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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江木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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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呦在曲是欢的掌心摇摇头。
“无碍。只是可能有些着凉了,儿臣先回辰王府了。”
轻轻推开曲是欢,向二人中正的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正儿八经的一出勤政殿,呦呦一个大喘气,伸直了腰杆,觉得这雪天真是好。
抬着手,遮着阳光,朝着最远的地方看去……
今日天气多晴朗。
看着满地白雪,呦呦仰头大笑。
阔步离去。
到了出内宫门的地界。一辆马车正停稳候着她。
高大的马车恨不得有她三个高,连踩的阶梯都足有四个高阶。
水含恭敬的准备托她上马车,呦呦斜睨了一眼,轻轻将水含受伤的手给格挡开来。
自己一步一步踏上去,打起厚厚车帘,猫身进去。
水含随后上来,同马夫说了声,“仔细点。”
便进车随身伺候。
呦呦与她全程没有交流,只是偶尔拨开帘子看着车外的大街。
地上积雪厚,出来的行人少,车马走的也慢。
“你换衣裳吧。”
水含双手捧了一身红衣。
呦呦看着红色的男装,清脆的说。
“我今日想穿裙子。这个色不错,前面有制衣坊,停下给我买一身。”
水含深测的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
呦呦看着出了宫,任务完成后,水含明显没有那份恭敬了。
便蹙着眉头,诡异的笑起。
皮笑肉不笑,有股子阴恻恻的感觉缠绕住水含,呼吸一下子就卡在胸口处,将自己噎的发晕。
“怎么?我的话出宫就没用了?”
水含连忙回,道:“不,你还是小主子。一会我下去买,您的衣裳想要什么绣样儿?什么花?”
呦呦支着下颚,想想。
将自己的要求一一告知。
“不要花,素淡点就行。但一定要是这样的正红。”
指了指水含怀里的衣裳,水含点点头,应了。
待到制衣坊,喊车夫停下。
在水含马上下车时,呦呦叫住了她。
支吾了一声,呦呦接着道。
“再给,江木买上一身。今日新年第一日,我想与他一起穿新衣,迎接新生活。”
水含一再欲言又止。
呦呦以为她不听命,便极其不耐烦的一脸神情显现,挂着脸上。
正要张口呵斥,水含领命下了马车。
再上来时,水含捧着一盘盛放着两套衣衫的托盘。
一套红色的衣裙,一套暗红色的男子的长衫。
呦呦笑嘻嘻地摸上衣裳,触感软绵,布料丝滑,刺绣精良。
水含却致歉。
“小主子,女童的衫裙只有这套绣了绿梅的是红色。您看可中意?”
呦呦无所谓,急切地就开始褪去身上这一身‘辰王’的衣裳。
伸手朝水含托着的衣盘里,一拿就往身上套,套穿了半响,也搞不清楚衣带穿法。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动手穿这样繁复的服饰。
水含含着笑,放下手中的衣衫,近身替呦呦仔细给她将衣带理清楚。
嘴里还念着:“你体态修长,穿上衫裙一定好看。以后可以不要再穿短打阔裤了。”
虽然方便奔跑……终究不似女儿像。
水含给她穿好,理理衣袖,抚平裙摆。搬出一面半寸径长的铜镜,照与呦呦看。
一身红色衣裙,绣了一枝落了雪的绿梅在足边,随着走动梅花若隐若现,似能淡淡散着幽香。
罩着一件织花烫金薄袄,肩甲处还有一圈兔毛。呦呦一侧头,柔软的蹭着小下巴,痒痒的,暖烘烘的,顿感怡情悦性。
镜子里的她身姿窈窕,有一个偏肉的小脸,一笑,很是可爱。
眼睛晶亮晶亮得闪烁着光,生来自带了一抹狡黠阴损。
呦呦无论怎么笑,怎样的表情,它总在里面,遮掩不了,仿若成了她的标志。
看着这双眼睛,呦呦实在喜欢不起来……跟与生俱来粹着毒一样。
