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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驱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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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还是梦,无穷无尽的黑暗,我在黑暗里跑。有什么东西在追赶我,有什么东西从我身边缓缓流逝,我试图抓住,却依旧无能为力。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如烙印般刻下了它的痕迹,浸入骨髓,深刻得这辈子都无法抹去……感觉眼角的泪水缓缓流出,再也止不住。
“小水,小水,小水……”
是谁在摇晃我的身体?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谁?缓缓睁开眼,樱子担忧的脸在眼前放大。我回来了,从那场没有尽头的梦里醒来了,期盼了那么久,此时却是心酸多过高兴。
“樱子。”
一把抱住她,泪水无声地流着。
“怎么了?做恶梦了?”
她轻轻抚着我的背,温柔的声音似乎在抚慰我。静静地抱着她,没有任何的倾诉,我无法告诉她,曾经对我那么好的一个人死去了,她被裹在破旧草席中送到了她的家中,可能没有任何仪式,没有任何装束,就这样被随便埋入土中。我无法告诉她,那只是个孩子,也许,那还只是个梦……
从醒来到现在已经有五天了,仰望着天,蓝色,无云,无风,一切都安静着。躺在草地上,周围传来的笑声那么熟悉,只有在这里,才会有这样肆无忌惮的笑,以前,我也是那笑声中的一员,只是以前……
“小水。”
阴影遮住了我的视线,樱子的笑容在我空乏的眼瞳中扩张,因为闹腾而微红的脸上青春的气息泛滥,那是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味道。一点点的青涩,一点点的成熟,可以放肆的笑,放肆的哭,有着不容人忽视的自尊与骄傲,这里,没有卑躬屈膝,更加没有死亡的威胁……
“小水,你最近不太对劲,有心事?”
摇摇头,扯出一抹笑,侧过脸,眼睛又开始酸涩。
“我……最近看你晚上都没有睡觉,是不是做恶梦?小水,如果有事,就说出来,我们都可以帮你的。”
帮不了,谁都帮不了,我以为醒来就是解脱,可根本不是。恶梦从来都没消失,小翠的死就像是延续到现实之中的梦魇,太难脱离,只要我一闭上眼,梦中都是那张苍白的脸,不甘,痛苦,怨恨……
“樱子,你相信梦是真实的吗?”
“呵呵……怎么可能,梦就是梦,一觉醒来,就都消失了。”
“醒来?如果,醒不来呢?”
身旁陷入了沉寂,我不知道樱子此刻在想些什么,也许是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吧。闭上眼,熟悉的困意又涌了上来,浅浅呼吸,轻轻地说道。
“其实,我们很幸福,相对被迫死去的人,我们的抱怨都是一种奢侈……”
这次醒来,我没有过多的情绪,静静望着床顶,之前在自己的世界时漂泊不定的心反而安定下来了。
之后的事就像一场未完的丧事,持续的低气压,持续惊人的消息,持续的混乱。很奇怪,我却一直保持着旁观者的心态,明明都是由我惹出的事,而且变故的主角也是我,可真的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些而有所波动。心情,仿若无风的湖面,泛不起一丝波澜。
锦夫人疯了,这于将军府而言,实在是件天大的事,何况,这并不是一件单独的事,而是一系列的突变。小翠死了,被发现她尸体的当天,有人亲眼目睹四小姐与锦夫人一同落入水中,落水是小,四小姐推夫人入水是大,一时之间,府内流言纷纷,各种版本,不管真假,事实是这已然惊动了府里的主人。
刚从边疆战场回来的将军,一回来便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知他是做何感想,宠爱的锦夫人疯了,不受宠的女儿沉睡不起,醒来后也是不言不语。看似平静的将军府,私下是暗涌重重,谁也不知道冷硬不发言论的将军会做出何种判决。
一向就静寂的馥香苑,更加空落得没有人气,除了天天来照顾女儿的八夫人,再没有人靠近这里。将军府的人谁会不明白疯掉的锦夫人口中一再念着的妖怪是谁,只有那个死得蹊跷活过来更蹊跷的四小姐,既然是妖怪,谁又会冒险接近。人,从来都是不会放过一丝怀疑的,也都是怕死的。
“苑儿,尝尝这个,这是娘今早熬的粥,趁热喝了吧。”
柔顺地喝下嘴边的粥,暖暖的热流温和了空了一早上的肚子,抬眼看着床边有些憔悴的馥芸,恐怕这阵子她也是不好过的。眼睛动了动,很快,又变得平静。这些天,我一直在等待一件事,可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动静,也不禁让我怀疑,难道端木靖准备袒护她的女儿?
