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苍境》羽杀三千

16、不归路

　　天，有些阴沉，早晨的雾霭不浓不淡，掠过眉宇间，一点点的潮湿，挎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前方是等着我的马车。听说，我会被送去江南，具体是哪里没有人跟我说过，只是偶然从仆人们私下的言语中得知，那是一座尼姑庵。呵呵……尼姑庵啊，端木靖，你以为出了这座府邸，我还会听从你的安排？

　　悠然走出大门，遥望远处，晨曦温柔地覆盖上这片尚在沉睡的土地。淡然而行，一步一步，嘴角的笑始终噙着，那是从心里流淌出的欢愉，离开一座牢笼，是值得庆祝的喜事不是吗？

　　马车旁，马夫抓着马鞭恭谨地站着，靠近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回过身去，大门口跑出一个小小的人儿，后面有人追赶着，但老态的步伐又怎么会赶得上那个小鬼呢！笑意渐深，唯有眼角一丝丝的涩意出卖了我。

　　“四姐！”

　　小人儿猛地扑了上来，抱住我的手紧紧的，不肯放松。一声叹息轻不可闻，摸了摸他的头，小小的啜泣声传来。

　　“小鬼，男儿有泪不轻弹，夫子没教过你？”

　　“夫子也说过，言不可无信，四姐，你说过要陪我的，怎么能走。”

　　闷闷的声音传来，似乎有无尽的委屈，无奈地说道。

　　“我可不记得我有说过这种话。”

　　“你有！”

　　“好吧，就算我有，孔老夫子也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话不算数也算是女人的权利吧？”

　　“四姐！”

　　抬起头的小鬼显然很气愤，未干的泪迹让圆鼓鼓的小脸看起来甚是可怜，捧着他的脸，为他擦干眼泪，刮着他的鼻子笑道。

　　“小鬼，你哭起来真难看。”

　　“你才难看呢！”

　　小鬼回道，虎气十足，刚才的难过似乎消减了不少，不禁感叹，小孩子果然好哄啊！

　　“好啦！四姐要走了。”

　　“不行！”小鬼紧紧抓住我的衣襟。

　　“我不让你走，我去跟爹说，锦姨娘肯定是自己掉湖里的，怎么能怪四姐你呢！”

　　挑起眉。

　　“你去跟爹说？你敢吗？”

　　“我……我当然敢！”

　　小鬼的脸上有可疑的红晕出现。

　　“就算你敢，你觉得爹会听你的话吗？”

　　“可是……”

　　弯下身，把额头贴上他的额头，与他平视。

　　“小鬼，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使今天我不走，以后迟早会走，等你长大了，你也会离开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很聪明，应该明白四姐的话。”

　　不言语，小鬼睁着大大的眼睛，泪珠在眼眶滚动，却始终未落下。微笑着摸了摸他低下的脑袋，起身，毅然上了马车。

　　“四姐。”

　　小鬼叫我，撩开帘子，一只紫色纸鹤静静躺在他伸出的手心里。我曾经对他说过，我喜欢紫色……

　　“这个给你。”

　　看着小鬼澄净的眼眸，接过纸鹤，有淡淡的花香，应该是用花染成的颜色吧。眼角的酸涩有些止不住，慌忙放下帘子，马车噔噔，不敢再撩起帘子去看。心纠结着，似乎在提醒我，那个让我憎恶的牢笼里，最终还是留下了我不可挽回的放不下，那里，还有我舍不得的人，还有一段曾经美好的回忆……

　　马车行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坐在里面极是无聊，便打算掀开帘子与那位看上去有些憨厚的马夫聊聊天，顺便打探一下这次的行程。帘子是掀起了，可对方的态度却让我有些噎到，不管我如何展开话题，他都是寥寥几个字把我打发了。脸上的笑容看上去还算老实，可说起话来倒是挺会掐住话题，有种与之外貌不相匹配的油滑。

　　蔫蔫回到马车内，坐定时不免有些郁闷，除了打听到他姓赵，其他一无所获，就算是我们现今要走的方向也是模模糊糊，南方？哼！那么概括性的回答说了等于没说！

　　过了一会儿，眼皮开始打架了，迷迷糊糊间就这么睡过去了，等再清醒时，马车已然停下来了，揉了揉眼睛，打开帘子，看到车外的状况，警觉性骤升。

　　车外，天色已黑，从周围的环境判断，我现在身处在一片树林，林间寂静，也没有火光，那姓赵的马夫也不见了人影。狐疑下车，还没跨出一步，只感觉到身后有人用东西抵住了我的脖子。

　　“四小姐可算是醒了，小的等多时了。”

　　声音几分耳熟，再一想，不正是那个马夫吗？下意识低头看脖间的东西，借着月光可见，一把犀利的匕首闪烁着冰冷寒意，强压下心里的慌张，镇定道。

　　“你想要什么？”

　　“呵呵……将军府的小姐胆量果然不一般，我也不废话，今晚我要财……”

　　“我的银子首饰都在包袱中，你要就拿去。”

　　身后一阵低笑。

　　“不要那么急嘛，我话还没说完，财自然是要，可我也要……色！”