一扫,镜子里的她还是男子的发饰,打破了这镜中美人。
呦呦按住铜镜,遮挡住自己,指指自己的发髻。
水含这才看出违和感,常年看她一个扮辰王殿下模样都是这样的金冠束头。
突然这样也没往头上瞧……
水含搁下铜镜,替呦呦梳发。她的头发是有专人护养,不然替辰王的时候,头发岂不是露馅了。
所以,水含在触及的第一下,都觉得冰凉丝滑,不禁赞叹心往羡慕。
车上座椅下有一个小匣子,专门备着里给车架上主子日常整理仪容的工具,一应俱全。
水含从里头取了一把檀木梳,一梳直接顺滑到底,更加赞叹羡慕。
给她梳了个合适她年龄的丱髻,再衬着一身红衣,格外娇俏活泼。
真是有几分像曲是欢了,一对双目,形似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只是不神似。
呦呦看着自己的一身新衣,转上一圈,真觉得不适应。
以前四处跟着学一些求生本能,到处野,成日里穿着阔裤成日没完没了的跑动。
看什么李家小子会翻墙,学习一下。张家小哥能攀树,学习一下。谁家药童识得一些药理,也去求问求问。
上房揭瓦的,摸爬滚打的,潜水游泳的,基本药理的,模仿人笔迹窍门,等等,等等。
她学的杂乱无章,却都是自认有用的东西。什么人都能请教,乞丐娼妓都行,唯独不愿意认认真真与曲是欢请来的教习先生学一页内容。
神思着,车马停了,呦呦还有些发愣。直至水含唤她,她才清醒过来。
抱着水含给江木买的新衣,跳下马车。水含在她后面下车,仔细得提了一个竹编食盒。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装的点心吃食,呦呦伸出一只手,穿过食盒,勾挂在臂膀上。
像往常一样,跨起大步子就拆小巷里钻去,绕几个弯就能到家。
呦呦这头喜滋滋没走几步,一个穿着褐色衣裳的蹭过她身边,步如疾风去水含身边,给她附耳说着什么私密。
呦呦本性使然察觉那人似有不对,停下,回头。看着水含的神情变化,加之看她的眼神有些奇异。
直接她就断定与她有关。
他们二人私密的说完了,水含款款走近,突兀的跪下。
呦呦进宫前,出宫后,水含从未跪过她!
呦呦眯起丹凤眼,蹙了点额心,嘴巴抿得甚紧。
方才的喜悦直接消失殆尽,此刻模样虽不严谨,但表情确实有威严的。
合在一起,整身红色衣裙,也显得带有萧杀之气。
“说。”
水含垂首,动作迟缓,叩首。
“您的宅子今日着了火,江木投入火中……身亡了……”
“你说什么?”
呦呦简直不敢置信,水含这句话的真假程度。
抱着想送给江木的衣衫下,她揪着自己的指骨,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客观的去思考。
呦呦觉得,水含不会说谎。
但是,她更为不解的是。据她所了解的,江木也不会自戕。
除非……
呦呦整个人突然冰冷,比这冰天雪地还冷。直直的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后脑,目光匪夷。
恨不得想穿透她的脑袋,看着水含的脸,再透过去,看着曲是欢的脸!
怕不是……
呦呦转身离去。
是什么,要亲自去看!
水含听着踩雪地的“咯吱”声远去,这才抬起头。
她走的方向是回去的方向。
水含叫上三五个彪形大汉的侍从,跟着追上去。
呦呦一路抱着衣裳,挎着食盒。
一只小手穿过暗红色男装,隐晦地压紧心口。整个人都心慌异常,脚下步子一块再快,根本就是在小跑。
头发也被风吹的凌乱不堪,飘飞在两耳旁的风雪里,使人清醒又生疼。
拐了好几个弯儿。
最后一个弯处,她直接刹住,立在原地。
犹如一块石头,岿然不动。
印入眼眶的是什么。
是一堆残垣破壁,漆黑的焦木架子高耸,地上塌陷的瓦片碎了一地。
薄雪落了一层,黑白两厢映照,简直是让她产生了晕眩错觉。
整个人开始细细发抖,眼睛发昏,什么都无法映照到她水瞳中来。
呦呦整个人已经不对了,但是不靠近,不细看,也是看不出来的。
整个人面无表情,透着森然的狠戾,有些不怒自威的骇人。
水含带着几人在身后半米,没有上前。
呦呦哽着嗓子,面无表情。
“他的尸首搬出来了没有?”
