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8
似乎全京城的人都在一夜之间知道我和薛承虓新婚之夜“大打出手”的壮举了。
而罪魁祸首薛夫人则依然是那一副端庄娴雅的模样,一面在家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为娘的知错了”,一面又为了维护她老人家大方得体的形象,在她的姐妹儿中间煞有其事地叹息“床头打架床尾和”……
甚至,我那护短的老爹都连写数封家书,声泪俱下地表示如果过得不好,没什么比命重要的,赶紧回来,赶紧回来……
总而言之,事情是越描越黑。
芭蕉给我念家书的时候,我正在吃外祖母给我寄来的零嘴。
甜丝丝又咸津津的肉脯十分筋道,带了点楚地的辣,畅快得我直吐舌头,然后再含两口苏式的陈皮和话梅,又有新上的金骏眉代替了陈年的提片,舌尖微苦回甘,这小日子的的确确美得要飘起来了!
芭蕉见我嗅着茶,砸吧着嘴,以为我是有些腻味,便将手中的信纸暂且放下,又给我剥了一盘饱满的不得了的松子。
我拈着松子往嘴里丢,漫不经心地瞥着老爹老泪纵横、字迹晕染到一塌糊涂的家书。
正在这时,门啪地一声被推开,薛承虓冷着一张脸,虎虎生风地闯进来,习惯性地拐向床,习惯性地要往下瘫——
“……哎?”
我犹豫着还是出了声。
这是忘了这床已经归我了?
他板着脸及时止住了下滑的趋势,一脸尴尬地弹起来去了单单隔出来的“碧纱橱”样式的隔间。
看看那么长一只,折吧折吧塞进还没有我闺房宽敞的小隔间,我的良心嘛……也不怎么痛。
我便吹着茶盏,便偷偷瞟瘫在床上只能看见一双收得紧紧的官靴,没个正形地晃荡着。
好像在烦恼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真的很难想象他会揪着人家小姑娘说“陪大爷喝一杯”;
相比之下,还是抖着刀,“誓死捍卫自己清白”比较真实。
我走着神,见他忽然坐起来,又折回来。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我的零嘴。
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牛嚼牡丹般地一饮而尽。
我有点心疼地看着就那么一小壶的金骏眉,竟被当做解渴的蠢物!
奈何打不过他。
“你说,”他似乎很愁。
我放下了我的茶盏,坐正等着下文。
他又看了一眼我的蜜饯和肉脯,犹犹豫豫道:
“……你的零嘴从哪儿来的?”
“家里寄的。”
你就想问这个吗?
“哦哦……”
他看着我的小食点点头,犹犹豫豫道:
“明日回门,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
我按捺住内心的欢呼雀跃,几乎是瞬间想好了给薛承虓编个什么样的病痛,一来不足以让人觉得我克夫,二来可以让我自己回家。
但是毕竟还要相处几十年,即使以后添了妾侍,他再也不来瞧我,逢年过节还是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还是要给个面子——
我酝酿了一下情绪,装不出忧愁的感觉,只好低下头继续喝茶。
我以为他会告诉我卫府事务繁杂,皇上要召见之类的鬼话,没想到他倒是耿直得很:
“外面都说,你爹说看见我要打死我。”
“你说,”
他忽然抬眼:
“——好端端你站起来说话干什么?!”
我刚立正站好,准备替我年迈的老父亲求情告饶,这下子又吓得“扑通”一下子掉回了椅子上。
“我坐着说,我坐着说。”
他复又认真道:
“你说,回去他要打我怎么办?”
“……您下手时轻一点轻一点……”
我戚戚道。
他一脸愕然,仿若见了鬼似的。
比起薛承虓天天挎着刀到处和卫府的小伙子干架,我爹就是个坐冷板凳的和老娘们一起嗑瓜子的迂腐读书人,真打不过啊!
但是这是薛承虓!
怎么可能任我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呢?
再说读书人书读多了就容易一根筋,倔得不得了,我爹也是个中翘楚。尤其是他还尤其护着我,估计劝架也觉着是我受了委屈不敢向家里说……
见我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他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回过神,试探性地问:“……要不叫我娘陪你回去?”
似乎我又开创了本朝女子由婆婆领着
回门的先河?
回门的事告一段落,但是薛承虓这狗崽子只瞧着我不说话,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敌不动,我不动。
他终究是挨不过这尴尬的局面:
“回来时多带点零食啊……”
他看着我外祖母千里迢迢给我寄的零嘴,让我口袋一紧。
我勉强挤出了一个问候他的微笑:
“好。”
翌日,薛承虓先斩后奏。
先磨磨蹭蹭捱到出门的时间;
再告诉他娘他今日绝不陪我回去,绝不去见“磨刀霍霍”的岳父;
然后一匹快马直接从后门夺门而逃。
但是薛夫人是什么人啊?!
是养了他薛承虓快十多年的人!
薛夫人先着人落了锁,后又遣左右心腹通报他爹。
但是他毕竟是卫府上将军出身,怎么着也比厨房里杀着鸡就被拉过来的厨子强,于是被薛夫人调教出来的辣手婢女扯破了衣襟,划了几道口子后,还是成功仓皇出逃了。
只不过当然晚上被他爹鸡仔似的拎回来请罪先不提。
薛夫人无奈带着我回了家,硬生生对着我全家妙语连珠、巧舌如簧,勉勉强强让我默默垂泪的全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是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当我谨记薛承虓的叮嘱提着一大包零嘴出门的时候,撞上了来送菜的宋大娘。
宋大娘见我拎了那么多吃的,一道精光从眼里划过。
瞬间一张脸苦成了地里的老白菜。
“孩子,苦了你了!”
