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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破鬼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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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祝萝与陈澄寻了个借口溜出了宴席,沿着蜿蜒曲折的往宫闱深处走去。
雪不知何时小了下来,深冬的阳光透过云层间隙洒下,竟也给这冰天雪地的天地之间带来了些许暖意。小公主头上的珠钗在阳光下闪烁着,随着绯色的衣裙摇摆出绚烂的色彩。
祝萝看着她的背影许久,视线最终落在了二人交握的手上。
刚刚的宴会上她和陈澄解释得还算顺利,本以为她们之间应该没了嫌隙,便悄悄问了宫中荷花池在哪——云温给了她一片金叶子,让她进了京后凭此去荷花池找人——可此话一出口,陈澄的脸色便微妙地黯淡了下来。
陈澄不是个外放的人,纤细的情绪很容易被忽视,容人挽回的余地也不多。就像现在,祝萝翻来覆去地想之前说的话,还是不明白是哪句让她不开心了。
面前的人毫无征兆地一停,祝萝一时没刹住,直接撞到了她的后脑勺上。
“抱歉抱歉!”顾不得自己发疼的额头,忙伸手去揉她的脑袋,“咦?小公主是不是长高了些?”祝萝比划着,“快跟我差不多高了。”
“……”陈澄捏着她的手,明明身量已经足够平视,可她还是垂着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前面就是了。”
“诶?”祝萝探了探身子,绕过假山,石子路延伸的尽头俨然就是开阔的池水。
“啊,真的!多谢小公主。”祝萝向她甜甜地笑了笑,对方的头却埋得更低了。
果真……无法被原谅吗?
尽管她对陈澄的好都是发自内心,但假冒至亲可不是什么能一笔带过的小事儿,对方还是小公主,不追究她的罪责已是仁慈了吧。
可惜,她还是很喜欢这个腼腆内敛的女孩儿的。
好友接连在眼前死去,那时候的她找不到任何自己存在的价值,直到小公主的出现——一个全身心依赖她、比她更弱小的孩子出现,赋予了她花瓶以外的身份。
也正是在这段被陪伴的日子里,她平缓地度过了失去朋友的悲痛,并且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陈澄对她而言的意义不仅仅止步于朋友,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想与她好好相处。
祝萝苦笑了笑,后退半步朝她行了个礼。
“之前的事我很抱歉,也许给你带来的影响是短短几句话无法弥补的,”她压下了心头的酸涩,轻柔道,“但能与小公主相识,我很荣幸,也很开心,从今往后便……”
“什么?”陈澄听到一半,忽然抬头打断她,情绪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你这话怎么说的,像是以后再也不见?”
“嗯?”祝萝怔了怔,“我觉得……小公主应该不会想见我。”
“我没有!”话一出口,陈澄便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大,羞怯地咬了咬唇,又立刻垂下了头,“我没有……明明是你要有喜欢的人了……以后都不会找我玩了……”
她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祝萝在原地纳闷地思忖了半晌,恍然拍了拍脑袋。
“我是跟人约了在荷花池见,但不是情人呀。”她笑弯了眼角,“小公主是怕我有心上人了,以后都不理你了?”
“诶?”陈澄一惊,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明明荷花池都是宫中有情人约会的地方……”
“啊?还有这个说法?”祝萝也很惊讶。
陈澄凑近半步,直直地盯着她,这个举动仿佛都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一张脸都涨得通红。
“所以……你不会不理我吗?”
“不会的。”祝萝否定地很干脆,“如果我还住在京城的话,一定会找你玩的,玩到小公主厌烦为止。”
“那你不要叫我小公主,”她的脸越来越红,可还是努力地没有让视线逃走,“像兄长和皇兄那样叫我、叫我、叫我……”
“澄儿。”祝萝接上了她越来越轻的尾音,呵呵笑道,“我好久之前就想这么叫了,但就怕是不是僭越了。”
“不会!”陈澄忍不住,一把扑进了她怀里,闷声闷气地说,“以后都这样叫我。”
“好。”祝萝摸了摸她软绵绵的发顶,心下松了口气。
风声吹动落叶,婆娑作响。祝萝抬起头,朝着前方小路的尽头看去。冬日凋零的枯枝败叶遮不住什么视野,她只要稍微偏过头,便能瞅见一些半只荷花池。
宫中的一切都气派恢弘,连一张荷花池都比她想象得大不少。这个季节的荷花早就凋零,只剩下枯黄色的根茎光秃秃地露在池面上,实在不是个约会的好地方。
光影一晃,一抹鲜艳的血色骤然出现在白茫茫的视野中,突兀得惊人。
祝萝愣了愣,赶紧拍了拍怀里还在撒娇的陈澄,“荷花池边上好像有人。”
“嗯?”