水含上前,半福身子,回到。
“在院子里。”
呦呦点点头,“带我去。”
水含带着人走在她前头,她自己是一步一步,果决坚定的踏出每一步。
面含平静。
只是眉角挑着,嘴角有些泛僵。
走到门口,呦呦看着已经半折焦黑的木门,心里突突顶了她两下,抽抽地疼了几分。
气息时而平稳,时而急促两声。
水含提着裙摆,生怕黑灰沾着她的裙子。侧身慢道。
“主子,他在这儿。”
呦呦颔首点了点头,走进去。
一具焦黑成碳的人行摆在那里,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人,焦黑且翻着疙疙瘩瘩一样。
如若不是水含说这是人,抬出来,烧得这样厉害,一眼错过都有可能。
呦呦的呼吸已经停止,看周围事物,仿佛已经在眼眶里东倒西晃,上下翻颠一样,晕眩得有些站不稳。
看着细雪上面仰躺的死人,呦呦突然有些发恨。
诡异地笑起,心里盯射着尸体,默问:你说等我回来的呢?你所谓的等?就是这样等?
她狠狠咬了一口舌尖,一股子腥气蔓延开来,道让呼吸顺起来。
她浅浅的吸进吸出。
倏尔,张口。
“将他的右眼给我挖出来。”
水含听见这话,整个人都懵了。
猛然转身看着这个女童,她此时面无表情,呈灰色,带着浓厚的死气。
一双眼睛盯着地上的尸体,异常的冷静,就像盯着……盯着敌人一样。
水含心想,这不是她心悦的人吗?怎么没有点哀痛模样呢。
为何突然是这副神情?
水含结结巴巴,伸出手指着那具焦炭正要张口说话。
在呦呦忽然而来一记吃人喝血的眼神对准她时,水含闪电般收回手。
双腿一软,躬身颤抖回复。
“是。”
其实,她原本是想问为什么的。为什么要剜他的右眼。
一众人均是发愣的。
人都烧成这样,还剜人家的右眼……身体发肤,损之无礼。
又不是深仇大恨之人,怎么都觉着于理不合。
三五个彪形大汉面面相觑,谁也没主动往前走上一步。就连水含也愣在这个命令前。
呦呦此时耐心不足,一脸不耐烦顿起。
瞅着一个大汉身形七尺有余,便指着他,语气异常淡漠,携裹着愠怒,随时要发火的感觉。
“你去剜下来给我。”
那人看着发焦成碳的黑棍,咽了两口唾沫。稳着腕子,从腰间取出一柄匕首,拔出,朝尸体走去。
伸出手,用力往下一插,一旋。
咔擦,咔擦的焦响,听得人头皮直发麻,四肢发怵。
就连呦呦如此强装镇定满不在乎的样子,听到这个声音。
整个人也是一哆嗦,面色再灰白一些,唇色都有些发乌。
那一块连着血肉,带着渣子的右眼掉到雪里,余光看着焦尸脸上缺了一大口。
黑色闭着的眼眸似乎正直视什么,张着的大口似乎要说什么……
昂藏七尺的大汉再也坚持不住,扔下刀落荒而逃。
呦呦抿紧嘴唇,盯得眼睛里爆充血丝,红彤彤一层血雾蒙在瞳孔上。
她深呼吸两口。
自己抬步准备要走过去。
水含下意识抬手阻挡她,却被呦呦绕开,完全无视。
走在焦尸身边蹲下,将衣裳和食盒挂到左边臂膀上。
右手把剜掉那尸块捡起来。
呦呦心里异样的感觉在触及那一刻,倾荡满身,整个身体颤抖的厉害。
形如在一个空旷,无垠的冰窖内,茫然,迷惑,不知所措的感觉油然而生,冻的发木发浑。
江木。
呦呦呢喃道。
眼圈发红,鼻子发酸。却依旧没有流出眼泪,只是脸上在背着人的时候,多了一股子悲痛。
繁复的情感在脸上画的乱七八糟,各种各种的悲,回忆起的点滴温煦都变成了脸上难看的涩。
呦呦手上暗地使着劲儿。
“啪”
将手中的焦块掰开了,落了两手的黑。
这一声听得水含简直如头顶钉了一根钉子一样,双眼睁大,害怕的都成筛子。僵硬的手本能地捂住嘴,所有的气流都堵住嗓子。
剩下的大汉也都木在原地。
这,这个女童是在做什么?徒手掰尸块?与这人有多大仇?
