳微微缓下一步,停在门边。于是又听一愤怒的声音道:“大家看得分明,只有你进过小厨房,这毒不是你下的还能有谁?!只怪我当初看错了人,竟轻信了你这等蛇蝎心肠的人!为了上位,你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你下毒,不就是怕我在冬至宴上抢了你的风头吗?!如果你真的是才貌双全,又何必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法!”
尔淳闻言目光一冷,当下提步而入。谁想那玉京小主被她一气,一股怒气腾地上了脸颊,几步上前,一手扬起,一个巴掌当即就要落下。
“放肆!”尔淳怒斥道,目光在两人脸冷冷巡几轮,神色冰寒,不发一语地入了上座。
玉京一惊,扬起的手也停在半空中,怎么也无法落下。芊芊更是煞白了一张脸,可眼中的怒火几乎能将人灼伤。
半晌,尔淳冷笑一声道:“几日不见,各位小主都长进了,竟知道动手了!”
玉京白了脸色,立在一旁不答。芊芊却是跪下,哭求道:“娘娘!求娘娘给芊芊做主!芊芊在众姐妹中虽才疏,也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却不想竟招到这等灾祸。娘娘,芊芊不想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去啊!”
语出众人皆是一惊,都不自禁地看向尔淳。尔淳却缓缓勾出一抹笑容,衬在如玉的脸上,仿佛升腾的寒烟。而玉京已如被蛰一般,差些跳起来道:“你清白?!你休要忘了当初是谁故意跌倒陷害月眠,让她差些被赶出宫的?!”
谁想芊芊却是气到了极致,冷笑数声道:“呵!你也别忘了,这件事是谁先提出来的!”
“你!”玉京面色通红,指着芊芊气得无法言语。
尔淳眸中染上轻蔑的笑意,心中冷道,这便是后宫卑劣的人性了。才要开口,却自门外传来一声道:“怎么,昔日的好姐妹,今日就要反目了?”
尔淳倏地抬眼,一望向如妃,便又是换了笑意,懒懒靠回黄花梨木椅上。
如妃也不推迟,接过尔淳笑容深邃的神色就道:“有多少人看到了玉京小主出入小厨房?”
众人先是沉默良久,才有几人赫赫颤颤地开口道:“回娘娘话,奴…奴婢们看见了。”
如妃垂眸看了一眼地上众人,一点一点道:“可看仔细了。要胆敢是隐瞒或说谎,你们也知
后果。”
那几人忙磕头道:“奴婢,奴婢不敢!奴婢们句句都是实话啊!”
如妃渐渐勾勒一个冰凉的笑容,转向玉京道:“为何要去小厨房?”
玉京死死咬紧嘴唇,两颊通红,连双目也染了赤色,但仍旧一言不发。尔淳见她双拳紧握,想那力道是极大的,手掌上已隐隐见了红。于是道:“是什么难言之隐,又何必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玉京猛地抬头望定尔淳,嘴角已溢出血丝,竟是将唇咬破了。尔淳也定定任她望住,眼中的那种冷漠和疏离又深了几分。如妃倒是收起笑容,可眼中的轻蔑毫不掩藏的望向玉京。
不知过了多久,玉京神色一震,突地萎靡下来,似被抽离了所有生气。俯倒在地上,深埋了头。
“娘娘,月眠知道玉京姐姐为何要去小厨房。毒不是玉京姐姐下的。”忽地一声起,众人都望去,竟是月眠上前恭敬跪拜道。
如妃眼中有一抹光亮滑过,笑容愈发有趣,一声轻道:“嗯?”
尔淳稍仰了头,一丝笑意飞入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