二人躲在假山背后往前探头望去,巨大的荷花池便整个映入眼帘——连同着池边正在对峙的三人。
那三人都在荷花池的对岸,荷花池很长,却不宽,虽说这个距离听不清话音,但足以看清对面的情形。三人中的一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身着灰色麻布囚服,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祝萝的视线右移,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女人正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轮椅里的男人,一副剑拔弩张的姿态……轮椅里的那人她认识!不就是刚刚宴席上早退的瑞王陈嘉禾么?不知为何太子却没与他在一起。
“这个死掉的宫女……”陈澄的脸色一白,“不是国师宫里私藏妆品的那个吗……”
“什么?!”祝萝一愣,“那个女人是……”
“贵妃,杨贵妃杨陵,杨自亭的女儿,陈志珂和陈志舟的生母……”陈澄咬着唇低声说到一半,忽然一顿,语气急促起来,“贵妃将匕首拔出来,指着二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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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陵蹲下身,将宫女尸体上的匕首用力地拔出来,温热的血液飞溅而出,直扑面门,脏得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可是在轮椅上,贵妃对付我还需要武器?”对面的陈嘉禾笑出了声。
“本宫……本宫没有杀人!”杨陵咬紧牙关,强作镇定道,“瑞王,本宫不想杀你,只要你同意为本宫作证!”
“可是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小宫女倒在血泊之中啊。”陈嘉禾一脸异议,“而且她是父皇处置杨家的证人,你们杨家人杀人灭口,顺理成章。”
“本宫没有!!”杨陵踉跄着上前几步,颤抖着手将匕首对准了他。
国师宫里搜出的东西跟杨家毫无瓜葛,她怎么会为此杀人灭口?更何况她不会杀人,也不敢杀二皇子,只是趁着此地无人,想小小地威胁一下。
可恶!
上次跟女儿不欢而散之后,她前前后后想了半个月,还是担心,将自己的五十死士全部拨到江都去了。今日为了去取回这些死士特地屏退了下人,谁料半路碰上这种事!
陈嘉禾托腮悠悠地看着他,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本宫没有……本宫没有……”杨陵两只手端着匕首,一步步逼近他的轮椅,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匕首尖太晃,陈嘉禾半分也没有松口的意思。
她一时有些下不来台面,放走了陈嘉禾之后肯定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可不放……她这眼看着就把他逼到了荷花池边。
心神大乱之际,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匕首的刃面——冰凉的倒影里,陈嘉禾忽然展颜一笑,被匕首尖刃的弧度折射得甚至扭曲起来。
杨陵还没回过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扑通水声骤然响起,像是厉鬼催命的铜锣。再抬起头的时候,面前只剩轮椅的木轮盘漂在了水面上。
她倒抽一口冷气,无措地跪倒在地。
寒冬腊月的天气,积雪不扫都能没过小腿,冰冷的湖面却并没有结冰的迹象。常人尚且都会被冻死,更何况向来体虚,不会游水的陈嘉禾呢?!
正在六神无主之际,落水扑通的声响从湖对岸响起。杨陵抬起头的时候连那人的身影都没能看到,只与对面抱着衣裳的陈澄打了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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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湖水比想象的冷得多,刚入水的一刹那,祝萝几乎觉得自己是跳进了三途川里。还好迟钝只持续了片刻,知觉从指尖先恢复,慢慢地,身体便能够行动起来。
也许是继承了父亲武斗的天赋,祝家兄妹的水性和体力都很好,所以祝萝才有自信在陈澄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跳入水池。
落水的陈嘉禾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来。水下的视线模糊,祝萝却仍然看见陈嘉禾脸上放大的讶异。
荷花池并不宽,她游到陈嘉禾身边没有花太久,可是成年男人——即便是一个病弱瘦削的成年男人——体重也超乎她的设想,她将陈嘉禾的胳膊担在肩上,用尽浑身的力气将他往上抬。
所幸,陈嘉禾的木轮椅离得不远,祝萝将他推到木轮椅旁边,让他抱住那个大轮子,自己从另一边浮了上来,抓住了旁边的扶手,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息着。
真的,但凡陈嘉禾再重一点、高一点,他们俩也许就有一个要交代在这里了。
“咳咳咳……”陈嘉禾看起来冻得不行,嘴唇发紫,脸色煞白,活像个僵尸,却还是在咳嗽的间隙费劲地开口,“你、你为什么……”
“我在对面刚好看到了。”祝萝冲他眨眨眼,“先别说了,我拉殿下上去。”
不等陈嘉禾开口,面前的姑娘便灵巧地沉入了池底,随即腰后便传来一股力道,推着他和轮椅往荷花池的岸边游去。
春寒料峭的湖水冻得他手脚毫无知觉,祝萝跟拔萝卜似地拔了老半天,才算把这个秤砣拔上了岸。
湿透的衣裳黏在身上,重得陈嘉禾根本站不起来,他只能跪坐在地上,歉意地笑着,“多谢祝姑娘了。”
“没事没事。”祝萝不介意地摆着手,“就是——”她的话头无端地一顿,视线落在他背后,神色蓦然大变。
陈嘉禾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面前的人影一闪,随即冷刃没入血肉的闷响传来。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脸颊上,对于失去温度的冰冷肌肤,几乎是滚烫的温度。
他僵硬地扭过脖子,面前少女的身体犹如残花一般坠落在怀中,插着匕首的小腹不断地流淌着鲜血。
“……祝、祝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