　　那人凑上前来，顿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涌了上来，也顾不得脖子上的匕首，往后一脚，直接踩在他的脚上，耳边一声惨呼。慌乱逃跑的时候，脖间一阵刺痛，似乎是被划破了，可是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路小跑，除了那一点点的月光，周围一片幽深的黑暗。可能是太害怕，慌不择路中，脚被绊住，整个人倒在了地上，试着爬起来，可腿软得厉害，怎么也站不起来。

　　“你再跑啊！我看你往哪里跑！”

　　抬起头，那原本忠厚的脸狰狞得可怖，手上的匕首对着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小心翼翼道。

　　“我与你无仇，你要财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份上，若是让我爹知道，你……”

　　“呵……你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都到这份上了，你以为将军还对你念有父女之情？哈哈哈哈……既然都是要送去尼姑庵当尼姑了，为什么不便宜一下我呢！”

　　还想再说什么，他已然不耐，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匕首抵在我的脖子边。那张色欲熏心的脸让我觉得恶心，想要阻止他，却被他制住，耳边是威胁的言语。

　　“不要乱动，刀子不长眼，我可不保证你不会受伤，你乖一点，或许很快就了事了。”

　　话到最后，他的手也开始进一步行动，死命抵抗，冰凉的刀锋划过肌肤时传来一丝丝痛意，挣扎间，手被他抓住，动弹不能。嘶……衣服被撕裂的声音清脆入耳，凉意顷刻而来，骤然睁大眼，映入眼帘的男人笑得猥琐，手中一小半截衣襟的布料飘然落地……

　　“啊啊啊啊……”

　　本就骇到极点的心情似乎在一瞬间崩溃了，再也无所顾忌，发了疯得挣扎。手从他的掌控中抽出后，直接拍上他的脸，双手乱舞，一片混乱，那男人的脸被我抓了几道，一不小心放松了力道，我趁机起身，转身便跑。

　　夜晚的空气特别凉，刮在脸上似冰棱，呼吸有些粗重，脚下却不敢放松，身后零碎的追赶仍在耳边。抓着被扯碎的衣襟，脖子边是好几道细小的伤痕，手上亦是血迹斑斑，身子微微发怵，忍不住一个战栗，脚下开始有些跌跌撞撞，身后的步伐声越来越近。忽然，身体被人一把扯住，重心不稳地往后倒去，仰面的一瞬，我看到了那男人愤怒与森然交杂的脸。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这可是你逼我的！”

　　他粗鲁地把我摔在地上，明晃晃的匕首朝向我。绝望在心中衍生得迅速，忽然有些癫狂了，到了这种地步，不过就是个鱼死网破！猛然朝他扑去，双手抓住他握着匕首的手，两人扭打起来。男人与女人的差距在此刻显得愈加清晰，他的力道根本不是我所能对付，当他扭转我的手时，那份绝望似乎扩散到了极致，闭了闭眼，握紧拳头，整个身体朝他撞去，两个人同时朝后倒去……

　　“呜……”

　　男人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神情占据了整张脸，愣愣压在他身上，手下那怪异的触感似乎在告诉我些什么。视线木讷下移，看到那里时，惊骇起身，手抖得厉害，再难控制。

　　“你……”

　　男人不甘心地把手伸向我，却在半途耷拉下来，睁着的眼中散发着死亡的气息，那把匕首此时正插在他的胸口，精准的心脏位置……

　　错愕站在原地，伴随着手的颤抖，身体也慢慢颤抖起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朝某个方向跑去。我不知道到底跑了多少路，没头没脑地在林间跑着，路断了就换个方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跑向哪里，一整个夜晚，我似乎只是在不断地跑，却始终没有逃出这个林子。

　　终于，身体再也承受不了，麻木了的神经似乎也已经不能再麻木了。模模糊糊中，我倒在了地上，试图抬起头，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朝我走来，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他的脸，隐约看到他背着一只背篓。他蹲下时，我疲乏得再难睁开眼，黑暗中，我听到他自言自语着。

　　“看你跑了那么久，居然现在才倒下。”

　　意识在听到他的尾音后正式陷入休眠，这个身体太累了……

　　醒来时，思维有一刻跟不上现状，等到记忆顷刻导入，一瞬间，那些恐惧全部都回来了。猛然起身，坐在床上呆呆盯着前方，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换了，身上的伤也已经上药。

　　“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还要睡个十来天呢！”

　　调侃式的口吻自一侧传来，木然转头，那人捧着碗站在门口，面目清冷，嘴角却洋溢着与之不称的暖意。打量着眼前人，三四十岁的模样，身形稍显瘦弱了点，他的面容俊秀，脸上的书卷味较浓，皮肤有些异样的白，但并不是病态的那种。

　　“你是谁？”

　　讷讷问道，对方走近，晒然一笑。

　　“你的救命恩人。”

　　他递过手中的碗，药香味充鼻，皱眉推开碗，朝床的里面挪去，不再言语。他也不恼，端着手中的碗，朝门外喊了一句。

　　“楼玉，她不喝药，你说怎么办？”

　　一惊，猛然朝门口看去，一道身影遮了那满地的阳光，眸色微漾，华发男子立于门口，温和面容只如初见，恰似那经转流年，在眼前的，其实已非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