呦呦起身,表情像一位无限单纯懵懂的孩子一样。
将手的尸块伸手递出去,摊在掌心。
面无表情,无悲无喜,就跟递出去的是个肉包一样。
“谁给我把眼皮给我掰开?我想看看他的眼瞳。”
一群人以水含为首,皆瞠目结舌,看这个孩子跟看一个鬼怪一样,瑟瑟发抖。
想转身逃离,偏生腿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水含硬着头皮,哆哆嗦嗦问:“小主子,为,为什么?”
呦呦依旧摊着烧焦的尸块。
小嘴一启一合。
“我要看看他是不是重瞳,我,不太相信是江木。”
他不会想死。不会死。
如果真是重瞳,真的是他。
那,大约就是曲是欢了……或者,李邵仪?
总不过逃不开他们。
如若真是,那就要重新谈谈。
呦呦睁着无辜的眼睛,朝前递了递……
“嗯?”
水含第一次看到她真正像孩子的表情,却是在这样惊悚的境地下。
于是觉得,这个女童比往日任何一个时候都吓人。
她此时就是黑白无常,含着笑,一使劲,就要跟她一起堕入无边黑暗的地狱。
永世受苦……
无人上前。
呦呦瞪大的眼睛,缓缓上浮了层朦胧若现的怒和血色。
水含被盯得一口气噎住,素手拉了一位就近的,推搡出去。
“听不见主子的命令嘛,快去。”
脸低吼的声线都带着颤抖打结。
那个被退出去的大汉,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水含,每每都被水含凌厉的眼神将其瞪回。
畏缩着手脚,一步一步靠近呦呦。
杀人那是一刀两刀就完事,这……掰焦熟尸块的眼睑,实在是没做过。
再观这女童带灰颓的脸色,红色袄裙一称,灰白灰白,实属惊悚,活脱就是书里爬出来索命的女鬼罗刹。
不远处一座二层小茶楼,隔着一层白色帘子,雪景一称,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人否。
里头却坐了一人,身边带着随行侍奉一位。
端坐在桌前的是位锦衣华服的小公子,一身富贵。头上还用金疙瘩绑着两缕发丝垂在耳旁。
似乎才八九岁。
身材修长,身段极好,一身雪白织锦棉袍也能穿出似仙的神态。
一旁的仆人身材高大,衣着岁色彩灰败,但也瞧得出来是一等一的好料子。
偶有路过的客人看着他们,都觉着是富贵家的公子爷。
就是那小公子对着楼下,看不清脸庞,也观得是一副高贵姿态。令人目光不转,心神向往。
他端着一杯茶水,正闻优雅地闻着茶香。朝下目不转睛的看着。
那底下的女童,很是不一样。
时不时还发出“啧啧”两声的赞叹。
侍从看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要想自己也是举过刀的人,看到那个女童也有些发怵。
不禁发问。
“公子还不走?”
那公子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轻轻摇着头。
“明日启程,莫急。”
他莞尔一笑,眯起眼睛,笑得开心。
招手让侍从坐下,伸出玉削成的手指往下一指,点着那女童。
开口。
“记住了嘛?以后要像她一样,人,死没死,需要检验,而不是一眼草草了事。”
随后换上悲叹的语气。
“这孩子能成大事,可惜被宫里人看中替身辰王,不若……我就要将她带往南息,替我做事。定能万事皆成。”
一旁的侍从又够着头朝下瞄了瞄,如此之高的赞赏,是否名副其实。
就这一伸头。
底下那女童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抬头,一记凌厉的目光扫来。
莫名的气势被吓得他浑身一怔,忘了呼吸。动作一直僵直,直到女童挪开视野,他才如同大赦,放松身下,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对面的公子嘲笑侍从。
“你莫瞧她小,她可厉害着。”
他自己捏着茶盏的手也才松开,一手汗意。
那一记眼神看的他也是有点发慌,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儿。
眼瞳须臾,心里暗想。右眼眶的重瞳蒙上一层翳。
真是少许见她如此凶狠的模样,果真有些摄人……
随即哼笑道:“简直有趣。”
他眼睛尖,看到女童一直抱着的衣裳,和挎着的食盒。
吩咐侍从,言。“给我将那衣裳偷出来,去正官道的制衣坊打听一下,换一件一模一样的给她。”
自从应声答应,却问道。“主子怎知是正官道上的制衣坊而不是其它坊?”