夜,很快深了,房间里幽暗的烛光晃悠,映射出墙壁上的影子。鹰,狗,兔子,鸽子,不断的变换,跳跃的烛火成了唯一的观众,浅出浅进的呼吸声温柔且残酷地告知我,现在,我是一个人,那个叽叽喳喳的丫头已经不在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月华洒进来,视线移过去,馥芸站在门口,月色下,她的脸显现出不正常的惨白,艳丽的红唇抿成一条直线,冰冷犀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恨之入骨的仇人。不由得站起身,披着的衣服滑落,徒留一件单衣的身体在承担寒冷的同时微微打着颤栗。
“娘。”
轻声叫道,多日的平静此时有了打破的迹象,些微的害怕,如同那日见到一手血的馥芸,不详的预感。
“我不是你娘。”
阴森的声音配上可怖的脸,缓缓走进屋子的馥芸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从一开始她就一直紧紧盯着我。那种炙热的恨意就算我再迟钝也感觉到了,可是,明明早上她还是温柔的馥芸,怎么短短的时间她对我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娘,你怎么了?”试探着问道。
“我不是你娘!你也不是苑儿!”
馥芸冷着调子里泛着诡异,她步步逼近,而我本能地后退。
“我以为只要你醒了,一切都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不管你的魂魄是不是真正的苑儿,只要我的女儿还活着就可以,呵呵……可是我忘了叶家祖训,失败的术就是一种诅咒。”
原本平静的语调忽然一转,声音陡然升高。
“诅咒!你是诅咒!妖物!我不会让你毁了我,你要死,对,只有你死,我才能活下去,才能留在这里,死,你要死!”
她睁大眼冲上来,躲闪不及,被她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明灭的灯火照耀在彼此的脸上,都是惨白的色彩,想掰开她的手,不想,她的力气大的惊人。
“为……什……么?”
凭着梗在脖间的珍贵氧气,断断续续问道。似乎是问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馥芸的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色彩,盯着我的眼睛流出我不曾见过的灵动。
“他要让我和你一起离开这里,不可以,我爱他,我不能离开他,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他,所以,你必须死!”
灵动在一瞬间变成了杀意,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无力摆脱她的禁锢,换来的是胸腔内渐少的氧气,拼命挣扎,缺少氧气的现状让我的力气在流失。紧急关头,脑中灵光一闪,反手到背后摸索,当手触到一个硬物时,心里一阵狂喜。
砰!巨大的碎裂声在空气中爆开,馥芸张大眼的脸上,鲜红的血流下,为惨白沾染上一份戾气。我咳嗽着跌跌撞撞逃开,害怕的心情在这死里逃生后反而昭显得更加强烈。拼命地逃出房间,顾不得自己手上还有馥芸的血,不分方向地奔跑,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只要离开馥香苑就可以……
没有跑多远,感觉自己连馥香苑都没有跑出,黑暗中,我撞进了某个人的胸膛,温热的触感没有让我停止害怕,而是让灭顶的绝望从心底蔓延开来。
“啊啊啊啊……”
不停后退,捂着脸尖叫着。不要靠近我!不要杀我!不要!
“走开!不要过来!不要!”
不断挥着手臂,试图驱赶靠近我的那个人,疯狂中,我好像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她过来了?她过来了,她要杀了我!蓦然睁大眼,我要逃!逃走的步伐没来得及跨出几步,就被人拉住了,冰凉的手,冰凉的声音。
“苑儿。”
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扩散,那是救命的稻草……忽然觉得一身的疲惫都侵袭而来,脚上不知何时只剩下一只鞋,赤裸的足下传来被石子割伤的刺痛感,刺痛了心。
“救我……”
拉着那人的手,身体瘫软下来,模糊的意识里只剩一个认知,那人是端木靖……
我一直在等,等端木靖如何处理我,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接受,只是我没想到等来的会是馥芸。馥芸的癫狂我并不是第一次见,但在那个第一次后,她一直保持得很正常,而且,之前也是她召唤端木苑时阴错阳差把我召唤过来的,这就说明端木苑在她心中是有一定地位的。可这次,她却想杀了她唯一的女儿,理由只是因为端木靖要把我和她送走。
对,送走,这是端木靖对他的女儿最大的宽容,逼疯了他的一个老婆,却只让我离开将军府,这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恩赐,离开将军府,就是离开一个牢笼。这是我的想法,馥芸是绝对不想离开的,她对将军府的执着,不,应该说她对端木靖的执着,甚至能让她想到杀了自己的女儿。
如今想想,馥芸对待我,虽然关心有余,但那层模糊的距离感始终存在,也许,端木苑对她来说,只是象征她与端木靖的唯一联系。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我不是端木苑,馥芸对端木苑有何看法,于我而言,都不是重点,只是经过这一场疯狂的谋杀,我很庆幸,我不是端木苑。
直到我离开,我都没有再见过馥芸,这场本来是两人的驱逐变成了一个人,这是我对端木靖的请求,作为一个女儿的请求,他同意了。本来,馥芸都是无辜的牵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