总感觉有一丝丝不妙的感觉。
而这份不妙的感觉在看见薛承虓晚上回来时挂彩的脸混杂着早上出门脸上的指甲印达到了巅峰。
果不其然。
薛小侯与顾氏女回门之再战三百回合,不欢而散!
为掩盖家门不幸,薛夫人亲自登门道歉!
而饿了三天的顾氏女回门,竟带走数月口粮,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这回薛承虓把他娘气得七窍生烟。
他娘先扣了他一顿晚饭,让他回房思过。
不过有一点点尴尬的是,薛夫人似乎忘记了他现在成婚,他的房间里有我们两个人。
我吃零食看话本子,他面对青灯孤壁,总感觉有点不厚道。
毕竟我也算是知情不报的从犯。
于是,我十分善解人意地拿了佛经帮助薛承虓平心静气、心平气和,充分表达自己一腔赤胆忠心。
为了让他心情愉悦,我还保持了轻快的语调,避免了越听越苦闷的不良效果。
“……顾双巧。”
他有气无力,大概是没吃饭的原因。
“你很嘚瑟吗?”
我没啊!
你没有从我放弃了零食和话本子,面向青灯古佛里感受到我的诚意与歉疚吗?
“果然是悍妇!”
他愤怒地碎碎念了我几句。
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幸灾乐祸的心理。
为了这门乱七八糟的亲事,还有从成亲开始就乱七八糟的琐碎!
但是,看他趴在碧纱橱里不吭声,腿也不晃,白天撕扯的布条子还挂着……
好吧,良心还是有点痛。
毕竟好像这个家伙,也没那么讨厌?
比如,在马车上替我让了点位置;
又比如,替嘴巴笨的我应对那些个对着“乌龟腿”笑得花枝乱颤的娘娘。
还比如回门这事丝毫没把我供出来。
他也不凶,人挺好的。
于是我咬咬牙,抱了我的零食丢到他床上。
“喏,都在这里了。”
他被牛皮纸扎得疼,龇牙咧嘴的。
这时,有人敲门。
我不看他偷吃的模样,去开门。
是薛夫人。
看来是心软了。
她没进来,递了个小瓶子。
“是药酒,你替他擦擦——他爹也是下手太重了些!明儿个还得去卫府办事呢!”
她叹了口气:
“这孩子太不懂事了,你也得说说他,不能由着他。”
我一一应着。
饿肚子的他嚼梅干嚼得正欢,含混不清地问我:
“是娘?”
我点点头,扬了扬手里的药酒:“给你送药酒来的。”
我又看了眼盐渍的、糖渍的、辣的零嘴,有点犹疑。
他挑了挑眉问我:
“怎么后悔了?”
我摇摇头,问道:
“你受伤了?那一会儿我我还是去给你找点清淡的吃的吧,这些东西不能当饭吃的。”
他瞥了我一眼,塞了颗话梅,很惬意地躺倒,字正腔圆:
“不要!”
腮帮子鼓鼓的,圆润可爱。
后来我才知道,薛家家教极严,零嘴什么的小孩子也很少吃,而薛承虓又贪口腹欲,积重难返,看见零食不要命。
“那……你先把药酒擦了再吃。”
我站在床榻前,犹豫了半刻弱声道。
薛承虓忽然剧烈的咳嗽,咳得脸颊绯红,一面风箱似的呼啦呼啦,一面勉强道:
“不要你,叫底下人!”
我默默扫了他一眼,小声道:
“我真的对你的清白没什么兴趣……”
薛承虓闻言,胸膛一个起伏,终于把小小的话梅肉咳了出来。
我让芭蕉偷偷叫来了他的贴身小厮,一面百无聊赖地听着里面“嘶嘶”吸气,一面拿茶盏叮叮咚咚叩桌面。
“双巧,阿虓?”
门外一道倩影被廊下烛火拉过窗纱,影影绰绰。
我一个踉跄,登时冲进内室,指着门外,结结巴巴:
“薛承虓,娘……”
他脱了上衣,中衣褪了一半,趴在褥子上嚼着豆腐干,与小厮俱是慌忙一愣。
他下意识抱了被褥,羞恼道:
“顾双巧你……”
我忽然醒悟,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去,忿忿道:
“娘来了啊!”
薛承虓先是一个回神,后是一个哆嗦,一脚把可怜的小厮踹到了衣柜里,然后把一捧零食丢到了床底下。
“巧巧?虎头?”
声音越来越近。
我下意识回身瞥了一眼,眼见着床底还露着点油纸,慌忙扯了散落的被褥与遮掩。
薛承虓却不知我的想法,语调慌乱:
“——你干什么?”
他死死地抱着被褥不松手,我生怕让薛夫人知道我阳奉阴违,急急就要使力!
他却于此时慌忙放手。
我一个趔趄后仰过去,正要仰面摔倒。
他忽然一撑拉住了我,双双胡乱摔倒在地。
仰面正对上薛夫人探究的目光。
我一把推开了他。
低头看床底露馅的油纸,心里乱糟糟的。
偷偷打量了他一眼。
他有些不知所措,微微脸红看着我。
不行不行,他眼睛太亮了。
我还是不看了。