指尖转玩着茶盏,轻声曼道:“她从宫里出来,要去辰王府,只有正官道上有间制衣坊。你看她的裙摆处的偏光丝线,是他们家独染出来的。”
侍从也被这位不过十岁的公子震撼到,躬身退了出去。临行前还说。“主子,车架在楼下。”
公子摆摆手,依旧一眼不少的看着楼下街对面烧塌的房院子里的女童。
嘴里喃语:“没心没肺的东西,“我”都死了,还不哭上一声,眼睛都不红。”
说罢便搁起茶盏,留了碎银子起身,下楼离去。
这人,便是江木。
呦呦还等着那个侍卫掰开右眼尸块的眼睛,自己方才一试,知道自己力道不足。
那个侍卫一直发呆,以致呦呦心里怒意翻卷,不耐烦起来。
“一刻内,你不动手,我就要人在你身上划上一刀了。”
那个侍卫听着声音清脆带了些飘渺,掺杂着杀意,心里“咯噔”一沉。
看着女童手上的尸块,木讷的接过来。
她小手上还有灰黑色的渣滓,拍拍手,灰渣掉落一地。
丝毫不觉的手上的渣子是人的皮肉,倒像是某块点心的碎屑一样。
他反胃的有些作呕,却在女童骇人的目光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瞧她的做派,一刀,怕就是在脖子上了……
是人,都畏死。
咬着牙,忍着头皮发怵。两手对着眼睛上下焦黑的皮肉,一用力。
又是一声清脆得焦响。
显然力道不小,整个眼睛被撕裂,眼珠子带着深褐色的血挂在焦黑的肉上。
眼皮跟粘黏住一样,还是没有翻开,眼珠子却都要掉出来了。
......
这个侍卫脸色惊白的吓人,呦呦看着他的面色都觉得不忍哼笑。
不过手上的尸块让她很失望,提着心肝胆,这一刻平稳了些。
因为她还是看不到是不是重瞳,不能确定是不是他。但也不能否认是他。
心里方才的惊涛骇浪,紧张他的死活,畏惧他的死活的时候,在此时一刻都平息了。
呦呦突然觉得不太重要了,因为江木死了还是活着,这一遭过后,他都是不会回来了。
毋需在意他的死活了。
唯一的一个陪伴,是消失了。这就是他们二人的结局。
她都盼着江木口中的“明日”,也是苛求不来。
这一个月的陪伴…
呦呦看了看天,彤云密布。
清凉着语气:“将他埋到我的新院子里。”
食盒推给水含,继续曰:“我出去吃点东西,院子布置好了来找我。”
她抱着新衣裳有些感伤,却依旧挺拔身姿的走出去。
剩下的人以水含马首是瞻,都等着她发号施令。
水含,看了看出门的女童。呼吸才真正的开始畅顺。
“备一套与这个间差不多的房子,将他......埋过去,显眼点。”
自己也就离开了。
水含觉得,这个孩子真是厉害。怎么就能面不改色的?
偷偷跟随着她,想知道她接下来会不会找一个地方哭,柔弱一下。
迫切的想找寻对方的弱点,不能让自己与她一个孩子比起来还差那么远。
水含觉得她就是辰王的替身,和自己一样是曲是欢的奴婢。
盼想自己是曲贵妃手下除了枝香最厉害的那位婢女,这样,她才能有更高的位置,更远的前程。
一路,水含便看着她能津津有味的吃着肉夹馍,顺道买了个小哨子给了一个叫花子,小孩才四五岁,周身脏乱不堪。
他们一人一口的吃着,两个人还无比开心,相笑的甚欢。
水含却是看着都嫌恶心。
一起玩着哨子。偏僻的小巷子里,他们一起玩耍的很欢声笑语。
和刚刚看着江木尸体那副面无表情,气势凌然完全不一样。
这个时候,她真的是个八岁的孩子。只不过玩的伙伴是个小叫花子而已。
毫无,悲伤!
水含看了一会儿觉着没意思,便离开了。
她一走,呦呦便转过身子看着巷子口,眯着眼睛,很深邃。
整个人力气被抽尽,轰然倒地。坐在地上,神色难看,一脸悲伤的模样。
小叫花子的哨子停下。
“姐姐,怎么了?”
呦呦抽泣,只是眼圈泛红,嗓音带着哭腔,依旧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扭着脚了,你让我坐会儿。”
白雪之上,映衬的红裙子明明那么喜庆。呦呦眼里却偏生觉着可怜,孤独。
江木在偏远的轿子里看着她,心里淡然的被撞击了一下。小声清明地告诉自己,“带不走她,带不走她......”
始终却说不出来一句:起轿。
让自己远离她。
呦呦在这里“同”小叫花玩了会,借着偏僻的地处,偷悄悄得过渡着自己的悲伤。
待好些,这才整个人略带点灰颓的去一个小面摊子点了一碗面,慢慢悠悠的吃着。
面才吃了三口,第四口时,一位老者给她面前放了一封信,一串钥匙。
呦呦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咽了一口面条,继续埋头吃着。
一碗见底,呦呦才正经的将钥匙放到怀里。
指尖捏起信笺,撕开,取出来一张洒金熟宣,上面写着:城北万字巷,首尾相连之一树。
呦呦蹙了一下眉头,立马抚平,走的时候将手中的信纸在面汤锅沿轻轻一划,汤锅燃出来的火苗一下子舔舐直信纸上。
呦呦将烧着的信纸在空中画着圈,快要燃尽时,手一松。整张纸只有少许黑灰,带着小火星,飘飞在风雪中。
脚下朝着万字巷走去。
万字巷不是一条巷,而是错综复杂的十三条相邻交错的巷子。
俯瞰此巷,能看到画出了好几个佛家“卍”字,故此名叫万字巷。
巷内一共有一百三十四间房屋。
呦呦转想,是水含要试探她呢,还是曲是欢呢。
真是简单得毫无意义。
呦呦已经走到了万字巷口,却没有进去,而是转身去了万字巷对面的酒楼。
和风酒家,共三层,可观城北穷人城。
城北是京都相对穷的地方,老有富绅在和风酒家三楼洒金钱,看着楼下一哄而上的热闹景象。
故此和风酒家又称,“洒金楼”。
呦呦上去了之后,看着对面的万字巷,细细看着。
一百三十四间,哪一间才是。院中种树的几十家之余。
寥寥扫看了一眼。
呦呦含笑,口中呢喃,“宅子不错。”
第一条巷子与第十三条巷子刚好相接,且东行一条街,与辰王府的后巷相连。三处相交的一间小院,大小适宜。
院中高树遮天,几乎遮挡了整个房屋。如有歹人想从和风酒家朝下观望,怕什么也看不见,要空算盘一场。
就是这树,呦呦很是不喜。
一棵巨大的合欢树。
这不是每日住在此处,一出门瞧见院子就形同时时刻刻让她看着曲是欢嘛?
呦呦正准备下楼,被一个人朝前莽撞一推,撞倒在扶栏上。
稍有裂开的扶栏,伸出来了颗不大不小得刺尖。
给她腕骨划破了个小口,划得急了些,直接皮肉翻开了一小层,出了些血。
猛然一下,疼得有些龇牙。
手臂上的衣裳差点脱落,要掉之时,她小手一拽。
紧张的忘记了手上的疼痛。
那人周身衣裳色彩灰败,体格却魁梧的很。一边扶呦呦,一边道歉。
“小姐,对不起。您还好吧。”
呦呦一把揽紧衣裳,一边习惯性的上下观察。
嘴里说着,“无事,无事。”
那人伸手来扶呦呦,呦呦朝后一退,男女授受不亲。虽对方是成年人,她虽年龄尚小,那也不行。
再有,她不习惯与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那人看着呦呦的一退,便讪笑一声,道了个歉就走了。
呦呦看着那个人魁梧的身材,一身灰色长袍,袖子里却有一截红色,比较扎眼,且,布料熟悉!
指尖摩擦了一下手臂上搭着的衣裳。
呦呦神色凛然,嘴角抿了抿,略带了丝笑意,狠毒。
她心里想着一计,连忙下楼,走去方才在楼上观得的那间屋子,也近,没几步就到了。
伸进怀里拿钥匙,还不忘抬头看了看头顶那颗巨大的合欢树。
看的呦呦直皱眉头,心呼烦闷。
门上挂着一只铜锁,钥匙打开后,最直观的就是合欢树院子下的那一抔黄土,高一尺,无碑。
呦呦驻足一愣,千思万绪蔓延心头,再呢喃了一小句:江木。
合上门之后,家里无人,又是只有她一个。
冷冷清清,孤孤寂寂。
她从屋里搬出来一张大靠背椅,放到黄土堆旁边。
红色的衣裳搭在靠背上,背靠着新衣,开始发呆,时不时还同黄土堆说话。
语怀悲凉。
“除夕夜那日我走的,今日十一,我回来,你却不在。”
“江木,我又一个人了……以前我还想着收养以前隔壁巷子里的黄狗,现在,我连狗都不想养了……”
剩下的话咽下去,在心里默默说出来:怕它哪日离去,或死掉,又是我一个人回家。
复想,深思,在没有江木来之前,我是怎么样一个人过了好几年的呢?
怎么想不起来了?
短暂的温煦突然抽离,再回到长久的寒冬时,怎么也适应不了当初的日子……
呦呦坐着,手刚好能放在黄土上,亲昵的摸了摸黄土,再言。
“我刚同他商量了,只要辰王坐上了那个位子,我就能得自在。我要求仁得仁了,你替我开心吗?”
复而深深感叹。
“就是不知,我能否,活到哪一日。”
语调一转,手在黄土上俏皮的拍了两下,如同拍某人的头顶一样,指尖轻盈。
“你且这样罢,以后日日等我回家……”
我们依旧住在一起。
呦呦说完,起身,看着将黑的天,又看了看椅背上的红色衣裳,眼中漆黑,转身回了屋子。
这一夜,呦呦睡得依旧安稳,没想太多。
原以为唯一的陪伴江木死了,会睡不着。以为抱着这份试探求知,她会睡不着,却在迷惘的沉昏里,睡死过去。
第二日清辰,呦呦有意识开始,眼睛未睁开,腿就已经开始朝床下身,迷糊的随手捞上一件衣裳,起身就朝院子里奔去。
一看,椅背上的红衣还在。
想着昨日那灰衣人袖中一模一样质地的红衣,不巧地撞了她……还以为会……
呦呦流转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去。
真的,死了?
呦呦此时才是真的心神有些崩塌,晕晕乎乎的走过去,将衣裳抱在怀里,蹲在黄土旁边。
小眼圈泛红,咬着牙看着土堆。
面目有些狰狞。
上面轻轻覆盖了一层薄雪,显得无比冷清。
尤其是在外面繁华热闹的街道一映衬,这个小院里只有呦呦一人,和一个土包。
呦呦将脸埋进衣裳里,小口小口喘息。直至腿脚蹲麻了,身子冻麻了,起不了身,僵在那里。
红色的衣袍里伸出半张小脸,红红的小眼睛看着土包,有些无神。
呦呦小脸在衣服里面扭来扭去,想再埋进去,双眼一黑,纯纯地嗅着里头新衣的味道。
特质绣线的燃料味淡淡的。
这时,呦呦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儿。一个细节在脑海中闪过。
昨日她在洒金楼撞到墙上,手似乎破了?
呦呦突然颔首高抬,将两只手伸出来看了看。果不其然,在右手腕骨处,有一道划痕。
细看了看深浅,怕是有出血的。
她笑起来,眼神里尽是得意,却又显得惶然与忐忑。
她拂手扫扫椅子上的雪,坐在上面,将衣裳翻来覆去的看了几个囫囵,越看越精神。
双眼精光大作,嘴角绷直,有些带着不甚明显得笑意。
又翻了几个来回,彻底的笑起,笑得鼻息哼了一声。
衣裳随手扔在椅子上。
面对着坟包蹲下来,鼻息浓厚,嗤笑着,道:“江木,你这辈子,千万莫教我再碰上你。”
随后阴狠地剜了两眼坟包,神情可怖,泛着青色。
内心喜悦地阔步出门,哼着小曲,出门买烧饼去了……
衣裳太干净了,一丝血迹也没有。做事儿不周全啊。
看来,昨日酒楼的灰衣人,是你的吧。呦呦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这是又要下雪了……
再见,我要弄死你。
已报诈死,抛弃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